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还有,这样的答法,似也颇为不敬,但观屋中各人的反应,却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人便是连霞七剑之首──“天心剑”林阁吗?
清溟似是微笑了一下,又追问一句:“如此,你便是答应了?”
“指点关窍之类的事情,弟子还做得来!”林阁懒懒的说道。
如果换成旁人,这话说起来还颇有几分傲气,但由此人口中道来,却令人感觉有气无力,敷衍了事。
李珣心中当即便是一沉。
清溟只是微笑,又转过脸来对李珣道:“你都听到了?此时拜师,却有些不便,你到外面等候,一会由师父领你回去,再行拜师礼吧!”
李珣不敢多言,只是站起身来,喏喏而退。
及至要退出房门之时,清溟已说到下一件事:“玉散人这些时日太过高调,北极夜摩之天,散修群聚,不可不防……”
这些话李珣还听不入耳,身体倒退着出门,又将门关上。在关门之际,他迅速地将目光扫过屋中某方向,那应是林阁所在的地方。
他一眼便认出了自己未来的师父。
满屋之中,只有此人,一身华衣锦袍,脸上有种颓丧无羁的神情,大异于其他人的庄重,只看他一眼,便觉得整个世界都要灰黯下来。
“以后的日子,便要和这人在一起了吗?”李珣心中不禁叹道。
屋门关闭,断绝了清溟的话音,也断绝了他的视线。不过,林阁那懒散颓唐的神气,却深深刻在他心里。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明彦仙师讲的百年之前,通玄界空前的“杀凤”之举。
这林阁,不正是那一场风波的主角吗?
清溟让李珣在外面候着,他也不敢乱动,见院中有棵数人环抱的古木,便走过去,坐在下面思考问题。
这一次的拜礼,就其结果而言,和他想象的也差不多。但如果将其中的过程细细剖析,便绝非那么平淡,其中只要他有丝毫闪失,便有可能引发全面的崩溃。
清溟、清虚、连霞七剑,还有那坐忘峰上的青吟,都是真人一流的修士。且不说他们的心机深浅,光说那有如实质的精神穿透力,便让李珣难以招架。
他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运气是不是也太好了些?在这些人可洞彻肺腑的眼神之下,还能保住心中诸多隐密,难道自己的修养、心机,真的已到了连神仙都不怕的地步?
想到这里,他不禁哑然失笑,然而笑到半途,他脸上的表情蓦地僵硬起来。
可是,便连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的能耐,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尤其是在当年他心性未定,乳臭未干的八岁之时?
这个疑惑在他心中停留很久了,只是一直隐隐约约,看不真切,直到如今他才猛地醒悟过来。
这其中,似乎有着什么……
日头西移,院落花木相间,阴影散乱,黑得倒是更快一些,李珣已静坐了三个多时辰,里面的会也终于开完了。
房门被打开,二代弟子鱼贯而出,有的还向他这边看了一眼,笑上一笑,这才纷纷离去。
李珣早站了起来,垂手立于树下,头脸不抬,恭敬得很。
直到有一个人影走到他眼前,挺拔的身材遮挡了最后一线阳光,阴影将李珣整个罩在其中。
“走吧!”这是师父对弟子说的第一句话。
李珣不敢多言,轻应了一声“是”,便跟在林阁后面,规矩行步,随他出了未明观,又西行数里,才到一处地方。
这是一座两层小楼,后面似有一道小径通向不远处的山壁,那边却是悬崖。
小楼周围多树,密集成林,林荫中透出几分幽静,也偏僻得有些过分。
李珣进入房中,眼前却是一亮。
