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少女到了一座重檐叠字的宫殿前,对阶下的众禁卫军挥了挥手,示意噤声,然后蹑足屏息,往一扇半掩的窗旁靠去。透过窗子,她见大殿正中,靠西的第三张椅上,背对自己坐着一人。
显然,这人已坐了许久,可他却甚是闲适自得,且虽一人独坐,却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无聊。事实上,当少女偷窥他时,他正饶有兴致地鉴赏殿壁上挂着的一幅《秋山问道图》,同时低低地哼着一支小曲。少女听不清楚词句,但只听调子,也知他此时的心境极佳。
少女痴痴地盯着他的背影,良久,心里叹了口气:真不愧是风华绝代的赵长安,辽国的皇亲贵戚、王侯公卿虽多,可谁能在成了敌国的囚徒,生死未卜之际,仍能这样悠闲自得?
赵长安正优哉游哉,忽见一绝色少女走来,对他调侃道:“赵长安,你倒是蛮开心的嘛!”赵长安淡淡地瞄了她一眼:“莫非你不开心?”
少女坐在他旁边的椅上,上半身斜靠过来,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当然开心啦,名震你们南朝的宸王世子,做了我们大辽的俘虏,嘻嘻……这种事情,以前好像还从来都没听说过。”
赵长安淡淡地回应:“凡事都有第一次嘛,何况,做你们的俘虏,于我而言也不是第一次了。哈,你想看倒霉的样子,我可以让你看一个人去,现在他就是很‘倒霉’的一副尊容!”
少女好奇地问:“谁?”
赵长安哈哈一笑:“你大哥!”少女一怔,但一想,自逮住赵长安后,大哥脸上成天可不就是一副“倒霉”相?不禁“扑哧”笑了:“这还不是都得怪你。”赵长安双手拢在袖中:“会怪的怪自己,不会怪的怪别人。”
少女换了个话头,问道:“喂,你知不知道本公主的名字?”
赵长安袖手,懒洋洋地打量着《秋山问道图》。“本公主叫耶律燕哥,封号平宋,怎样,这名字好不好?”赵长安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他这一笑,如风掠春水、燕渡烟波,耶律燕哥当时便看傻了,她脱口而出:“反正你也不爱做我们大辽的亲王,那干脆就做驸马算了,长安哥哥,你说这样好不好?”
赵长安吓了一跳,早就听说她爱惹麻烦又缠人,可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少女说话竟这么直白,看来,自己对她还是疏离一点儿的好。于是他寒了脸:“公主最好还是叫我姓兰的,这样听着也顺耳些!”原来,她就是在静塞城中一直跟在耶律隆兴身后的锦衣少年。
耶律燕哥几时受过这样的冷遇,心火上撞,一连串的辱骂、威胁倾泻而出。正当其时,面凝寒霜的萧太后走了进来:“赵长安,你别太放肆了!这里不是你的宸王宫,莫以为你和兴儿拜了把子,又解了静塞之围,本后就下不去这个手杀你!”
赵长安侧目:“总算来了个脑筋清楚的。其实……太后早该来了,这样不死不活、不放不留地拖着,究竟何日才是个了局?却不知太后要如何处死我呢?枭首、绞决,还是赐药?曾听人言,辽国的大辟之刑,远胜我大宋,除常刑外,尚有钉剐、断脊、刺心、剥皮,不知今天我会是哪一种死法?”
萧太后大怒:“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左右是个死,莫如嘴上先讨点儿便宜。”赵长安一口顶了回去,“太后,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呢?”在两人开始斗嘴时,耶律燕哥已悄悄溜了。
初时萧太后倒并未起杀心,但见他凛然不惧,话又句句刺心,再看看他那与游凡凤青年时毫无二致的面容,眼中和游凡凤一模一样的笑意,怒焰越燃越炽:“赵长安,你太狂傲了,就凭你这样目无尊上、冲撞本后,本后也要杀了你!来人哪,传萧项烈。”
“娘传召他做什么?”她话音方落,耶律隆兴已三步并作两步,自殿外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萧太后怒道:“做什么?兴儿你下不去手杀他,娘替你下,这样日后也不会有人说你忘恩负义!”耶律隆兴哀恳母后容他再考虑几日,而萧太后却口气强硬地要将赵长安即刻处死,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心底都悔不该将赵长安擒来。
第二十六章 上林移玉辇
这时,从殿外匆匆进来一个侍卫,耶律隆兴沉了脸问:“有事?”侍卫跪下:“启禀皇上,看守女囚的侍卫死了一个!刚才速律去接述刺的班,发现他倒在偏殿的门外,已死了老半天了。”
耶律隆兴又问:“那个子青呢?述刺是怎么死的?”
