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界前传
尸鬼急于离去,并没有注意到白衣少女沉睡前的心思,大手一挥,随着一股淡淡的烟雾弥散开来,所有人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那些马匹也不例外。山谷里除了帐篷杂物,再无任何生灵。
而此刻远在七八里之外的顾东篱,情形又如何呢?
就在郁殊一行堪堪踏入山谷之时,顾东篱正远远缀在后面,悄然行走于山脊间。他原本只想再看那白衣少女一眼,而后便直奔池液川,哪知突然间自心底涌出一阵深深的倦意,仿佛一年多来积攒的疲惫统统爆发,登时气力全消。饶是他心志坚毅,也难以抗拒不断涌来的疲倦,强打着精神又走了几步,随意找了个背风处和衣倒下,不管不顾蒙头大睡。
恍惚中隐隐传来阵阵呼唤,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却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时断时续地喊着:“东篱,你在哪里?东篱……”
顾东篱悚然而惊,翻身坐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夜色漆黑如墨,即便以他此刻的眼力,至多也只能勉强看清身周三丈的范围。正欲开口应答,忽然念及身处荒郊野岭,不由得心生疑虑,当下并不答话,站起身来用心凝听,只觉得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却怎么也猜不出是谁。
迟疑间,呼唤声已到了近前,一个干瘦的身影缓缓从夜色中走了过来,顾东篱一见之下猛地一愣,旋即大喜,抢前几步跪倒在地,颤声道:“师尊,我可想死你了!”
来人竟然是顾懒怀!
自从离开东擎岛,顾东篱便时常忆起顾懒怀的恩情,每每想到那晚衣钵相传的情景,都难以压抑心中的激荡和感激,总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及至结识房紫廉和房紫秋,从而得知朝廷与灵诀府及颜、郁两家,联手对付房、顾二家,更是忧心不已,尤为担心顾懒怀的安危。不想在这里得见,焉能不喜?
“你长大了,也长高了!”顾懒怀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摸顾东篱的头顶,眼中却射出冰冷的寒光,叹息道:“你怎么还在瀛洲,我交代的事情全忘了么?”
“师尊教诲,弟子一日不敢忘,只是??”顾东篱刚打算将自己一年来的经历细说一遍,就被重重的一巴掌给打断,愕然抬头,看到的却是顾懒怀阴冷的目光。
“你违背师命,不配做我弟子!”顾懒怀俯下身子,鼻尖几乎触到顾东篱的额头,寒声道:“你明明是贪恋人家小姑娘的美色,还敢狡辩?”
“师尊,老太爷,不是那样的!”这句话听到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顾东篱不禁面色大变,急切分辨道:“我对那姑娘绝无非分之想,更不敢忘记您的教诲!”
“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要跟在别人后面?”
“我,我??”自己心中最私隐的秘密被当面戳穿,顾东篱情急之下哑口无言,脑海中顾懒怀和白衣少女的影像交替出现,下意识地重复着一句话:“我绝无非分之想……”
顾懒怀依然沉默不语,目光愈发寒冷,无形的重压几乎令顾东篱喘不过气来。顾东篱从没经历过这等情形,既痛且惭连连叩首,嘶哑着哭泣道:“老太爷,东篱知道错了,以后绝不再看那姑娘一眼,否则叫我立时瞎了双眼!”
顾懒怀尚未开口,就听到夜色中又是一声轻叹传来,一个声音带着些许哀怨幽幽道:“我就那么讨厌么,你真的不想再见我了?”
顾东篱又是一震,情不自禁朝一侧看去,只见一个宛若旷谷幽兰,清秀到了极点的白衣少女翩翩而来,眉目间却萦绕着一缕淡淡的哀愁,叫人看在眼里好不心碎。来人正是他魂牵梦萦的琴舟!
