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而盟会中,又没有宗门伦理维系,诸散修妖魔之间的关系也错综复杂。若想解决,规模便一定要严格控制,万许人应该已是极限。多了,他未必能操控得过来!”
  “是啊,负蝂小虫,无以行步,他不会这么蠢的!”
  天芷上人口中的“他”,显然就是玉散人了,不知怎么的,李珣觉得天芷的语气有些古怪。
  所以,他不乏恶意地想:“难道她也和玉散人有一腿?”
  哎?为什么自己会加一个“也”字?
  李珣无意间抓住了潜意识中一个关键处,心情忽然大坏。
  便在此时,他听到天芷上人的话音:“有没有人说起过,你和古志玄有些像!”
  怎么会?就算李珣早有准备,闻言也是一震。
  天芷看他的神情,立时就明白了:“那便是有了,是谁告诉你的?青吟吗?”
  李珣又是一震,心中却是一痛,但他本能地摇头。
  同时为了表示出自己的“坦率”,他又反问回去:“上人,弟子与那玉散人,真的很像吗?”
  “没有很像,依稀只有一两分,最多只是有些他的味道吧!”
  天芷上人的说法,让李珣的脑袋又大了一圈儿。怎么这回答和年幼时听到的全颠倒了过来?
  而这时,李珣看到她凤目中棱光闪动,竟似是想到了什么恨事,但很快又锋芒尽敛,矛盾之至。
  由此,他更确信自己的判断,不过,其中的细节,便是杀了他,也没胆量去问了。
  他垂下头,只做不知,耳边却传来了天芷的一声叹息:“花开了!”
  李珣抬眼看去,只见海面上不知何时,竟闪动着无数如虚似幻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在慢速地膨胀,开裂,如莲花盛开般,张开了五片虚实难分的“花瓣”。
  天光之下,这一片海域竟似是开满了圣洁的白莲,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光影交错,如幻梦一般。
  纵使李珣现在绝无心情欣赏,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片景致,很美。
  “今天这里总算是静了一些!”
  天芷上人笑道:“通常时候,这时总是人山人海,也不知是看花还是看人了。当年,七妖之中的百幻蝶也闻名而来,却因嗅不到花香,大怒之下,惹了好多麻烦,现在想想,也是很有趣呢!”
  李珣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笑笑。
  天芷上人则似乎来了谈兴:“这‘北海莲聚’广延千里,不但在这边,就是在夜摩天,也能看到,而在星光闪耀下观赏此景,则是另一番滋味。”
  李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道天芷这位一派之尊,还去夜摩天赏过景?
  天芷与他目光一触,蓦地展颜一笑。
  在这刹那,这无边无际的北海白莲,也要在她惊心动魄的笑靥下收敛光华,李珣更是看得呆了。
  耳边传来天芷的幽幽清音──
  “所谓‘北海莲聚’,其实就是北海一种名叫‘虹影’的异虫,每年十一月十一这天,都要在这北海海眼之上,裂体生殖。我们所见的,其实就是这些异化生同类的景象……而这时候,海中则有一样东西,颇为珍贵!”
  李珣刚想问是什么,却见海面上光影渐渐淡去,这美丽的幻景,眼见已到了尽头。
  向远处看去,只见大片大片的“白莲”正忙收去芳华,归于虚无。这种景象,竟比刚刚那千万莲花盛开,更为震撼人心。
  便在这个时候,天芷站了起来,李珣也慌忙起身,却见她微撩裙袂,直直地向海中走去,所过处,海浪中分,不使她沾上半分水迹。
  李珣正不知该不该跟去,便听到她说了一声:“在这里,等我回来。”
  有她一句话,李珣只能站在海边发呆,脑子里则全是猜测天芷上人这大违常理的举动意义所在。
  然而直到她再度分水上岸,也没有想明白。
  “拿着!”
  在天芷的示意之下,李珣只能伸出手去。接着,他手心一凉,一颗指头大小的珠子便在他手心上打转,黑黝黝的,没有光泽。
  一眼看去,竟像是看到一个虚空中的黑洞,显然不是凡品。
  “这是‘虹影珠’,是虹影虫分裂之时,未能存活的个体被北海海眼吸去,孕育而成。珠子本身便是一件可产生幻术的法宝,同时,对各类幻术、惑神之法,也有抵抗作用。”
  李珣连说“太珍贵了”,不敢收下,天芷竟不管他,径自走开。
  这样的举动,让李珣当场呆住。
  直到走出十余步外,她蓦然回首,灿然笑道:“当年,他就是这般捉弄我,今日能捉弄回来,还要谢谢你才是!”
