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界前传
上,居然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卖乐器的店铺,大喜之下推门而入。
店铺不大,三排木头架子上摆放着十几具古琴,将房间填的满满当当,丝毫谈不到“雅致”二字。一个老者坐在一张矮几前正调试琴弦,见有人进来也不起身,只微微颌首示意,便继续低头抚弦。
顾东篱笑了笑,目光转到木架上的古琴,大致看了几眼不免有些失望,不由得暗暗摇头。这时忽听一声轻响,却是那老者轻轻拨动琴弦,声音入耳精神一振,走到矮几前仔细打量了一会,开口道:“此琴琴面圆滑,腰身内敛,倒是一具好琴!”
“哦?”那老者闻言直起身子,抬眼看着顾东篱问道:“公子也是懂琴之人?”
“谈不上懂,只是略通皮毛而已!”正所谓人靠衣装,顾东篱此刻穿的并非绫罗绸缎,但风尘之色已是一扫而空。尤其是他体内灵气充盈,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在旁人看来,多半都以为他是哪家的贵胄公子。
“公子客气了!”那老者指了指面前的古琴,颇为得意地问道:“敢问,这具琴可还有什么瑕疵?”
顾东篱不答,伸手在琴弦上按了按,而后手指如轮顺着琴弦挨个抹了下来,细细听了一遍,点头道:“所谓琴有九德,这具琴只能合其四,尚有不小的欠缺,较之那些举世罕见的名琴相差甚远。不过胜在做工精良,音色中规中矩,可勉强称得上是件精品。”
“这具琴是我一生的心血,自认为成就极高,哪知在公子眼中只是勉强得到一个‘精’字评语,连珍品都算不上,唉!”那老者一听,便知顾东篱是位行家,是以并不恼怒,反有些灰心,叹息了几声又问道:“我做了一辈子的琴,只知临岳、龙龈、雁足的制法,以及龙池、凤沼的规矩,从未听说过九德所指何物,还望公子明言!”
所谓临岳、龙龈、雁足,分别指的是琴头、琴尾和琴底,用来连接琴弦的部位。至于龙池、凤沼,则是指琴底大小两个音槽,其中位于中部较大的称为“龙池”,位于尾部较小的称为“凤沼”。这里面有个说法,叫做上山下泽,有龙有凤,象征天地万象。
“所谓九德,是说琴所应具备的九个特点,依次为: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顾东篱侃侃而谈:“奇,指其材轻松脆滑,音亦轻松脆滑;古,指琴音淳和淡雅,中有金石韵;透,指琴音清亮绵远而不咽塞;静,指琴音纯净,没有杂音;润,指琴发声不燥,韵长不绝;圆,指琴声浑然不散;清,指琴声如金石,如风中铃铎;匀,指琴七弦俱清圆,均匀平衡,无三实四虚之病;芳,指琴弹得愈久而声愈出。”
“想不到还有这等说法,这么多年我竟是头一次听说,实在是孤陋寡闻!”那老者默然良久,复又站起身来一揖到地,谦声道:“就请公子一试此琴!”
第十一章 落水
对于老者的请求,顾东篱并不推辞,正容端坐,而后接过古琴弹了一曲《流水》。这首曲子模仿山间溪流而作,因为曲风简洁明快,是以流传极广,基本上学琴之人都会弹奏。不过,大家都会不代表都能奏出其中的韵味,至少顾东篱此刻的境界,就远非常人所能比肩。
一曲终了,只听得那老者心悦诚服,再次拜服道:“公子造诣之高,小人佩服万分!”
“我这点本事只能算作是粗通,哪里谈得上‘造诣’二字?”顾东篱摆了摆手,回忆起顾懒怀弹奏的《流水》,对自己的不足之处颇感无奈,摇头道:“音律之道博大精深,除了道理上需融会贯通,还要有相当的境界与之匹配,方能有所成就。我仅仅只是略通皮毛,离大成实则差得太远太远!”
“公子过谦了!”那老者不知顾东篱是以堂堂乐圣为榜样,见他一个少年如此谦逊,不禁大生好感,赞叹了几句,拱手笑道:“还请公子品评此琴,为我解惑!”
“这具琴选材自大雪山的瑞云杉,以昆鹿的角霜为胎,又涂抹了一层翠蕊漆,十分难得。”顾东篱所说的三样材料,均是凡间制琴的首选,除非是像顾懒怀那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有能力用到那些传说中的天材地宝。对此他自然是知之甚详,当下续道:“从琴音来看,此琴占了透、静、润、圆四字,如果能够稍作修改,当可再得一个‘清’字。”
“哦?”那老者闻言大喜,声音都有些颤抖,忙问道:“要怎么改?”
