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赵长安见众人意兴遄飞,大说大笑,心道:此时不溜,更待何时?觑空离座,自堂侧穿过人堆,悄没声出堂,左拐,沿一条抄手游廊疾步前行。游廊尽头有道小门,门外是直通大门的捷径,只须出了小门,就万事大吉了。
堪堪到了小门前,刚要跨过去,忽然身后七八张嘴大呼小叫:“兰公子!兰公子!你要去哪儿?”回头,见一众辽国大臣、侍卫向自己奔来,“兰公子,圣上正四处找你,要我们向你讨教排兵布阵的兵法战策。”
“哦,那里面太吵了,这里还清静些,我不过随意逛逛。”于是又被围簇着回到中堂。见他进来,耶律隆兴笑了:“三弟,快来,教教朕的这些文臣武将们,让他们也跟三弟你学上两手绝活,叫他们也见识见识三弟你的本事!”
赵长安无奈,只得坐下,耐着性子应付北面大王、南院知枢密使事的疑问。
萧项烈到了耶律隆兴跟前,躬身行礼:“皇上,臣请皇上的旨意,这城的守军该如何安排?”耶律隆兴一怔:“哦,这事很要紧,这样吧,”对众人,“各位坐,等朕先去料理。”然后离座,径向堂后走去,萧项烈在后相随。直到一僻静无人处,耶律隆兴方停步:“说吧,什么事?”
耶律隆兴心思敏锐,反应快捷,方才萧项烈当着众人突兀地向他请示军国大事,他立知其醉翁之意,君臣遂默契地唱了一出双簧给众人看。
萧项烈又左右瞄了几眼,确定身周再无旁人,这才趋至他耳旁:“皇上,臣觉得,那位兰公子大是可疑!”
“哦?”耶律隆兴目光闪烁,知萧项烈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他既这样说,就说明他不但看出兰塘秋可疑,且已有了应对之策。自己倒不妨听听他进一步的打算,再作决定,于是征询地看着他,意思是问:你怎知他可疑?疑又在哪儿?
“臣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谁?”
萧项烈压低嗓门:“赵长安!”
“啊?”耶律隆兴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招手,两人走到一座假山后站定。这里不但隐秘僻静,且是后院的一处高地,有何动静,别人还没看到他俩,他俩已先看到别人了。
他盯着萧项烈:“你怎么会以为他是赵长安?”
“嗯,好像……确实的话臣也说不上来,只是觉着他特别像!”
“嗨!”耶律隆兴大不以为然,叫着萧项烈的小名,“小狍子,你向来脑筋清楚,说话明白,怎么今天却说出这种‘好像、觉着’的话来?”
“半月前臣跟赵长安交过手,见过他一面,他身上有一种……嗯……虽然兰公子跟赵长安长得一点儿都不像,口音也不同,可……而且……反正,臣觉得兰塘秋就是赵长安!”
一路说,便见圣上一路摇头:“不成话,真正不成话。小狍子,现在你竟是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利索了?朕看你是那一次被姓赵的打昏头了,现在还没缓过劲来,才会看谁都是赵长安!”
萧项烈大不服气:“皇上要不信,臣可以现在就去试一试兰公子,看他到底是谁?”
“哦,你要怎么试?”耶律隆兴话方出口,立时神色大改,“不成,不准试,要把他试死了怎么办?”一看对方诡异的笑容,他顿时明白了:他要试三弟的武功!
见心腹仍心痒难耐,他拉下了脸:“萧项烈,你不准轻举妄动。朕的三弟不会武功,你要敢动他半根毫毛,朕都轻饶不了你,听见朕的话了吗?”
