缘灭长安
见众人俱瞪着自己,李隆不慌不忙:“刚才这位夫人的话,乍一听好像也有道理,不过一样的理,对这个人行得通,换一个人,嘿嘿嘿,说不定就会相反!而且,在座诸位,知道这次这支西夏军的将领是谁吗?这个西夏都统军的名字,是没藏乞逋!”
杨利用一听,脸先成了墨色,继而浑身不由自主地发抖。倒不是他胆子太小,而是没藏乞逋这个名字实在太可怖了,以至于凡听到的人,无不心胆俱裂,魂飞魄散。
“西夏军本就暴虐,每每攻城陷地、大肆抢掠之后,跟着就是屠城。而西夏军所有的都统军中,以没藏乞逋最最残忍狠毒,只要是他攻陷的城池,那城中人只要能活下十个来,就已经阿弥陀佛了。”李隆瞟一眼苗夫人发白的脸色,“据我手下来报,事实上,昨晚离此城五十里的一个寨子——老积滩子,夫人的‘理’,就已经有人对没藏乞逋‘讲’过了。老积滩子的人大开了寨门,欢迎西夏军进去搜赵长安,结果全寨六千多人,只逃出两个来。没藏乞逋哪里是要追拿赵长安,分明是借故抢掠杀人!”
苗夫人一脸的不服。
“没藏乞逋嗜杀,已近疯狂,倚仗妹子是太后,他骄横跋扈,常常攻城陷地,以屠城取乐。且这人又最贪婪爱财,这次他来围静塞,不过是看中这里富得流油,守备又空虚。若在座的诸位依了这位夫人的‘理’,那城里的九万百姓,还不够没藏乞逋的每个士兵挥三下刀的。各位英雄若要引颈受戮,现在就可以派个嘴巴利索的人,去跟没藏乞逋讲‘理’,倒也没必要坐在这儿议个没完!”
半晌,一道士嘎声道:“就算要守,光这区区八百人,怎么会够?杨大人就没派人去辽京求取援兵吗?”
杨利用呆望地下:“早就派过了,已派了五拨人出去,可,全都没出城百步,就被乱箭射死了。”
李隆叹了一声:“我也派了手下武功最强的三人出城去搬兵,可他们都没绕到敌军的一侧,就被发现了,死得也很惨!”
群雄皆不再做声,一时间气氛压抑,令人透不过气来。
赵长安、冯由、子青吃完面回到客房,冯由苦笑:“我小看这个骚婆娘了,她居然真的会派兵从这个方向追上来。”赵长安亦是连连摇头:“认为别人傻,就是自己傻!咦,叔叔,你在做什么?”
冯由头也不抬地收拾行李:“走啊!子青姑娘我背着,你小子断后。别说才区区四万,就是再添十倍,想拦住老子?哼哼,老子还嫌太少了点儿。只是车子不能要了。”赵长安皱眉:“叔叔,我们不能走!”
“哦?”冯由直起腰,目光闪动,“你个愣头青,又没来由地发哪一门子的善心?难道你忘了,昨天那些人口口声声的,要除了你这个魔,灭了你这个妖?现在好了,就让这些大英雄、大侠士们,去除一除城外那漫山的魔、诛一诛那遍野的妖吧。何况,静塞是辽国的,跟我们有何相干?西夏兵打辽兵,哈哈,太好了,打得越厉害越好,越惨烈越好!最好是杀它个血流成河、日月无光!”
“叔叔,话不能这么说,我大宋百姓是人,辽国的百姓也是人。现全城人均面临灭顶之灾,你我又怎能袖手不理?且这次城被围困,全是我的缘故,若这一城的老弱妇幼都死于非命,我就不信以后每天晚上叔叔你会睡得着觉!”他一摆手,阻住冯由的话头,“况你我既有能力救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那岂不是连条狗都不如了?”
冯由苦笑:“好好好,算你的嘴皮子厉害,我说不过你。可我们满打满算也就两个人,怎么去对付四万的精锐之师?况此城守备已把宁致远及一干掌门首领全请了去,倒不在乎我们两个。”
赵长安连连摇头:“不,以宁致远的能力,若只是在武林中铲恶除害,自是游刃有余,可决战一名武林高手和决战一支敌国军队,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昨天进城时我就已发觉,此城防守甚是空虚,现下情势是敌强我弱,悬殊不可以里计,宁致远对这个局面绝对无法应付。而我相对来说要好点儿,你我这时要是去辽守备府,兴许能替他们出一点儿主意。”
冯由早料到他会这样做:“罢了,罢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奴才的这把老骨头既然早就卖给了殿下,那也只好跟着殿下满街乱走了。不过,”他苦着脸央告,“殿下要出主意只管出,只是等到城破之时,乱军之中,殿下千万莫再像上次在吐蕃国那样,四处乱救人。须知,别人的命是命,殿下、子青姑娘和奴才的命,也是命!”