想他在山上所处时间不算长,但也知道宗门之内,多是刻苦精进的修士,对身外之物向来不甚看重,屋中布置以实用、简洁为尚,像他所住的启元堂,便是几张床铺,一张桌子,并一套粗制茶具而已。
只是想不到,他这位师父,却是如此妙人。
触目所及,屋中家俱,都是上好材质打磨而成,形式古朴,摆放的古玩饰物虽不甚多,却是样样精品,这样的布置,倒似回到了王府。只是俗世间的富丽堂皇,转为这边的清静雅致。
李珣的眼睛利得很,只在饰物一扫,便知这些玩意儿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显然其人非林阁莫属。
一个身证仙道的修士,却总是把玩这些身外之物,也怪不得山上都传闻,林阁这百年间,修为退步得厉害。
只不过,李珣心中却是不惊反喜。既然此人心有所好,就比清虚、清溟这样高深莫测的人要好应付多了。
李珣当然也想有个好师父指点修行,最后来个长生不死,白日飞升,只是现在小命要紧,若他能早一日学到“灵犀诀”,便多出一分活命的机会。
有这样一个师父,如果再投其所好,赢得他的欢心,一年之内,将灵犀诀学成到手,不过等闲之事。
他在这边想着,那边林阁却是身形不停,从侧门出去,绕上了后边的小径,李珣赶忙跟上。
到了悬崖边上,林阁也不稍等,脚下像是踩着实地,一步步走了下去,在十余丈下转身,进了一个应是他开辟的洞府。
李珣心中叫苦,他可没有林阁这样御气飞行的本事,可看样子,林阁又一点儿帮他的意思都没有,只能一咬牙,提气跳了下去,估计差不多了,内息一振,在空中划了个半弧,勉强落在一节突出的石台上。
“修为不错,只是在轻身术上,惨不忍睹……”林阁站在一边,第一次正眼瞧他。
李珣尴尬一笑:“弟子对诸多应用法门,都不甚了了。”
“内息为体,法门为用,有了基础,技巧之类以后再学不迟。”林阁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走入洞府。
李珣也是习惯使然,就多看了一眼洞府上的禁制,似乎是以“明纹”、“山纹”、“水纹”融合而成,恰成为一幅淡雅的山水画,其中极巧妙地运用了阴影浓淡的变化,似乎又有“晦纹”的手段。
“看来又有得忙了!”李珣暂且按下见猎心喜的心情,紧赶两步,跟在林阁后面。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修士开辟的洞府,似也没有他所想象的白玉明珠交相辉映,仙丹秘笈遍地摆放的模样。
仅仅是一个宽敞的大厅、一个丹室、一个打坐用的静室,还有一间典籍存放的书房,如此而已。
如果说有异常,便是不知这深入山腹的洞府是如何取光。找不到一个明显的光源,却满室亮堂堂的,纤毫毕现,与天光无异。
林阁带着他进入书房,里面典籍也不甚多,多是一些道书之类,但有大半,李珣却是从未见过。
“这里有《灵犀诀》全本,以及我往日的心得,一会儿我传你法诀,日后便可到此修炼参考。嗯,你有什么想说?”
李珣此时脸上的表情非常之精采。
他看着书架第二层上,满满一排的诸如《灵犀诀初探》、《入境心得》、《感应记录》等等书册,心中百感交集,酸甜苦辣一拥而上,嘴上漫声应道:“只是不想这一门法诀是如此复杂……”
“灵犀诀入门难,巩固难,大成却易,只看你有没有那心思。想来,你能花上七年去攀峰,便能花上七十年去入门吧!”
李珣平定心绪,躬身应道:“必不负师尊所望!”
林阁淡淡地应了一声:“那拜师之礼也不必了,只有你有心便成。今日之后,你就来此修行吧,明日我为你传授入门之法,之后自行修炼即可。每月再将你所有疑问不懂的事报上来,我来为你解答。”
林阁说完,随即便传了他进入此地的法诀,再让他出去。
李珣喏喏而退,只是才到门前,林阁又问了一句:“你‘化气篇’修到哪里了?”
