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想到刚刚那位如痴如狂,连她道别都不理的小师弟,她忍不住抿嘴一笑,觉得这个在同伴口中,被称为“三代祖师以下第一人”的小孩子,比他的师兄要有趣多了。
心中好奇,她便多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她就移不开了。
这……这分明就是披霞剑诀中所涉及的一些精妙法门,只是以类似于禁制纹路的方法表现出来!
祈碧对宗门禁制也有研究,看得正是心领神会。
她下意识地咬着嘴唇,仔细观察:“在守势方面,剑诀的精微之处,已经被阐发得差不多了……啊,这处却是不同,也许是功力不够吧!可是……”
她心中忽地一动,剑诀瞬间展开,也不作势,只是在体内将真息运转,按照平日脉络运行,到那一个关键处,却是气机陡变,循着这雪地刻纹的思路,一个小小变化,竟是顺畅通过。
不,何止是顺畅!
也就是小小的一个变化,她体内真息运转,便有了一分奇特的牵引之力。接下来,她已不由此主地,按照这小孩儿的思路运行下去。
每过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变化,真息牵引便深重一分,直至那数月来也没能冲过的关窍,只觉得那里如沸汤沃雪,水到渠成,轻轻松松便冲了过去,余势不止,又连过三四个关窍,才余势消竭。
祈碧此时已是呆了:“这,这是……”她下意识地骈指成剑,当空一挥,只见山顶上剑气冲霄,霞光明灭,数十层丹霞剑气此去彼来,无休无止。
虽远比不上传说中“丹霞万重”的至高境界,也比不过师尊“剑气千幻”的精深,但这分明就是练通了剑诀,才会有的表现!
“这便成了?”
她傻傻地站了半晌,然后猛地半跪下来,仔细打量后面的变化。只可惜,后面的却让她大失所望。
后面的变化,虽然也是颇为精妙,但凌乱不堪,不成系统,尤其是在攻势方面,更是千头万绪,没有条理。
祈碧脸上一红,她冰雪聪明,自是明白因为自己的错误,误导了那小孩儿的思路,让他推不下去,这才有此表现。
这也可以证明,并非是那孩子的修为远过于她,而是其思路的灵动,以及深刻的推演能力,使他完成了这天才的大手笔。
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时的灵光闪现,而对祈碧而言,却不知让她少绕了多少弯路,节省了多少时光!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眼睛看向山下,在那云雾流动的山路上,似正有一个少年的身影,缓步移动。
“三代祖师之下第一……人!”祈碧掠起额前飘落的长发,浅浅而笑:“或许,并非是妄言呢!”
李珣并不知道祈碧对他的极高评价,便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不是他已经具备了高超的修养,而是他现在根本就没那个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强烈的痛苦,已抽干了他体内最后一点力量。
过去一个多月,李珣在修炼幽明气时已经感觉到,外来的强大阴火,和心窍中的血魇结合得分外紧密。
二者的核心互为牵引,像是阴阳鱼般转动着,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由里及外层层包裹着两种性质迥异的真息,宛如一体。
在血魇异动的同时,必然牵动了阴火的运动,由于平衡关系的存在,血魇放射出多少力量,阴火便也跟进多少,只不过,血魇的目的是为了抽取,而阴火则是灌注。
这一点,是李珣近些时日才明白的。
双方都有置李珣于死地的“功能”,但就实际而言,它们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
血魇类似一种寄生虫,依靠李珣提供的精气存活壮大,每日的血魇噬心,事实上也就是血魇从李珣体内抽髓噬血,吸取养料的过程。
而在这一过程中,李珣却并非只是吃闷亏。
因为血魇是至污至浊之物,其炼化过程亦污秽不堪,吸引污秽,也是壮大自身的一种方法。
所以,在吸取李珣精血的时候,它也逐丝的抽出他体内积淀的各类污物,客观上倒有伐毛洗髓之效。
阴火入体,则是鬼先生天才的想法,是用外来阴火为压力,迫使李珣这继承人努力运功,并逐步增长修为,如此内外加压,进度自然了得。
所以,它每次活动,却是正经的灌注生气,壮大真息。
由于鬼先生的安排,阴火与血魇在心窍处相遇。
本来,蕴含了鬼先生毕生修为的阴火是绝对强过血魇的,理论上来讲,血魇必会在第一时间被吞噬干净,而这却会引发血散人种在里面的机关,让李珣当场心脏爆裂而亡!