守备府堂中,气氛压抑。这时一卫兵跑进来:“启禀大人,外面来了个姓兰的,求见大人,说是要来为大人出点儿守城的主意。”
杨利用心境正恶劣异常,没好气地问:“他带了多少人?”
“只跟了个中年人。”
一听,杨利用越发心烦:“不见,不见!本官现在没空理他。”
士兵正要转身,宁致远劝道:“大人,既有人自动请缨,前来帮忙,我以为还是见一见的好!”
杨利用叹口气:“好吧,叫他进来。”
卫兵出去,不一会儿引进来两个人。众人只瞟了一眼,目光立刻全被前面那名青年吸引住了,他年约二十一二,身上一袭银蓝丝织长衫光彩熠熠,虽相貌平常,气度却是非比寻常的尊贵,且尚有一种清华出尘的韵致。他举止闲雅沉着、端庄雍容,一路缓步行来,对看着他的每一个人都报以优雅谦和的微笑,自有一种半人半神的超然。行到阶前,他右手一伸,轻提长衫下摆,款步上阶。
他身后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着青色长袍,只看服色,便知是他的仆从。
宁致远不觉注目于他:这正是昨日饭堂中,背对自己而坐的那人,而救了贾人星的那一阵清风,就是从他们桌上发出来的。
青年上阶站定,对诸人作了一个罗圈揖:“各位请了,不才兰某,贱名塘秋。这是不才的伴随,樊先生。听闻此城被困,不揣冒昧,敝二人特来看一看,可有什么可供各位差遣的地方?”
杨利用问他的功夫、门派,赵长安微笑:“呵,不才不会武功……”一语未了,有人冷哼:“不会武功?不会跑这儿来干啥?秀才要以为你只要作首诗、吟副对子,城外的敌兵就会被你的那股子酸劲儿熏跑了,那你最好还是赶快躲回你的书堆里,别来这儿瞎捣乱!”众人一看,是章强东。
赵长安笑了:“老英雄怎知书生便只会吟诗作对,不能统兵御敌?昔年诸葛孔明羽扇纶巾,谈笑间,不也令曹孟德的百万雄兵,顷刻间,樯橹灰飞烟灭了吗?”
“哈哈哈……你以为你是诸葛孔明?莫非你也要谈笑间,让西夏兵灰飞烟灭?”
他见赵长安一进来,也不见如何,立时便抢了宁致远的风头,不免对他不快,这时却见对方端肃面孔:“老英雄说对了,不才虽不是来统领诸位英雄的,但今天却的确是要效仿卧龙先生来为大家指点一二。”
杨利用听他说话狂妄,不知分寸,颇不耐烦:“兰公子,你要为本官指点一二?身份上,只怕还差了些。”
“哦?”赵长安目光一闪,“原来在这里,出谋划策也是要身份的?那……”自怀中掏出件物事,“凭此玉符,我是否就有出谋划策的身份了呢?”
众人一看,他举着的是一块玉符,晶莹无瑕,正中镶一个金字:“御”。
一见这玉符,杨利用大惊,立刻跪伏地上:“臣静塞城守备杨利用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长安一愣,侧身避开:“我不是耶律隆兴。”
原来当日他在玉桂山庄与萧太后周旋之际,见她腰间悬了这块玉符,形制仿似令符,心中一动,逃逸时便顺手摘了去,不意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杨利用官卑职小,又是宋国降臣,从未见过辽帝,但听人说起过辽帝、萧太后各有一块玉符,上分别镌“御”、“旨”二字,两玉符由两位帝后随身携带,只在有调动全国兵马的军国大事时才动用。
现他见兰塘秋竟亮出了两块玉符中的一块,且兰塘秋的年纪、气度,亦与自己想象中的辽帝相差无几,只道是辽帝御驾亲临,是以立刻跪倒。
而李隆及身后一位大眼睛的锦衣少年,见赵长安手持这块玉符,亦是十分吃惊。
李隆腾地跳起身来:“你怎么会拿着它?”
