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灭长安
“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逃走?”
赵长安打了个哈欠:“跟公主一起逃走?就我们两个人?”
耶律燕哥点头:“是啊!”
赵长安睁眼瞄了她一眼:“可我到你们辽国时,却是三个人!”
耶律燕哥强压火气:“你的意思是,还要带着那个贱婢和那个侍卫?”
赵长安点头:“怎么?难道不对吗?我赵长安一世英名,总不成出来办一趟差,倒连两个随从都弄没了,那我这人岂不是丢到爪哇国去了?”
耶律燕哥怔了半晌,一跺脚:“好,我现在就去救那两个人。你快点起来吧,别再耽搁了。”
赵长安苦笑起身,慢条斯理地穿衣,寻思,要不是为了叔叔、子青,自己还真就赖在这儿不走了,给“皇兄”他来个请神容易,送神却难。待踱出殿外,他倒是一愣,殿阶下密密麻麻的,倒有三四百骑兵,灯笼火把照得整个殿外亮如白昼。还有一溜排开的十几辆大车,每车均由四匹健马拉着,显然车上所载之物非常沉重。
他皱眉,问匆匆迎上来的耶律燕哥,车上拉着什么东西。耶律燕哥志得意满,差点儿脱口而出:“嫁妆!”算她反应奇快:“逃跑路上要用的家什呀!”赵长安又苦笑了,心思:自己这一世,逃跑的次数也不少,可这样豪华隆重的“出逃”,还真从没试过,只盼以后也莫再试了。他问:“冯先生和子青呢?”
耶律燕哥笑视他:“咱们两个一辆车,那两个下人,在那一辆车上。”一指后面一辆马车。
赵长安看也不看她一眼,道:“我不乘车!”耶律燕哥一怔,见他已下阶,径直走到一名骑士马前,令他下马。骑士不敢违拗,依言而行。赵长安踩镫上马,沉脸一拉马缰,拨转马头,随手一鞭抽在马股上,领头向宫门外驰去。
耶律燕哥铁青了脸,喝斥发愣的兵士:“发什么傻?走呀!”说着上了一辆华贵马车,一众人遂浩浩荡荡地沿着宫中的一条大道往外而去。
宫内规矩,一当日暮,便闭门上钥,但这夜却奇怪,这数百骑人马自后宫一直驰出了辽皇宫的大门,却是座座宫门敞开,一路畅行无阻。到了大街上,巡夜的京城兵卫见了,也是远远地避到两边,竟不加以盘问阻拦。
待众人出了大敞着的燕京城南门,耶律隆兴、萧项烈站在城楼上,目送他们渐渐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耶律隆兴长吁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唉,以平宋的脾气,也不知能不能收服得了三弟?”
萧项烈答道:“不管怎样说,公主殿下对世子殿下总是有救命之恩,且只论身份,配世子殿下也尽够了。”耶律隆兴心里不以萧项烈的话为然,但事已如此,又能如何?
时过深秋,天气转冷,距金城北门六十里外,路边的一家小酒馆中热气腾腾,有那兴头的食客更撸起了袖子,亮出了膀子,精光着后背,大说大笑。
这时,远处一阵马蹄声响,随着蹄声渐近,地皮都起了震动,来的少说也有三四百骑人马。食客尽皆奇怪,便有人问一个魁梧大汉:“顾把总,怎么回事?是你们厢军往北回防?”
顾把总也一脸的惊诧,说道:“老子的厢军一直驻在西边的马过河,防范那最近在边境上一直紧张兮兮的西夏兵。这支打北来的队伍,是哪家狗娘养的部下?怎么经过老子的地面上,事先也不知会一声?”
就在这一愣神间,三四百骑已到了酒馆门外。众食客一看,无不大惊,有几人“啊哟”一矮身,已钻到了饭桌底下,但更多的人却瘫在凳上。这三四百骑竟全是辽兵!众辽兵围簇着十几辆四马拉的大车,车帘遮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里面载着些什么。
顾把总大惊,单刀已然在手,但随即便想:老子今天只带了四个护兵,这还斗个屁斗?算命的陈半仙说老子今年流年不利,有刀光之灾,原来竟是应在今天!奶巴个羔子的,死就死了,好孬还吃了朝廷那么多年的粮米。何况老子这一死,上头定有抚恤,说起来也算是为国尽忠。
但辽兵并不冲进来抢掠。一个领头的着汉人长衫的黄脸青年拨转马头,到了一辆华贵宽大的车前,冲着车帷里怒喝:“你到底还要他们陪着我‘逃’多远?都到这儿了,还不遣他们走?”一口如假包换的冀北口音。顾把总一头雾水:逃?敢情这是群逃兵,来投奔我大宋的?奶巴个羔子,事情整个弄反了!