侍卫回道:“她在殿里,殿门上的锁也好好的。”侍卫呈上一块白布,上托一根针,“奴才们已经都看过了,述刺身上没伤,只在他的心口上找到了这个。”
耶律隆兴和萧太后俯身细看,针长约二寸,发着惨碧的寒光,扑鼻一股浓烈呛人、甜腻腻的香味。二人皱眉,这是什么暗器?上面附的又是何毒?暗算述刺的人是何意图?要救子青,可又为何不将她带走?耶律隆兴回身交代侍卫:“你马上领人把宫里头细细搜一遍,多派几个人看好那个女犯,莫再出什么娄子。”
待侍卫退出殿外,萧太后冷笑:“瞧瞧,瞧瞧,这就是久拖不决的好处。刺客八成是来救赵长安的,可不熟悉宫里地形,摸错了地方。一看不对,这才跑了。兴儿你再不早下决断,难不成还真等着人来把他救走?”
耶律隆兴摇头痛苦地道:“娘,你就让孩儿耳根清净一下好不好?”
“清静?杀了他,立刻就清静了!”
耶律隆兴又试探地问:“要不……咱们向赵嘉德要一大笔银子,把三弟放回去得了?”
“啊?”萧太后又惊又怒,“你要放虎归山?换银子?那也得看是拿谁来换!像宁王那种草包,有十个,换十个,而像赵长安这种人才,就是赵嘉德拿十座城池来换,也不能答允!”
赵长安在旁边斟着茶,一边慢悠悠地品,一边笑吟吟地看。这时他忽然插嘴:“皇兄,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耶律隆兴忽听他编排自己,大出意料:“什么不是?”赵长安摇头晃脑地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皇兄既为国君,当以社稷为重,太后的话原是正办,皇兄岂可为一己之私,随随便便地就放走了国家的一名强敌?”
耶律隆兴大惊:“三弟,你疯了?快别来瞎掺和。”赵长安却不管不顾:“自古要成大事者,便不能拘于小节,为了江山社稷,就是亲兄弟,有时也得忍痛一刀杀了,何况,我不过是一结义兄弟而已。”这一番话,直听得帝、后二人面面相觑。
耶律隆兴面红脖子粗,扭头就走:“朕不管了,一个要杀,一个想死,朕却操的哪一门子的闲心?随你们的便,爱如何就如何吧。”说完一阵风般冲出殿去。
萧太后打量赵长安,如看怪物,心想:他聪慧过人,智计百出,现在这样胡说八道,定有很深的用心,自己可不能中了圈套。反正他中了“销魂别离花露”的毒,双腿又被封住了穴道,在禁卫森严的宫中,根本不可能逃走。何况刚才兴儿的话也有道理,他人在自己手中,一时半会儿的,倒也不忙着杀。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拂袖出殿。
等萧太后走了,赵长安懒洋洋地道:“行了,出来吧。”殿内空无一人,他是在对谁说话?只见耶律燕哥轻灵地自一根殿柱后转了出来,笑眯眯地道:“长安哥哥,你怎么谢我?方才要不是我及时把我哥哥叫来,你现在早被我娘大卸八块了。你刚才是怎么啦,居然帮我娘说话?”
“我不过是想耳根清净一会儿,你娘和你哥哥吵得我的头都大了。”赵长安冷冷地对她道,“另外,公主也请自便吧,我乏了,只想一个人清净清净。”
“你……”耶律燕哥脸又白了,“姓赵的,你想要清净?好,你等着,我马上就让你清净不成!”她扭身冲出殿外,一路疾奔,片刻工夫就追上了耶律隆兴,“哥,哥!”耶律隆兴站定:“又什么事?急急慌慌的,一个女孩子家,又是公主,成天大呼小叫的!”
耶律燕哥在他面前骄纵惯了,狡黠地笑道:“哥,刚才你跟娘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别心烦,我有法子,叫赵长安归降!”
耶律隆兴不信,耶律燕哥撒娇道:“哥,你相信我嘛,我真的有法子,让他服服帖帖地做我们大辽的臣子。”
“是驸马吧?”耶律隆兴意味深长地笑着说。
“驸马不也是臣子?”耶律燕哥一点儿也不害羞,“反正,你和娘现在也都拿他没辙了,莫如就让小妹来想想法子。”
“得了,得了!”耶律隆兴摇头摆手一齐来,“你拿得下他?别雁没打着,倒先被啄了眼。”耶律燕哥嘟着嘴,不依不饶:“我不管,反正,就是要定赵长安做我的驸马爷了!”