赵长安眨了眨眼睛:“喔,我是朝中的南面官——翰林牙都林牙,才随侍太后不久,这次敌军有非常举动,太后事先已有所察觉,是以特将它交付于我,命我火速赶来,协同杨大人共御敌军。”
李隆问:“太后居然事先就知道西夏军会来攻城?”
“不。太后只是发觉西夏军近来调动异常,否则以太后圣明,不会只派我一个人来。”
李隆喃喃道:“太后果然圣明,竟能料敌机先。”
当日萧太后擒住赵长安,却又被他从容遁去,还失了玉符,深以为耻,回燕京后,对此事只字未提,是以李隆、杨利用竟不知眼前这个太后的随身近侍,辽国的南面文官——翰林牙都林牙,竟是赵长安。
杨利用站起,深为自己的唐突冒失羞愧,道赵长安既奉圣命,那自是主持守城大局的不二人选,他愿听从赵长安的调遣。
但群雄对赵长安却仍是一副拒不接纳的神气。赵长安自思,当年诸葛亮舌战群儒,自己却是要舌战群雄了,于是请杨利用为他引见堂内诸人。
杨利用喏喏连声,为他大略说了众人的身份。头一个便是李隆,接着是宁致远。
两人此时已对赵长安深具好感,而赵长安对他二人亦是特别地目注于心:嗯,宁致远自不必说了,便是这位李隆李公子,也绝非凡俗之人。
引见完毕,赵长安微笑:“我今天来,只管出主意,至于人员的安排调遣、器械的供应配置,非我所长,到时还得仰仗宁少掌门、李公子和杨大人。”
章强东冷眼旁观,见他自进来,不过半盏茶工夫,便夺了宁致远的权,抢了宁致远的风头,大为恼火。虽说守城御敌的大权早成了个烫手山芋,扔都扔不及,但这个姓兰的如此一来,却大大伤了宁致远的颜面。伤了宁致远的面子,便等于伤了四海会的面子。江湖中刀尖上混饭吃的人,爱惜颜面胜过性命!而且这个姓兰的,好好的人才,却去做了辽国的奴才,这也让人气闷。于是成心找碴:“嘿嘿,虽说是太后派来的人,可说到领兵打仗,你不如杨大人,武功又半点儿不会,教俺们怎么招架城外的四万多鞑子兵?”
苗夫人亦有同感:“兰公子要来帮忙,当然好得很。不过带兵打仗,不是写字画画,兰公子也不必那么麻烦自己啦,这守城的事,还是宁少掌门做主的好。”
赵长安接过话头:“夫人所言极是。想来,在我来之前,诸位已议好御敌守城的策略了?”
“这倒还没有。”宁致远老老实实地回答,“事实上,我们可以说是一筹莫展,你来时,我们都正为这事犯愁呢。”
一时间堂中唯听一片长吁短叹。
赵长安一笑:“各位前辈何必如此?我们现与敌军才堪堪战成了个平手,不必沮丧!”
众人皆莫名所以,不知他在说什么,还没开战,怎么双方就已战成了平手?
他好整以暇,用茶盖拂了拂盏中飘浮的茶叶,方道:“孙子兵法《谋攻篇》有云:‘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这文绉绉的一番子曰诗云,使大半豪杰皱起了眉头,幸亏众人既为一派掌门,多少都还识文断字,而孙子的这几句话,开头两句倒也曾听说过,但后几句,就有许多人不懂了。
赵长安亦不理会,径道:“现我们已然知己,是以我才说,我们已有与敌军战平之可能,如若再能知彼,那岂不就是胜算在握了吗?”
章强东反唇相讥:“兰公子此言差矣……”他一大老粗突然也转起文来,旁人倒也罢了,宁致远等人是素知他的,无不暗暗好笑,“这敌军的‘彼’我们也早‘知’矣,他们一共有四万多人,领头的熊人是没藏乞逋,而‘己’方才有区区八百人,倒要请问兰公子,我们的这个胜算,却是握在哪里?”
“错了,章老英雄,你既未知己,更未知彼,所以才会说出这等丧气话来。”
“那就请兰公子给大伙儿说一说这‘己彼’!”
“好!我且先来说说‘己’!现城中可守之兵虽仅八百人,但‘己’方却有一极有利处,能令这八百人,有三千二百人之力。”
众人无不讶异,都盯着他,到底什么有利之处,能让区区八百人变成三千二百人?
“静塞城东西两面是绝壁,南临深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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