“喏??”顾东篱把琴身翻转过来,指着底部正要说话,几个人突然走了进来,人还未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已扑鼻而至。
“请问,刚才那曲《流水》可是你弹的?”一如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当先一个白衣少女快步走上前来,看了看坐在矮几前的顾东篱,好奇地问道。
从闻到那股幽香,顾东篱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浑身一僵,再到话音入耳,更是按捺不住心头猛地狂跳,直到眼前出现了一袭白裙才勉强回过神来。缓缓抬头,入眼是一张皓如凝脂的俏脸,正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打量着自己,可不就是几天来念念不忘的那个白衣少女?顾东篱就这么呆呆地望着那少女,一时间似乎忘了身在何处,浑然不觉少女身后的几名随从已经面色不悦,眼看便要发作。
“小姐说的没错,适才正是这位公子弹琴。”那老者极有眼色,一眼便看出白衣少女身份尊贵,怕顾东篱无礼的举动惹恼了对方,当即接口应了一句,跟着殷勤招呼。一番忙乱,总算将窘况应付了过去。
趁着老者打岔的功夫,顾东篱已然醒觉,旋即暗叫不妙。在龙须山上,曾经为了小狴獬,和白衣少女一行人发生过冲突,还险些因此丧命,双方结怨不可谓不深。不想在此碰面,万一被对方识破,岂不是又要亡命奔逃?目前的情形虽然危险,心中却又忍不住冒出另一个念头:“如果真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就算冒险多待几刻又有何妨?”
还好,那白衣少女及其随从,并没有认出顾东篱。俗话说人靠衣装,换了一身不算华丽却十分合体的长袍,悠然自得地弹着古琴,任谁都无法将面前这位气度非凡的少年,同当日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乞丐联系到一起。
“这首《流水》我自幼便已学会,这些年来也听了不少乐师弹奏,可是都没有刚才那般意境。”白衣少女对顾东篱的琴技大为赞赏,更对其中的道理心慕不已,率直问道:“只是当中倒底有何区别,却百思不得其解,还请公子指教一二!”
原来,当日没能得到小狴獬,白衣少女颇为扫兴,又耽搁了两日才启程,今日恰好夜宿落水镇。晚上闲来无事,带着几名随从出来散步,不意听到了全然不同的《流水》琴曲,她也是酷爱音律之人,自不肯放过讨教的机会,这才有了此次意外的重逢。
“我不过是兴之所至随意弹奏,没有污了大家视听就已深感庆幸,哪里担得起小姐的谬赞!”这倒不是他谦虚,纯是肺腑之言。可能是心生爱慕的缘故,顾东篱在白衣少女面前诚惶诚恐,言辞中更是谦恭到了极点。
“公子何必自谦,莫非欺我不懂琴曲?”白衣少女莞尔一笑,扭头对一名随从吩咐道:“你回去一趟,速速把我那具琴取来。”
随从应了一声,快步出了店铺,没过多久便捧着一个长形包裹回来。白衣少女接过包裹,打开以后拿出一具古琴,琴身古朴,漆雕斑驳,显见已有不少年份。少女将古琴横放在膝上,收敛笑容,神情肃穆地出了口长气,玉手轻抚也奏了一曲《流水》。她指法娴熟弹得很好,可是在内行听来,和顾东篱相比终究还是少了点韵味。
“玉露初零,千里澄辉!”琴弦甫动,顾东篱顿时一愣,心神全被古琴本身所吸引,反倒忽略了曲子。随着琴声收束,脸色都禁不住变了,眼神中露出几分热切,迫不及待地问道:“此琴莫非就是九霄云烟琴?”
“公子好眼力,”白衣少女面露讶容,颌首道:“这具琴正是九霄云烟!”
话音刚落,就听得“咕咚”一声响,原来是那老者心神激荡站立不稳,一跤坐倒在地上,惊喜之下颤声道:“这,这,这就是九大名琴之一的九霄云烟?”