萧项烈只得垂手,躬身领旨。
耶律隆兴沉吟:“试倒不必了,不过,不管三弟究竟是谁,无论如何,朕是一定要带他回去的。你想法子把他心甘情愿地替朕请回燕京去,这事要办好了,朕重重赏你。”
“是。”萧项烈嗓门嘹亮,复察觉自己兴奋之余,太过冒失,忙一窥主子脸色,但耶律隆兴倒并未在意,二人遂回返中堂。
这时赵长安已被那七八个辽国大臣缠得头晕脑涨,心道:罢了,既来之,则安之,索性等庆功宴后,自己再设法脱身,也是一样。心一定,气自然也就不躁了。他端一盏茶,一边啜饮,一边陪辽臣闲聊。
萧项烈回到堂来,立刻与众武林人士聊得起劲。大伙儿同为习武之人,话语投机,他又健谈,三言两语,众人便都被他的话题吸引了——他正聊到半月前,他与赵长安的那番激斗。
武林中,赵长安的武功也许不算最好的,但他的声名之响,除了宁致远,竟是无人能出其右。而他武功的师承来历,则更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当今天下,竟无人能知,何以他年纪轻轻,便已有如此震古铄今的武功修为?见过他出手的人,寥寥无几,而与之过过招的,更是屈指可数,这样一来,愈发挑起了人们的好奇之心。
萧项烈自道不久前,他曾与赵长安激战过二十多回合。虽然他们以四敌一,还是败了,但他仍说得面生金光。
众人屏息静气,听他细述那一战的详情。
“……我一看,他居然把那两根花凳木腿作龙凤双绝刀使,也只得跟着变招。好在木棍毕竟不是真刀,而我的刀也还算锋利。当时,我拿刀去削木棍,”说到这儿,萧项烈兴致高涨,拔出佩刀,“我右手横着一劈,”比划了一下弯刀,“就是‘胡天胡地’、‘大漠雄风’、‘阳关古道’三式,一下把木棍又削断了一大截……”
显然,赵长安对这种打打杀杀的话题不感兴趣,见庭中的一株紫薇花树开得正盛,于是端清茶踱到槛边,将茶盏放在槛上,斜倚雕栏,独赏那一树清新的秀色。
萧项烈越说越来劲:“木棍越削越短,最后成了砣小木块。我正高兴:嘿嘿,小子哎,这下看你还玩什么花活?就一招‘雪驼伏身’,刀往左一划,接着刺他的前胸。皇上、宁公子,您们猜怎么着?真正做梦也没料到,他居然把木块向臣脸上掷来。臣知他内力太强,不敢硬接,想往右闪,不料木块飞到半途突然换了方向,向臣的胸口飞来。臣顾不得多想,忙拿刀挡格,结果木块正中刀身,力道奇强,臣的手掌全震麻了,根本拿捏不住刀柄,刀就这样飞了出去……”
说到这儿,他将刀作势一比划,谁也没想到,“呼”,刀居然真的脱手,在空中一闪,划了个弧形,闪电般向槛边的赵长安颈部横削过去!
诸人全未料到,一个习武逾三十年的高手,居然会将视若性命的弯刀比划得脱了手!雪亮的刀光一闪,刀锋已到了赵长安后颈!
“啊呀!”惊呼声中,宁致远想冲过去阻拦单刀或是救他,都已然来不及了!
赵长安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两只脚都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他只是轻轻俯身,去端起槛上的清茶。他的动作非常缓慢,他端盏,好像只不过是为了抿一口茶,润一润因这酷热的天气而稍嫌干渴的喉咙。可是,他却恰好,避开了这闪电般的一刀!
在这一瞬间,刀光明明已削到了他的后颈,却偏偏削空。这之间的间隔,不过在一瞬间。他头还没抬起,“夺”,刀已斩进了那株紫薇花树的树身。
众人无不呆愣椅上,半天转不过神来。
耶律隆兴初也是大惊失色,待见赵长安居然不动声色地就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刀,他一怔之余,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不禁好气又好笑:他奶奶的小狍子,胆子竟有酒缸大,居然擅作主张,用这种手段来试三弟。也幸亏三弟确实是个西贝货,不然的话,方才那一刀,立时就会要了大破敌军的功臣、自己结义三弟的命了!一时他也不知是该提起脚来狠踹萧项烈两下,还是好好地赞扬赏赐他一番。
但心念急转,他已腾地跳起,冲到仍装傻充愣的萧项烈面前,一掌横掴:“该死,差点儿要了朕三弟的命!”
宁致远忙一把拉住劝解。萧项烈惊慌战栗,“扑通”跪倒求饶。众人亦纷纷为他求情。
赵长安饮了口茶,回头望望厅内,似不明白里面忽然乱哄哄地干什么,缓步进厅,奇道:“好好的,怎么大哥却生起萧侍卫长的气来了?是他适才的言语中有何冲犯吗?”
耶律隆兴余怒犹炽:“三弟,你不晓得,这狗奴才刚才差点要了你的命!”
赵长安活动活动脖颈,懵懵懂懂:“要我的命?没有啊,我又没得罪过他!”