“只到了‘东海沉碧水’的收势,近日正准备流转元气,聚丹冲关。”
“噢?这进境却是不错。本来我还想助你冲关,但既然已是水到渠成之事,也就不必急切,以免坏你根基。你且去冲关,冲关之后再来此修行,效果更佳。”
李珣又应了一声,见林阁再无话说,便退出门外。临去之间,他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林阁脸上那慵懒无谓的神情,又深重了几分。
李珣心中一动,却随即便被无法抑制的狂喜充满,再想不到其他事情:“灵犀诀,已是我掌中之物了……还有两年,两年……”
他翻身上了悬崖,峰上残阳如血,映得千里浮云,乱闪霞光。照在他脸上,也赤红一片。
冬日的连霞山,有着“霞映千山雪”的景致。每至大雪封山的时候,清晨、傍晚的霞光,映着山头上的白雪,彩光流溢,瑞气腾腾,在观霞峰上,一眼望去,便能见到霞光如海,波涛奔涌,无穷无尽的奇观。
据说,明心剑宗有一门“披霞剑诀”,便是从此景中得来,乃是宗门内一等一的应用法门,剑起处,有“弹指一挥间,丹霞几万重”的美誉。
李珣还修不到这般的高等剑诀,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观瞻。
昨晚才做完功课,单智便登上门来,扯着他要到观霞峰上,去看“霞映千山雪”的景致。
当时李珣还奇怪,他怎会有这种雅兴,而到此时才知,原来看景虽真,却不是看天地之景,而是看人景。
原来,今日是祈碧师姐修习“披霞剑诀”的日子。据单智的情报,她陷在一个关口已有三个多月了,所以近日常会到观霞峰上观看景致,希望能激发灵感,突破高原阶段。
而单智把李珣拉来,应该只是找个名目,以应付祈碧师姐的质询吧。
说又说回来,祈碧师姐的温柔性情,却是整个明心剑宗都知道的。而在她眼里,单智也好,李珣也罢,不过还是些不懂事的孩子,就算明知这理由牵强,也不会责怪。
所以这个时候,单智便可光明正大地以欣赏风光的理由,欣赏美人如玉剑如虹的景致。
同时,李珣的心情也是不错,像披霞剑诀这样的高层次剑诀,李珣一贯向往之,兼又因为他对“云”、“明”复合的“霞纹”理解深透,才看了几眼,便陷入剑诀的奥妙之中。
明心剑宗的禁制法门,每一类都对应着一门特殊法诀,都是具有完备体系的法诀系统,虽然只是反映了明心剑宗的博大法门的一角,但还是透露出其中一以贯之的核心。
李珣年纪虽小,却是连清虚也赞赏有加的,是对宗门禁制研究的大行家,他欠缺的只是系统的认识而已。
正式入门拜师已有两个月,系统的知识早就补了过来,此时说他是三代弟子中禁制研究的第一人,绝不为过。
李珣触类旁通,发觉披霞剑诀中也有不少霞纹禁制的影子,尤其是在守势,其纹理更是贯通一气,让李珣很容易就能看明白。再举一反三,攻势中的细碎脉络,也在慢慢整合之中。
如果这种情况让清虚等人知道,必又是一番惊叹,这就是天赋和爱好的优势了。
李珣天赋本就惊人,出于对各类禁制的熟悉和了解,自然也别有偏好。世人均说,做学问做到深处,自有一番情趣在其中,李珣差不多就到了这个境界。
无论是如何复杂的禁制,在他眼中,都是趣味的集合,将其破解再创造,那便是最动人的滋味,仿佛是上了瘾,入了魔,而自得其乐。
时间便在祈碧的参悟中、单智和李珣不同的痴迷中,迅速过去。
千山霞光散尽,两位少年的到来,并没有给祈碧带来好运气,滞碍依旧,她脸上也现出了几分失望。
但她毕竟性子温和,耐性也高,当下强抑了心中的失望,微笑着和单智、李珣道别。
单智却是没办法和她多说话,只能强笑着看她离开。回头再看李珣,却见他低着头,在雪地里不知画些什么,线条纹理细密得很,看得他头晕。
大概刚刚祈碧道别时,李珣没听到的可能性还大些,便没好气地叫了一声:“珣师弟,走啦!”
“啊?哦!”李珣知道现在的单智心情糟糕,不敢怠慢,忙跳了起来,与他说笑两声,缓和他的心情,这才跟着他离去。
他们才走了不过几分钟,峰上剑光一闪,祈碧竟又现身出来。
“那珠子不要掉了!”
她显得有些着急,口中那掉了的珠子,是文海送给她的佩饰,上面还有文海亲刻的一个小禁制,虽然威力不大,却是他的一片心意,祈碧绝不愿把它丢弃!
幸好,她眼力极佳,也没花多大功夫,便在一处岩缝找到了那珠子,方才出了一口气,眼中却无意间看到了雪地上纷乱的纹路。其中似曾相识的轮廓让她微微一怔:“这是那位珣师弟画的吧!”
想到刚刚那位如痴如狂,连她道别都不理的小师弟,她忍不住抿嘴一笑,觉得这个在同伴口中,被称为“三代祖师以下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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