华贵大车的车帷掀起,一个锦衣少年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被气出来了:“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一路上,就像这样骂来骂去的,我……我几时招你惹你了!”
那黄脸青年正是赵长安,他别过脸,悻悻然地道:“别岔话,你就明明白白地说吧!”马鞭一指三四百人,“这些人到底还要跟我走多远?”耶律燕哥咬了咬牙:“你看他们就这么不顺眼?”赵长安眼望别处,马鞭烦躁地敲着马镫。见他如此,耶律燕哥忍气吞声:“那……等吃了饭,我就叫他们回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赵长安愈加烦躁:“不成!我没银子付他们的饭钱!”耶律燕哥记着临行前耶律隆兴的嘱咐,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命车旁的两侍卫带队回去。
两侍卫怒视赵长安,恨得牙痒痒,这时听主子发话,两人咬牙道:“主人,兰公子既是不喜欢我们,莫如我们一道回去吧?”
赵长安真正求之不得,连声道:“对对,你就跟他们回去吧,反正我那儿你去了也住不惯。”耶律燕哥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为你,把家里人全得罪光了,现在你让我回哪儿去?”
“公子……”后面一辆车的车帷掀开,一个青衫少年下车赶来,怯怯地道,“公子,你……就莫再为难她了……”话未完,“刷”的,一下,耶律燕哥已一皮鞭抽过来:“滚开!贱婢,主子们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赵长安疾挥鞭,已缠住了耶律燕哥的马鞭,怒道:“燕哥,你敢打她?”
“我凭什么不能打?主子打奴才,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耶律燕哥豁出去了,“班里、奴哥,来,把她的满口牙都给本公主抽了!”
“你们谁敢?”赵长安一勒缰绳,挡在子青身前,斜睨耶律燕哥,“你是公主?她也是公主!她是我大宋不折不扣的公主,封号奉华!”赵长安冷眼一扫那些摩拳擦掌的侍卫,“你们这些奴才,谁要敢碰公主殿下一下,我就用剑把他们的爪子全剁下来!”众辽侍卫都怔住了,子青则急得眼泪汪汪。
正当其时,子青下来的那辆车中有人咳嗽:“你们都莫再闹了。公主,你就让你的人都走吧;公子,公主于你也算有恩,有什么不顺心的,回到东京再说。大天白日的,当着那么多的人,你闹个什么穷劲儿?”赵长安听了这病人的话,头扭向一边,一眼都不看耶律燕哥。
耶律燕哥咬了半天的嘴唇,一挥手:“滚!”班里、奴哥一心回护主子,却碰了一鼻子灰,均觉好没意思。二人悻悻地一扬手,除了车夫和十几名护车的侍卫及八名陪嫁的宫女,一众人马转眼全走得干干净净。
赵长安下马,马鞭随手一扔,自有一辽兵接了过去。他心烦意乱地进了饭馆,全不理会众人奇怪的眼神。他寻了副座头坐下,子青、耶律燕哥也扶着游凡凤进来了。耶律燕哥一看桌旁的条凳,皱眉,喝令一侍卫去找把椅子来,侍卫忙奔到掌柜面前,要找把宽大的圈椅。
“喔,好好好。”胖掌柜点头如捣蒜。须臾椅子抬来,早有机灵的侍卫拿来软毛椅垫置在椅中,又将一床软毛锦毡覆住椅背及扶手,这才扶游凡凤小心坐下,然后用一袭锦氅裹住他的双膝。赵长安脸色不觉稍霁,温言招呼耶律燕哥也坐。在这四天里,耶律燕哥被他冷脸相对,冷言相斥,此时才总算看见他的一丝好脸色,不禁粲然。
众食客既见辽兵不是来打草谷,一颗心便都放回了肚子里,遂又猜拳行令、哄嚷热闹了起来。这时一帮汉子正口沫横飞,说的正是静塞之役。
“这次俺哥几个能活着回来,真多亏了宁少掌门,要不是他白天黑夜地赶了来,俺汪天宝这次可就栽那里头啦!”
“咦?汪大哥,怎么小弟听说的,跟你说的不一样呀?听青城山的裘鼻子老道说,这次大战十八万西夏兵,是个姓白的吐蕃喇嘛出的主意,宁少掌门作的指挥?”
“嗨!这都哪儿跟哪儿呀,邱兄,你整个都弄反了!出主意的人不姓白,也不是喇嘛。”
邱兄大是不乐:“罗大可,那你说是谁?”