“自从当日在落水镇,得幸听闻公子雅奏,琴舟便再难忘记公子风采,哪知今日却听到如此决绝的誓言。”白衣少女说到这里,不禁又是一声轻叹,秀眉微蹙双目已然泛起点点泪花,轻轻摇头道:“既然如此唯有拜别,咱们后会无期了!”言罢掩面而去,片刻重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抽泣之声随之越来越远。
“哼,你做的好事!”顾懒怀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东篱半晌说不出话来,终究还是跺了跺脚大步离去。
事出突然,顾东篱脑海中一片混乱,刹那间无数念头蜂拥而至,眼前接二连三出现了无数人影。这些人当中,既有抚养了自己十几年,待自己亲如骨肉的老管家一家,也有顾府中各房的主子,此外还有相识的下人、护卫,以及东擎岛上的左邻右舍。而最为令他惊奇的是,到最后居然冒出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虽从未见过,却和他心目中想像的父母亲极为相似。顾东篱登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本就已激荡的心神愈发奔涌,情不自禁站起身来,蹒跚着朝那两人走去。
刚迈出没几步,陡然间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顾东篱大叫一声坐倒在地,低头看去,只见胸前伏着一只淡蓝色的灵狐,正死命撕咬着自己的肺腑。“你个孽畜,想害我么?”顾东篱不知怎地想起了小狴獬被吞噬的一幕,怒不可遏一掌拍下,灵光搅动旋即四下散开,灵狐扭动了几下便即消散。
总算出了一口恶气,顾东篱愤愤地咒骂了一句,抬头再朝前看去,先前那一男一女都已不见,急切间压抑在心底许久的一句话脱口而出:“爹,娘,你们不要走!”话一出口,顿觉满腹辛酸,不由得哭出声来,可是夜幕深重,又何曾有半点回应?
“爹,娘,师尊,爷爷,房大哥……,琴舟小姐,你们在哪里,别丢下我啊……”顾东篱哭到最后,已成无意识地抽泣,呢喃地念着所有相识的人的名字,伏在地上再次沉沉睡去。这一觉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等他悠悠醒转过来,天色已经大亮。
“昨夜那么危险,你居然都没事,可真是命大福大!”
说话之人语气温和,并没有什么恶意,但是对顾东篱而言,不啻于耳边响了一个炸雷,腾地一下翻身跃起,警觉地朝四周望去。山还是昨天那座山,岩石也还是昨天那般模样,可偏偏就看不到说话之人身在何处。顾东篱暗暗运转了一下气血,觉察到体内灵气充盈,心中登时一宽,大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咦,看不出你还有点子门道,竟然汲取了那么多灵气,可是跟兽族学得本事?”那人依旧没有现身,反而对顾东篱的兴趣又增了两分。
“既然阁下不愿露面,我也就不打搅了,告辞!”被那人的话语提醒,顾东篱已经大致想起了昨夜的梦境,惊疑间不愿再节外生枝,交代了一句便欲离开此地。
“唉,好个薄情郎。”那人懒洋洋道:“虽说顾老头那番话当不得真,但是那个小姑娘的的确确一直都在念着你,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对她的生死不闻不问么?”
“你说什么?”顾东篱闻言大惊,万没想到自己昨夜的所见所闻,竟被那人窥探的一清二楚,而且还话中有话,不禁疑惧道:“什么薄情郎,顾老头是谁,又是谁遇到了危险?”
“嘿嘿,小子,在我面前装什么傻,话中指的是谁你还不明白?”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凭空显现出来,原来是一个衣着普通,相貌极其平常的中年男子。正迎风立在一旁的岩石上,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东篱。
第十八章 梦魇
“你,你是??”话一出口,顾东篱便觉不妥,面前此人显然是个修真者,连忙换了一个称呼问道:“敢问前辈是何方高人,找我又有何事?”
“我姓蓝,真名、道号之类的早就不用了,我排行第二,你可以叫我蓝二。”中年人倒不像其他修真者那样喜欢故作深沉,而是很直率地答道:“我受人之托,是专程护送一个小姑娘的,至于你么,只是路经此地无意间遇到,一时好奇而已。”
“原来是蓝真人,晚辈有礼了!”说话间,顾东篱正了正衣衫,规规矩矩躬身施了一礼。
对于厚土界绝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从一开始懂事就被反复教导一个规矩,那就是在遇到修真者时,一定不能有半点失礼的言语举动,否则便是对上天不敬,严重时甚至会失去祖宗神明的保佑。这个所谓的规矩,在顾懒怀看来纯粹是吓唬平常人的鬼话,简直就是狗屁不通,根本不值一提。但是顾东篱毕竟只是一个下人,就算十多年的耳闻目染,多少沾染上了点乐圣的傲气,却也不敢视修真者如无物。更何况,这个自称蓝二的修真者,不但探知到自己的秘密,而且还提到了他最为牵挂的两个人,不由得他不敬。
“什么‘仙师’、‘上人’、‘真人’之类的名头,我听着就烦,千万不要再提。”蓝二连连摆手,转而道:“你要是觉得直呼其名叫不出口,就加上‘先生’二字吧。”
“那就恕我斗胆了??”顾东篱看出蓝二不喜俗礼,当下不再客气,直呼道:“蓝二先生,不知你之前那些话所指为何?”
