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人传





  壮汉之一躬身道:〃禀掌门……〃
  〃别称我掌门,还未至其时。〃
  壮汉脸一红,讪讪地改了称呼道:〃禀大师伯,快到了……〃〃快到了吗?〃
  〃是的,对方行动极慢,想不到一个残废人……〃〃少说话,对方究竟到了那里?〃
  〃五里之外!〃
  〃好,你俩先回城憩息去吧!〃
  〃是!〃
  两壮汉重新上马,疾奔而去。
  斜日余晖,把〃解元亭〃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官道上,五条人影,在投影中幌动,旁边的小食棚,已准备收摊,行人也逐渐地寥落,老半天不见一人。
  一条人影,自官道尽头出现,走路的姿态十分特别,像是在摇幌而行。
  那被称做大师兄的年长武士,声调有些激动的道:〃他终于来了!〃另四名武士,脸上也起了变化,紧张之中带着焦虑。
  人影慢慢移近,可以清楚的分辨出是一个跛了一足的蒙面书生。
  年长的武士满面坚毅果敢之色,沉重地发话道:〃四位师弟听着,你们只旁观,不许出手,如我不幸,这重振门风的重担便在你们肩上。〃年纪最小的栗声道:〃大师兄,这只是印证武学,并非寻仇拚杀,胜负何碍?〃〃小师弟,你说的是,但我今天此举是为了名啊!武士是为名而活的……〃〃可是大师兄可曾想到曾败在您剑下的武当,峨嵋高手,他们又何尝有此想法?〃〃小师弟,那情况不同……〃
  蒙面书生,终于来到亭前,目不斜视,充份地表现出冷漠与神秘。
  年长的武士凝重地扫了四位师弟一眼,然后弹身出亭,在道旁一拱手,道:〃朋友请留步!〃蒙面书生止住脚步,平凡但清澈的目光,移向年长武士,没有开口,但目光中显示一种询问之色。
  年长的武士再度开口,道:〃区区华山陈文超,朋友可是〃断剑残人〃?〃来的,正是朱昶,他是到成都赴约的。
  〃在下正是,有何见教?〃声音冷漠得不带半丝感情,令人听来极不是味。
  年长的武士顿了一顿,才沉重地道:〃听说朋友挑了〃通天分坛〃,剑斩〃嗜血书生〃,废了〃剑魔〃?〃朱昶心中一动,双目突泛迫人寒芒,以更冷的声音道:〃阁下什么意思?〃〃区区十分心仪朋友的剑术。〃
  〃怎样?〃
  〃特来领教!〃
  〃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朱昶举步昂首而去。
  华山大弟子陈文超横身一截,道:〃朋友不屑于指教吗?〃朱昶只好止步,凝视了对方片刻,才冰声道:〃在下无此兴趣!〃〃目中无人?〃
  〃随阁下如何想法!〃
  〃断剑残人,你以为天下无敌吗?〃
  〃在下并未如此说。〃
  另四名华山弟子,并肩站在亭内,面上的神情十分难看,可能,他们都不同意大师兄陈文超这等做法,但又无可奈何。
  陈文超以一种挑衅的口吻道:〃朋友是不敢吗?〃〃什么不敢?〃
  〃印证剑术!〃
  〃在下说过无此兴趣。〃
  〃但区区却兴趣甚浓。〃
  〃挑战吗?〃
  〃原无不可!〃
  〃目的是什么?〃
  〃证明一下华山剑术是否可与当代大家分庭抗礼!〃〃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可笑的?〃
  朱昶敛住笑声道:〃在下并非当代大家,阁下找错了对象!〃〃区区必欲领教高招!〃
  〃阁下是否急于成名?〃
  陈文超窒了一窒,牙根一咬,道:〃未始不可!〃〃阁下曾三思否?〃
  〃当然!〃
  〃武学浩瀚,阁下纵能击败在下,未必能成第一高手,如果失手……〃〃区区并非来听尊驾指教的。〃
  〃阁下非要动手不可?〃
  〃不错!〃
  〃如在下不同意呢?〃
  〃除非你〃断剑残人〃自认不敌。〃
  〃阁下未免强人所难?〃
  〃就算是吧!〃
  〃在下提一忠告,阁下决非在下对手……〃
  〃尚待事实证明。〃
  〃拔剑吧!〃
  此言一出,场面顿呈紧张。华山四弟子下意识地涌出了〃解元亭〃,那些摊棚做买卖的,以为是江湖寻仇凶杀,全躲进了棚里,连看都不敢看,三两行人,匆匆瞥一眼,急步离开。
  陈文超〃呛!〃地亮出了长剑,摆出了起手之势。
  夕阳已挂到梢头,地上的人影拉得更长了。
  朱昶兀立如山,双手自然下垂,像一尊石像。
  〃为何不亮剑?〃
  〃阁下只管出手!〃
  〃别太张狂?〃
  〃乃是阁下主动挑战。〃
  陈文超不再言语,功力全聚到了剑身之上,这时,他感觉到情势不对了,〃断剑残人〃徒手兀立,但却无懈可击,手中剑竟攻不出去……