耶律隆兴苦着脸道:“罢,罢,你要朕帮你办这事,那你莫如跟朕说要这个得了。”一指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你要这个,朕倒还好措手些!”耶律燕哥跳脚:“哥,你是皇上呀!”
“皇上又如何?皇上一样有办不了的事,拿不下的人。”
耶律燕哥转身要走:“你不管,那我找娘去!”耶律隆兴立觉头大,连忙安抚:“好,好,朕想法子,让你做成宸王世子妃。不过,事缓则圆……”见她又要跳脚,沉了脸道,“平宋,你要真想做他的世子妃,这脾气就得改改了,就你这性子,莫说三弟,就连朕也受不了。”耶律燕哥正有求于他,遂很勉强地应了一声:“好!”
月色澄明,在月华的朗照下,赵长安好梦正酣。一道黑影蹑足摸进殿来,来到榻前,看了看他安详的面容,嘴角泛出了一丝阴笑。“喂,醒醒,别睡了。”黑影伸手摇晃赵长安,显然,夜行人自恃身份,不愿对一个梦中之人下手。
被摇了老半天,赵长安才很不情愿地睁眼:“萧侍卫长,深夜来此,有何见教?”萧项烈狞笑:“见教?我是来杀你的!太后懿旨,你既是我大辽的大敌,又冥顽不驯,再留着也是多余,太后命我来熹参够结果你的性命。”
“呃!”赵长安耐着性子听完,合眼,居然又要继续睡觉。
“你?”箫项烈一怔,“你不怕?”
“唉!萧侍卫长,你要杀我,动手就行了,何必把我吵醒?一个好梦,才做了一半就被搅了,焚琴煮鹤,真正扫兴之至!”
萧项烈傻了眼,一时手足无措。他杀人无数,早看惯了被杀之人临死前的各种神态,哀告、乞怜、破口大骂、闭口不言、精神崩溃、惊惶失措……可赵长安居然会怪自己不该搅了他的好梦!而听他的语气,他的那个好梦,倒比他的命还更要紧些。他看了看马上又要睡着的赵长安:“姓赵的,萧某虽奉懿旨,可平生还从没杀过无还手之力的人。”他倏然出指,已解开了赵长安身上被封的所有穴道,“起来,今夜你我公平一战,决一生死。”“锵啷”,一柄剑光如水的宝剑已扔在了他手旁。
可赵长安连一根小手指尖都不动,懒懒地道:“我中了别离花毒,没有一丝一毫的内力,却如何与你公平一战?莫如……”赵长安睁开一只眼,瞄瞄面色尴尬的萧项烈,笑道,“你也去喝一盏别离花露,然后,我与你再决一生死?”
萧项烈啼笑皆非。忽然,宝剑被人拾起,暗夜中,雪亮的剑光一闪,萧项烈的心口已被剑尖指住了:“马上点你自己的虎口、环跳、足三里,快!”
变起突兀,萧项烈又惊又怒:“公主殿下,您……您怎么……”
“我什么我?”耶律燕哥手腕轻送,剑尖立时穿透了他的几层衣服,触到他的皮肤,“快点儿,少跟我穷啰唆,不然一剑宰了你这个狗奴才!”萧项烈还待挣扎,耶律燕哥宝剑往前一送,竟真的刺进了皮肤,鲜血立时溅出。耶律燕哥喝道:“快点儿,别把我惹毛了!”
萧项烈长叹抛刀,双手齐出,已封住了自己身上的八处大穴,然后瘫倒在地。耶律燕哥用足尖踢了踢他,蔑视地道:“狗东西,凭你也配和本公主斗?哼!”又将脸转向一直笑嘻嘻的赵长安,嗲声嗲气地道,“世子殿下,你没受惊吧?快,我们俩快逃!”
“逃?”赵长安好生奇怪,“你是辽国的公主,好好的,为什么要逃?”
“我……”耶律燕哥一咬嘴唇,“其实,我早就想逃了,耶律隆兴虽然是我哥哥,可平常里对我又骂又打的,我……我早就受不了他了,可……一时间又没地方可去。现下好了,我早看出来了,殿下你是个大英雄、大好人,我现在就跟你逃到你们南朝去,再也不回来了!”
“哦!”赵长安居然又闭上了眼睛,“既如此,公主殿下便请逃吧!”
“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逃走?”
赵长安打了个哈欠:“跟公主一起逃走?就我们两个人?”
耶律燕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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