“嘿嘿,有点意思!”蓝二微微一笑,悠然道:“我问你,顾懒怀是你什么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顾东篱不觉脸色一变,这还是自离开东擎岛以来,第一次有人当面质询他和顾懒怀的关系。他心思动得很快,转念间就已醒悟,自己的那点秘密多半已被蓝二探知,当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沉住气静观其变。
“我和顾老头曾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不大受得了他的脾气,不过对他的琴技可是佩服得很。”蓝二言谈间十分随意,对顾懒怀也是直呼其名殊少尊敬,但是话中并无什么恶意,倒是叫顾东篱暗暗松了口气。
“去年房家被查抄之后,顾家家主立时上表请罪,继而将所有派往外地的族中子弟悉数召回东擎岛,此举自然是为了免罪。而你身为顾懒怀的弟子,为何还敢流连在外,难道不怕给顾家带来灭顶之灾?”蓝二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紧紧盯着顾东篱缓缓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顾家,想要抓住一星半点把柄,连根将顾家铲除?”
“你是说,顾家眼下勉强得以保全?”顾东篱原以为顾家早已和房家一般厄运,哪知还能困守东擎岛,不由得又惊又喜,急声问道:“敢问先生,顾老太爷身子可还安康?”
“顾老头顶着‘乐圣’的名头,就算是当今皇帝和灵诀府的意肃上人,也不敢轻易碰他,更何况下面那些人?话又说回来,要不是还有这么一块响当当的招牌撑着,顾家多半已经没了,所以不为别的,就为了顾家他也得活下去。”
“上天保佑,愿老太爷福寿安康,顾家能逢凶化吉!”顾东篱默思片刻,而后面朝东擎岛的方向肃然挺立,口中念念有词,接着恭恭敬敬拜了几拜。礼毕之后,转而向蓝二深施一礼道:“蓝二先生,我知道你是修真界的高人,而且对顾家颇为看重,还请你看在顾家上下千余口人的性命安危,不要告诉其他人我的身份。”
“顾老头出了名心高气傲,这些年更是轻易不见外人,世人都以为他一身本事会就此失传,想不到在暮年之际还是动了收徒的念头。能被他看中,足见你有不凡之处。”蓝二性情直爽,加之对顾懒怀颇为看重,不愿千百年才出一个的“乐圣”遭逢不幸,故而一开始就起了回护之心。此时见顾东篱举止得当言语有度,不免生出了些许欣赏,点头道:“就冲顾老头那手出神入化的琴技,说不得,我也要帮你瞒着此事!”
“先生慈悲心肠,请受晚辈一拜!”顾东篱躬身又是一礼,言辞恳切道:“东篱无以为报,此后自当用心研习乐理琴技,决不坠了‘乐圣’的大名,方不负先生大德!”
“你能意识到此,不枉顾老头一番苦心。”蓝二微微一笑,不再纠缠顾家,话锋一转问道:“你和秋丫头是怎么认识的,又认识了多久?”
“秋丫头?”顾东篱闻言一愣,旋即醒悟,反问道:“先生说的是琴舟小姐么?”
“秦州?”蓝二一顿,而后哑然失笑:“秋丫头居然拿这两个字糊弄你,当真有趣。”
“秋小姐出身高贵,本就是郁家的表小姐,我不过是身份卑微之人,确实没资格打听她的芳名。”顾东篱想起两人之间的差距,不禁黯然摇头。
“秋丫头受封秦州郡主,可不是靠郁家的名头。”蓝二似乎对郁家颇为不屑,哼了一声,大声斥道:“你身为堂堂乐圣的唯一弟子,怎么能自承‘卑微’?你这样子瞧不起自己,可有想过,此话若是传出去将置顾老头于何地?”
“啊?”顾东篱得顾懒怀衣钵相传,虽说心中无比感激,可是总把自己看作是顾家下人,故而才会在外人,尤其是白衣少女面前生出自惭形秽的感觉。此时被蓝二的斥责当头棒喝,这才意识到乐圣弟子的名头也绝不逊色,横亘已久的心结豁然开朗,当即躬身一揖到地,真心实意地谢道:“先生良言,晚辈受教了!”
“年轻人不可狂妄自大,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