  华山四弟子迫近到三丈之间,连呼吸都停止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消逝,盏茶时间过去了。
  陈文超沉不住气了,他已意识到不是对方敌手,但他是挑战的一方,在四位师弟面前,根本下不了台。
  〃呀!〃
  栗吼声中,陈文超挟毕生功力,攻出一剑,这一剑,无论招式气势,都极具火候,在武林一般剑士而言,他已可列一流有余了,可惜,他碰到的是朱昶。
  〃锵!〃的一声巨响,陈文超连连后退,长剑几乎脱手。
  他的四个师弟,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朱昶徐徐收剑,口里道:〃在下只施展半招,因为彼此无仇。〃说完,一步一跛,踏着残阳,昂头而去。
  半招,只有半招,谁能置信。
  陈文超面色灰败,身躯簌簌抖个不停,半招,击破了他成名的美梦。〃罢了!〃他大叫一声,横剑自刎……;〃大师兄,你……〃
  四位师弟齐齐惊呼一声,扑了上去,但,迟了。
  〃砰!〃的一声,陈文超栽了下去,鲜血映着夕阳,红得怕人。
  朱昶并走不远,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禁长长一叹,但他没有回顾,这悲剧的形成,他没有责任,这只是武林人好名与好胜的观念在作崇。
  他,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杰出的剑手,生命便这样结束了。
  可悲!亦复可叹!
  樵楼鼓起二更,朱昶来到广安城的南门,南大街便在南门之内。
  一个走方郎中,在紧靠城门的街边设了地摊,直着嗓子在招徕顾客,一块布标,插在药箱上,写的是:〃祖传秘方,专医疑难杂症。〃听声音,朱昶已知道是谁,忙挨了过去。
  这郎中,正是朱昶派来侦查〃武林生佛西门望〃约会地点的四大高手之一宋伯良。
  宋伯良对朱昶作了会心的一瞥,道:〃这位公子有何指教?〃朱昶望了一眼布标,道:〃专医疑难杂症?〃宋伯良一副油腔的道:〃正是,在下医术,得自祖传,癫痫疯瘫,五痨七伤,疮癣疥癞,无名肿毒,中邪惊风,以及诸般杂症,包医包愈,公子有什么指教?〃朱昶心里直想笑,口里冷冷的道:〃区区有位远亲患了心气痛之症,医药罔效……〃〃哦!心气痛,此乃积郁不消,气机不顺,经年累月而致,公子,在下有一药方,公子拿去照方抓药,三天之后再来,在下斟酌处方。〃说完,拿起笔,龙蛇飞舞的在纸上画了一通,递与朱昶,又道:〃公子,这些全系名贵药料,看公子定是家富人家,想来不会计较的?〃〃嗯!区区粗通本草。〃
  〃那好极了!〃
  朱昶端视了一遍药方,道:〃贝母份量不嫌过重吗?〃宋伯良哈哈一笑道:〃不重!不重!这便是在下用药与众不同之处,贝母倍量,不用枳实,参头却为此方之主,特须注意。〃〃区区懂了,诊金几何?〃
  〃不用,三日之后,如药见效,再求公子赏赐。〃〃也好!〃
  说完,微一拱手,举步离开。
  朱昶智慧超人,宋伯良话中的隐语,他一听便知,所谓〃照方抓药〃,便是循暗记而行,〃贝母倍量,不用枳实。〃是指有两女而无男,看来〃花后张芳蕙〃母女俱在,而老参头当系指〃武林生佛西门望〃,〃名贵药材〃是说对方功力奇高……
  顺着特殊的暗记,来到一座巨??之前,朱门碧瓦,古木高耸过屋顶,显示这巨宅气派相当不凡。
  朱昶方一抵步,朱红的大门开启,一个苍头打扮的老人出现门边。
  〃来的敢是〃断剑残人〃侠驾?〃
  〃区区正是!〃
  〃小老儿奉主人之命迎请。〃
  朱昶略作思索之后,举步上阶,进入巨宅。
  门内是一道照壁,影描了一幅〃八大山人〃的山水,两盏纱灯高照。
  照壁之后,两行古柏夹着白石幽径,由于是黑夜,显得有些阴森,石径不长,可隐约看到正屋的廊柱门窗。
  老苍头引着朱昶,直到厅门走廊之上,高叫一声道:〃客人驾到!〃〃哈哈哈哈,朋友真信人也!〃
  宏笑声中,〃武林生佛西门望〃已迎了出来。
  朱昶一抱拳,道:〃阁下也很守信!〃
  〃请进待茶!〃
  〃请!〃
  进入厅中分宾主落坐,小僮献上了香茗,朱昶开口道:〃可否现在就请诸葛夫人母女出见?〃〃可以!〃西门望应了一声,随向侍立的小僮一摆手,道:〃到后院请诸葛夫人及小姐出来,就说老夫所提的客人驾临!〃〃是!〃
  小僮转身出厅而去。
  朱昶目不旁视,正襟危坐,那神情,另有一种慑人的力量。
  工夫不大,两条女人身影,出现厅门。
  西门望神态显得十分严肃的道:〃嫂子请进!〃朱昶心中又打了一个结,西门望完全是君子之风,与〃谷中人〃所说的完全相悖,难道这中间真的有误会?