  李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忽地感觉到,她像是卸掉什么包袱似的。
  而与之同时,她的心中,则似是坚定了什么信念。
  可是,在这种微妙的形式下,太过坚定的心智,可未必是福啊!
  当李珣再度坐上云楼揽月车的时候,正好代表着这次正派宗门联盟的黯淡收场。
  钟隐的飞升,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可忽视的原因,也是个挽回诸宗颜面的理由。
  或许唯一可以安慰的,便是诸宗已达成协议,每个宗门都派出包括一位长老,两名二代弟子在内的十位弟子,常驻在不夜城,监视夜摩天的变化,并随时准备应对意外情况。
  只是这次由于钟隐飞升,明心剑宗的驻守人员,则要在一个月后,才会派出。
  李珣和灵喆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灵喆看着地面上诸位宗主地表情,连连叹出几口气来。
  李珣看了他一眼,凑趣地问了一句:“叹什么气?”
  “你说,宗主他们现在能说什么?”灵喆示意李珣偏转目光,看那边清溟与天芷上人单独说话。
  这边听不到话音,但看两位宗主的脸色,清溟是一脸的诚恳,而天芷上人的俏脸上,则没有太多表情。
  “是请上人观礼吧?”
  “啊?”
  “我是说,宗主请天芷上人去连霞山,观看六师叔祖的飞升大典。”
  灵喆觉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只想到这样一个理由,才能冠冕堂皇地使上人暂离不夜城……嗯,就是这样!”
  灵喆又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连连点头,拍拍李珣的肩膀,笑叹道:“珣师弟,你这脑子,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有说,而是转到之前的话题上:“那你觉得,上人会听宗主的吗?”
  李珣没有立时回答,只是看着天芷上人那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半晌,才摇了摇头。
  云辇开动了,其阵诀用的正是由李珣亲制、清溟亲自命名的“一炷香”。
  随着天地元气隆隆的聚合声,云楼揽月车逐步升高,最终没入青空白云之上,在迸发的风暴中,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然而,北极的乱局,则并没有因为明心剑宗的离去,而稍有停息。
  第八集 末途情恨 第六章 坦白
  在李珣的记忆中,连霞山上还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
  从十二月初一起,陆陆续续有各方宗门、散修,前来拜山、留宿,只两天的工夫,山上的人口便猛增到万余人,且数目还在上升。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只有一个:钟隐仙师的飞升大典。
  身为三代弟子,没有人能闲下来,几乎是全员出动,招待络绎不绝、前来观礼的客人。
  在这种情形下,李珣的闲适简直就令人发指。
  他也不是故意要偷懒,只因为,他已被钟隐仙师亲点为最后这些时日照顾其起居的贴身弟子,于是从北海回来之后,椅子还没坐热,便被清虚带着,赶上了坐忘峰。
  清虚一提山下还有一堆急务,又说钟隐飞升在即,不能影响云云,将李珣扔在峰顶,便又飞了下去。
  李珣知道这群老大人对飞升之事,都十分敏感,也不奇怪。
  而且,他还满心地希望清虚早早离开呢!
  他现在一肚子疑问和猜测,想从钟隐这边得到解答──如果再不问他,哪还有机会?
  李珣甚至在想,是不是钟隐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这才给了他这次机会?
  不过,到青烟障中的竹庐里,钟隐却不在。
  “六师叔祖?”李珣在竹庐中转了一圈儿,没看到半个人影,只是在丹室中,看到丹炉之上,青烟袅袅,似乎正在炼丹。
  和钟隐相处这么长时间,李珣倒是第一次见他行这种丹鼎之术,而这样,人就更不可能远离了!
  正想再叫几声,心中却突有所感,他怔了怔,当即明白,这是钟隐在提醒他。
  他不敢怠慢,干脆御起剑来,向发生感应的那处飞去──那边他也极为熟悉,正是当日青吟与他见面的临渊台。
  远远便看到钟隐坐在悬崖边上,面朝云海,不知在干些什么。
  待他飞近了一看,任是他满腹心事,也不由哑然失笑。
  “仙师现在这是……云海垂钓?”