古琴之所以得一个“古”字,是因为一个流传久远的传说。相传,上古人皇仰观天象俯察地理,悟出了“宫、商、角、徵、羽”五音,进而造出钟、磐、琴三样乐器。虽然琴由最初的五弦变为如今的七弦,但以年代久远之故,被称为古琴。从古至今,历代乐匠制作出了无数古琴,然而能流传下来,且被推崇和传颂的不过寥寥之数。后经无数乐师品评,最终得出公论,为了对应九德之说,选取其中的九具古琴,并称为九大名琴。
以顾懒怀堂堂乐圣之尊,顾家富可敌国之资,穷数十年之功,也不过才得了其中的两具,由此可见九大名琴是何等的难得。而眼前这位刚刚及笄的少女,随手就能拿出一具价值连城的名琴,身份之尊贵可想而知!
“这位郁家下人口中的表小姐,究竟是何来历,难不成竟是哪家王侯公卿的千金?若非深受宠爱、地位尊贵的大小姐,如何能持有这等至宝?”顾东篱犹在沉思,那老者已然爬起身朝白衣少女连连作揖,想要细看九霄云烟琴。那少女倒很大方,直接将琴递给老者,只有那几名随从面色紧张,一瞬不瞬地盯着老者,恐怕稍有不对就会出手。
“听先祖说,九霄云烟琴纹理宛如云烟,忽隐忽现缥缈难寻,弹奏时琴音清越直上九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那老者就像是捧着最心爱的珍宝一般,一脸狂热不住赞叹,跟着捧到顾东篱面前,弯腰将古琴举过头顶,朗声道:“就请公子用此琴弹奏一曲,也好让我这等俗人聆听名琴风范,以得偿夙愿!”兴许是激动过头,老者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的这一行为,实际上已经大大得罪了白衣少女。
凡是乐匠,莫不以九大名琴为毕生目标。如今有缘遇到其中之一,当然想真正领略一番,所以这个要求在老者而言自是无可厚非,但是听在那些随从耳中,就有些刺耳了。此举言下之意十分明显,等于是说少女的琴技远不如顾东篱,九霄云烟琴还是由顾东篱来弹更为合适,如此不敬,这还了得?
“放肆!我家小姐的琴,能拿给你看就已是格外恩典,你居然得寸进尺,还想要交给别人?”一名随从大步上前,劈手想要将琴夺回来,口中兀自斥道:“你个老东西,当真不识好歹,信不信我拆了你这间破店!”
“不得无礼!”白衣少女喝止一声,面色不悦地瞪了那随从一眼,转而对顾东篱微笑道:“我也想听公子弹奏一曲,可以么?”软语相求,岂能回绝,何况还是九大名琴之一?
顾东篱笑着点头,将矮几上的古琴放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过九霄云烟琴,深吸了口气轻轻按到琴弦上。宛如幽幽一声叹息,苍凉的琴声低沉婉转,就像是遇到了万般无奈的苦楚,却又无从诉说,令人闻之悲切。就在伤心欲绝之时,曲调忽而一变,仿佛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又或是遇到了心上人,满腔愁苦变成了情意绵绵。
叮咚作响,慢说是那懂琴的少女和老者,就连那几名随从,都似乎被曲调中的深情所感染,紧皱的眉头也都舒展开来。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淡淡的情思犹自绕梁不绝,几个人全都听得痴了。
“想不到短短一支琴曲,内中居然蕴含了如此丰富的情感,每一处细节都如此完美,真正是神乎其技!”白衣少女由衷赞叹,接着轻声问道:“这是什么曲子,我怎地从没听过?”
“这首琴曲是我无意间听来的,刚才弹奏时略微做了几处改动,没有听过不足为奇。”顾东篱本想直言相告,可是一年来的教训,以及世间的险恶,使他不得不多留一点心机,硬生生将《陇月寒》三个字咽了回去。
《陇月寒》是顾懒怀近年的新作,虽然没有流传开来,不为外界所知,但是在小圈子里还是有不少人听过。万一《陇月寒》这三个字被有心人听了去,再联想到顾家上面,顾东篱的安全可就成问题了。为了自保,只能含糊其辞!
“难怪!”白衣少女身份尊贵无比,自幼便随几位鼎鼎有名的乐师学琴,十余年下来琴技虽不敢说高明到何种程度,但是所见的琴谱可谓多不胜数。底下人为了讨好她父亲,更是竭尽所能搜罗各种古谱孤本,单说到腹笥之宽,恐怕与顾懒怀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她初时还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不免有些诧异,待听到顾东篱这么一说便释然了,转而道:“虽说这首曲子是你听来的,不过能随意挥洒信手涂改,兼且演绎的如此精彩,想必已远胜那人,不如就由你给曲子起个名字吧?”
“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