  母女姗姗而入,先头的,是一个素服淡妆的半老徐娘,后随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艳光照人。
  朱昶起身道:〃寅夜造访,失礼之至!〃
  西门望引介道:〃这位便是受诸葛兄重托的〃断剑残人〃!〃中年妇人朝朱昶福了一福,然后携着女儿的手,在侧方坐下,面上一片悲戚之色。少女蹙眉俯首,在理螓衣带。
  西门望沉声道:〃朋友,有话可以谈了,如若不便,老夫可以回避……〃朱昶冷冷地道:〃不必!〃然后朝中年妇人道:〃夫人便是当年的〃花后张芳蕙〃?这位是明珠姑娘?〃〃是的!据说,拙夫尚在人世?〃
  〃还在!〃
  〃他为何弃我母女于不顾?〃
  〃他活着并不比死强!〃
  〃噢!为什么?〃
  朱昶双目灼灼,似要看澈这女人的内心,一字字凝重的道:〃他被人暗算,已是废人一个!〃花后张芳蕙面容一惨,颤声道:〃被何人暗算?〃朱昶心念一连数转,一时不知该知何启齿,问明这件公案,他受了〃谷中人〃救命之恩,答应替他办这件事,但事实与预期完全两样,事关数条人命,岂可不审慎将事,心念之间,沉缓地道:〃恕在下直言无隐,尊夫是被知友所算!〃〃花后张芳蕙〃杏目圆睁,厉声道:〃谁?〃朱昶电炬似的目光,扫向西门望,道:〃西门大侠!〃〃啊!〃母女俩同时惊呼出声。
  西门望站起来,又坐下去,苦苦一笑道:〃这从何说起?〃朱昶陡地站起来,紧迫着道:〃诸葛玉前辈亲口向在下述说,他被阁下猝施杀手,挖去一目,断了双足,推落绝谷,若无其事,诸葛前辈难道信口胡诌不成?〃西门望激动无已的道:〃老夫……为什么要做那种绝灭人性的事呢?〃〃为了谋友之妻!〃
  〃啊!天大的冤枉!〃
  〃花后张芳蕙〃以袖掩面,带着哭声道:〃我不信,决无此事,十多年来我母女蒙西门叔收容照顾,以礼相待,为了避嫌西门叔一年难得来一次,这……从何说起……〃少女明珠,侧身伏向她母亲怀中,抽咽不已。
  朱昶大感为难,这事的出入太大了,该如何处置呢?总不成重返绝谷,向〃谷中人〃再问个清楚?
  他想到怀中的荷包,那是要取张芳蕙性命的,还有一个小包,交给他女儿明珠,看来这两件物事,以暂不拿出来为佳。
  〃花后张芳蕙〃一拭泪痕,幽怨至极的道:〃莫不成他已患了失心之症?〃朱昶一愕,这未始不可能。
  少女明珠仰起泪痕斑剥的粉面,哀声道:〃家父现在何处,我誓必要寻到他……:〃西门望接上话头道:〃朋友,此中误会,有口也说不清,还是请朋友示知诸葛兄的下落,找到他本人,一切当可迎刃而解!〃朱昶沉吟不语。
  〃花后张芳蕙〃又道:〃拙夫已失去行动的能力了吗?〃〃嗯!功力毫无,苟延残喘!〃
  〃他托尊驾查究这事吗?〃
  〃不错!〃
  〃如何说法?〃
  〃取奸夫淫妇项上人头。〃
  〃啊!天!〃张芳蕙泪水又流了下来。
  西门望寒着脸道:〃朋友准备怎么办?〃
  〃再查真相!〃
  〃何不示知诸葛兄下落?〃
  〃这……目前暂难从命。〃
  西门望突地作色道:〃朋友,恕老夫鲁莽,朋友的来意稍嫌暧昧?〃朱昶有些啼笑皆非,变成了被反咬一口,当下冷冷一哼道:〃事情不能算完,在下势必查明真相,告辞!〃〃且慢!〃
  〃阁下还有话说?〃
  〃朋友来者是客,客老夫略尽地主之谊……〃〃不必了!〃
  〃撇开此事暂时不谈,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