  由不得李珣不笑,现在钟隐的形象果然有些古怪。
  他一身便袍,手中拿着一根青竹竿子,竿头缀了一根细丝,丝尾垂入厚厚的“透天云”中,乍一看去,倒真像位文人雅士,赋闲垂钓为乐。
  只是下面这茫茫大海中,不是滔滔海水,而是滚滚云雾。
  笑罢,李珣又有些怀疑。
  这位六师叔祖的反常举动中,莫不是有什么深意?
  正想着,崖边钟隐扭过头来,笑道:“你来了,来,到这儿来坐!”
  他拍了拍身边的地面,李珣知道他的性情,也不客气,应了一声,便走过去坐下,只是稍靠后一些,以示尊敬。
  钟隐手上的青竹竿纹丝不动,而缀在上面的细丝,则在崖外的大风中摇摆不定。
  他向李珣笑道:“今日炼丹,需要这云雾中一种小虫,叫‘雾螈’的来作药引。这虫子见风三息便化,很是麻烦,你来了,正好给我帮忙!”
  李珣想了想,低声应了。
  只见钟隐随手在“透天云”中一捞,便如同撕下一片棉花似的,拢了一手的云雾,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这雾气中,水气沉淀下来,波光闪动,光可鉴人。
  “水镜术?”
  李珣此时的眼力已不比往常,他从颜水月那里见识过最正宗的水镜之术,所以一见便知底细。
  钟隐一笑道:“是啊!炼丹最讲究火候,我一边要钓雾螈,一边又要观火察时,实在辛苦。正好你来了,便帮我看着火候吧!”
  说着,水镜中便闪出竹庐丹房中的景象,清晰非常。
  钟隐一边指点李珣一些丹炉火候的要点,又教他操控水镜之法,亏得李珣聪慧非常,这才迅速上手。
  钟隐也不吝啬,赞他一声后,又道:“今日你帮我炼丹,我也不能差你这饿兵,干脆就把这水镜术传给你吧!以后说不定有用到的时候。”
  李珣不觉得区区水镜术有什么了不起,但脸上当然不会显出来,只笑嘻嘻地应了。
  钟隐看他神情,微微一笑道:“我这水镜术当然比不上水镜宗的神术,什么明鉴万里,想都别想。不过呢,我觉得它的安全性却是不错。若有些先期布置,很难有人能感应到水镜的波动。”
  李珣心中一动,他忽地想起了,当年在禁宫内库,阴散人所布置的水镜机关,被何慕兰发觉的事情。
  可是,钟隐很少会这么自我推销啊,难道其中有什么深意?
  但他看过去的时候,却没有什么发现。
  钟隐只是给他说了布置水镜的法诀,其中还有些禁制法度,倒也不是太复杂。
  “转瞬三百气变,还要以阴手行之?”
  李珣现在怎么说也是禁法大家,只一眼,他便看出了关键所在,这时他只有苦笑了。
  “仙师是不是太看得起弟子了?这种手段,弟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是要到几百年后,才做得出来!”
  “是这样吗?”
  钟隐倒像是很意外的样子,他想了想,又笑道:“确实,不到真人之境,这手法确实难做。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天资,又身兼数家之长,到真人之境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在此之前,便用我竹庐里的那些布置,练练手也好。”
  李珣先是苦笑,但转眼间,他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他咽了一唾沫,看向钟隐。
  钟隐并没有回头,可李珣总是觉得,正有一道无孔不入的眼神,透过他的重重壁垒,直抵他心中最私密处。
  他僵了半晌,方道:“数家之长……”
  钟隐没有响应这个话题,只是悠悠地道:“不要分神,看准火候。这丹药正在关键时,药引可不能少了!”
  这一刻,李珣咧开了嘴,苦笑起来。
  果然……所有猜测都变成了现实。
  他应该惶恐的,或者,干脆就从这临渊台上跳下去!
  然而,他的心境却近乎没有理由地沉稳下去。
  他看了一眼钟隐瘦削的背影,然后随着钟隐的话,盯着水镜中丹炉的火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