“是我大宋的一个和尚,法名悟清,出家前姓黄,这次他也是要找赵长安,为他被金龙会残杀的师兄弟报仇,正好赶上城被围,宁少掌门知道他足智多谋,就连夜请了他来,反关房门,两人整整筹划了三天三夜,才想出了那条水攻妙计。宁少掌门率领我大宋的一百多英雄,挖开了城外那条叫好水川的大河,那大水淹得那个惨哪,让西夏那帮龟儿子全哭爹叫娘……”
罗大可在天虎帮的辈分较高,说的话当然更真实可信,而汪天宝胡吹大气,没成想撞上个“真知道”那一战的人,当下低头夹菜,不敢再做声。
耶律燕哥、子青听罗大可信口开河,而众人还屏息静气地听着,二人暗中笑得肚痛,不禁一齐偷觑赵长安,见他面色如常,只专心吃饭,而游凡凤则嘴角含笑,听一句“水淹西夏大军”的战况,便饮一小口酒,状甚享受。
罗大可吹嘘完静塞城之役,话头又绕回赵长安身上:“你们晓得大魔头赵长安为什么逃去西夏吗?他在中原呆不下去啦!可没成想我们会追过去,他小子就撺掇西夏皇帝出兵,嘿嘿……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听说西夏皇帝吃了这个大败仗,一火起,已把他撵出了兴庆,他没路走,现在好像又回咱大宋来了。”
邱、罗、汪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插道:“三位大哥,你们的消息蛮灵的嘛,居然连这么机密的大事都晓得了?”三人回头,见说话之人正是那个辽国公主。
耶律燕哥本就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此时一笑,百媚俱生,三人脑中“嗡”的一下,立刻浑身都轻了三两。她笑语嫣然地说,有事要向三人讨教。三人乐不可支,连连答应。
寒暄一番后,耶律燕哥在三人上首坐下:“刚才听三位大哥说,赵长安在中原,好像杀了很多的人?”
“嗨,你不是我们这儿的,好多事不晓得。那大魔头几年前就弄个金龙会出来,杀人劫财,死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年许是银子抢够了,突然换了章法,专去杀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仅仅七、八两个月,他就杀了江南晏府的晏天良晏财神,冀东齐鸣飞齐老爷子,川北‘一枪震陇川’王大侠,药师岭的秦二雨、秦二雪秦氏双侠,南齐郡‘擎天门’的谢赫清谢掌门,还有江西迎风楼的楼主戴义敬……”
这边罗大可每说一个人的名字,那边游凡凤便皱一下眉。这些人,在江湖中无一不是声名显赫、口碑极好,现有人为陷害赵长安,竟一气杀了这么多名侠望宿。这些人的亲朋、门生、弟子,有谁能饶得了赵长安?唉,看来,事情是越来越棘手了。难怪这次静塞城中,会有如许多的江湖中人要去寻赵长安的晦气,可这些人是怎么认定赵长安就是凶手的呢?
他想到这儿的时候,耶律燕哥也问到了这儿。
罗大可道:“被杀的人,血流满地,伤口都不是要害,可却都死了,明显是伤口的血不能凝固,流尽而死的。天下除了缘灭剑,还有哪种兵刃会有这种结果?”那邱兄插道:“而谢赫清、戴义敬,在咽气前,被家人弟子发现时都还能说话。他们亲口说,伤他们的人是一个白袍金冠的美少年,使一柄乌黑长剑。赵长安的功夫其实也不怎么好,可那缘灭剑……”说到这儿,邱兄眼中充满了恐惧,“两人一个被刺伤了左肩,一个被划破了腹部,结果伤口不但腐烂发臭,而且无论用什么金疮药、止血散都不能止血,还疼得死去活来。后来两位前辈都不是因为血淌干死的,而是他们的儿子、大弟子,不忍心看他们再遭罪,在他们的苦苦哀求下,喂他们毒药死的。”
耶律燕哥打了个寒战,问:“那你们又怎么晓得赵长安回中原了呢?”
“咳!这几天,中原又有好几个人被缘灭剑杀死了,除了那畜生,还有谁会恁丧德?”
“那……他这样胡乱杀人,总该有个缘由吧?”
“俺们又不是他肚里的虫子,哪知道?许是他脑子有毛病,或是个嗜血的狂魔,一天不杀人,这日子就没法过?反正他官大得很,皇帝又宠他,杀了也就杀了,谁都拿他没治。”
耶律燕哥发愣半晌,忽然一笑:“不过,这样倒也好,听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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