“唉,三弟,你真是洪福齐天,刚才萧侍卫长弯刀比划得脱了手,差点儿削断你的脖颈,我们想救都来不及,也是老天保佑,你正好低头喝茶,才避了开去……”说到这儿,宁致远心中一动,但未及细想,便听萧项烈粗门大嗓:“兰公子,萧某学艺不精,差点儿犯下大错。现在该杀该剐,只凭兰公子一句话,萧某要皱一下眉,就不是娘生父母养的。”
赵长安月朗风清地笑了:“萧侍卫长是在说笑吧?你不过‘无心’之失,况我又未被伤到,于情于理,又怎能责罚于你?快起来吧,跪在这硬邦邦的地上,大哥不心疼,我可生受不起。”
耶律隆兴的马脸这才缩短:“起来吧,这次三弟心好,替你求情,还不快谢谢他!要有下次,哼哼,可没这么便宜就饶过你。”萧项烈苦脸愁眉:“多谢兰公子大仁大义,大人不记小人过,为小的说情。”然后又叩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
赵长安亦苦着脸笑:“这三个头,可真正折煞我了。”众人只道,这是他的谦逊之言,却哪知弦外之音?
耶律隆兴寒着脸喝斥萧项烈:“快滚!别再在这儿丢人。”萧项烈心领神会,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转身一阵风般出去了。
赵长安心急如焚,脸上却行若无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大哥、二哥,各位前辈,杨大人,大家稍坐,我现要去客栈,唤樊先生和我二弟前来同赴盛宴。”
宁致远:“三弟,这种事又何必你去?派人去请他们二位就行了。”
“不成,小弟我还有其他事情,要与他们当面交待,还是自己去一趟得好。”向众人团团一揖,赵长安缓步下阶踱出府去。
耶律隆兴眼珠转动,也随便寻个由头,带着众辽臣一溜烟走了。
宁致远一怔,不知二人打的什么哑谜,想了想,对杨利用及群雄一揖,道声有事,对三堂主使个眼色。三人会意,跟着他就走。杨利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咦,这是怎么回事?”宁致远一笑,也不答言,四人匆匆出府。
赵长安一出府,健步如飞,只恨在大街上不能施展轻功,立刻赶回客栈。
他满头热汗冲进客栈房内,幸喜冯由、子青都在。他掩门,气急败坏:“叔叔、子青,快!快收拾东西,我们快逃。”冯由、子青吓一跳:“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他自袖中取出丝帕,一拭满头热汗,愁眉苦脸:“我被萧项烈识破了身份,只怕再过一会儿,我们三个就要被包围在这儿了。”
冯由幸灾乐祸地笑了:“奴才的好世子殿下千岁,当初城被困时,你当逃不逃,咬牙切齿地誓与此城共存亡,如今城困已解,殿下又认了个皇帝做大哥,反倒要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无主孤魂一般地逃走了呢?”
“嗨呀,好叔叔,这都啥时候了,你还开这种要命玩笑!我也知你向来视千军万马如无物,不过,这二十万精兵强将一拥而上,叔叔你就是一剑百个,也要挥两千剑才能荡平,我只怕叔叔你到时候挥剑挥得双手脱臼,事情岂不麻烦?”
“呸!殿下自己惹的祸,这两千下剑,也是殿下自己去挥,却关奴才鸟事?”
两人在这种紧急关头,居然仍相互调侃取笑,子青听了,真正哭笑不得。
二人虽然说笑,手下却极是利索,三两下已将行李收拾妥当。三人匆匆下楼,将一锭银子扔在柜上,也不要找头,就直奔后院,牵出早已备好的马车,冯由跨辕执鞭,一抽马臀,往城外驰去。
车疾如风,不过盏茶工夫,已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冯由停车:“现在该往哪走?”赵长安皱眉踟蹰:“往北是辽国,往东回中原,西边去西夏,嗯……要不还是走西边这条道吧。”子青吓一跳:“回西夏?殿下,这只怕……只怕……”恐惹毛了他,不敢把话说完。
冯由赞同子青的看法。赵长安苦笑:“去辽国不是自投罗网?回中原,那更糟糕……”
子青不禁插嘴:“为什么?”
“我要是耶律隆兴,派兵来追,第一就会考虑回中原这条道。我们这车,又怎能跑得过单人独骑的精锐骑兵?”
冯由冷冷地道:“回西夏?他们刚挨了那么重的一记窝心拳,也不清楚会不会派重兵来报复。我们往西走,要是迎头撞上了,那才真应了冤家路窄的老话了。”
赵长安额冒冷汗:“这也不行,那也不妥,唉,难不成拨转马头,去跟那二十万精兵强将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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