庆幸的是,阴火入体的时间推迟了七年。
七年之中,血魇与李珣精血共存,长期精炼,就医治层面而言,是更难祛除,然而就性质来说,倒和李珣有了共通之处,
甚至可以算是李珣的另一个器官。
阴火当然不会把主子体内的器官给灭掉,又因为物性相吸的缘故,便和血魇共生下来,如此一抽一送,互为补充,倒也能长期共存,这也正是李珣前一段时间,痛苦减轻的原因。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事情也算单纯,结果虽有变化,也在可以预料的范围之内。
可是,偏在这个时候,李珣的化气篇已炼到了“海上生明月”的层次,并由此转为灵犀诀。
直至接触了灵犀诀,李珣才明白青吟、清虚、林阁等人所说的“水磨工夫”是什么意思。
灵犀诀大概是整个通玄界在筑基层面,花费工夫最大,一等一的难入门功夫!
尤其是在李珣接触了《幽冥录》这样的邪道宝典,也亲身修习幽明气之类的上等法诀的情形下,两相比较,灵犀诀在基础部分花费的时间精力与手段,大概是幽明气的数十数百倍!
且不说层次的高低,单论在培养真息方面的各类温养功夫,幽明气只分了三步,即“去芜”、“集粹”、“化生”,而灵犀诀却分了有数十步,从最基本的“体察”开始,步步都极尽精要。
每步都有数百上千个应用法门,几乎对每一处经脉,每一处器官,都细细规定。
真按步骤走下去,十年八年未必见效,倒是林阁所说的七十年,倒还差相仿佛。
李珣本是没这个耐心的,也看不起前辈设下如此呆板的体系。可是,在他出于谨慎,以其最擅长的推演之术,花了七日七夜的时间,从简至繁,大略推了一遍之后,却是浑身冷汗涔涔,再也不敢有半点儿歪脑筋。
这是一个庞大而严密的体系,每一步的法诀,都牵扯到后面更为精微的变化。
就算是照本宣科,不用半点脑子地做下来,七八十年也是少的。
而像是李珣这般,脑子灵活,恨不能穷尽其中每一处奥妙的人来做,便是做上一两百年,也算正常!
按照李珣的推论,这从真息萌发开始,经过几个阶段,便是要将他体内的真息并初成的“金丹”,硬是压缩精粹到比针眼还要小的一点“灵种”。
此后再衍生的真息,全都是这种性质,其质量较之幽明气不知要强过多少倍。
当然,在量上,又远有不及。
可以想象,要把真息进行如此庞大的压缩工程,对质量、控制力的要求是何等严格。
李珣七年精修,心无旁骛,练就的真息,似还有些不够分量,而这其中又夹杂了血魇、阴火种种不能控制的异物,这般精炼的过程,又将是如何困难!
初时,李珣对其中的难处认识得还较浅薄,他很快便做了第一步功夫“海上升明月”之后,以初成的金丹为中枢,控制全身真息,以金丹带动法诀的变化。
这是一个简单、单调枯燥的过程。
全身千万条气脉,千万类气机,便如同千万条丝线,这一过程,就如同要求人们用一根手指挑动千丝万线,让复杂的牵线木偶,变成一个活物。
除了用各类法门强化自己的控制力,清除真息中的杂质之外,便尽是无休止的尝试。
李珣用了二十天才初步找到了窍门,也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真息与金丹已经初步统一为由李珣所控制的大系统,这个系统是完整的、精密的,也是相对脆弱的。任何一点意外,都有可能引起整个系统的停摆和崩溃。
血魇和阴火便成了搅局者的角色。
以往,它们每日固定的痛苦侵袭,完全由李珣的意志来抵抗。而此时,血魇的强大抽吸之力,以及阴火雄厚的生气注入,都是这一刚刚完成的系统,所不能承受的意外。
在它们冲出心窍的刹那,李珣二十天的心血便毁于一旦!
如果仅仅是做了无用功,李珣也还承受得住,只是这系统的崩坏,却绝不是一个“无用功”所能形容的。系统崩溃的刹那,已初步统合的真息,便像是决了口的大坝,瞬间袭卷了李珣全身。
如果不是李珣已习惯痛苦,如果不是阴火及时灌注了大量生气,也许早在那一瞬间,李珣便要经脉寸断而亡了!
这是真正的走火入魔!
现在必须要感谢血魇在七年中,帮李珣练出来的强韧肉体,在真息的冲撞之下,竟还能顶得住,并且在李珣一日夜的昏迷之中,自动恢复了七七八八。
李珣被吓坏了,他曾经动了就此罢手不练的念头,甚至想过如何推辞下山,将拓印的《灵犀诀》全本交给血散人,再听他发落的念头。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对修炼及其过程中的快意甚至是折磨,都有了一种病态的渴望。
他只是停了半日工夫,便忍不住去思考修炼中的问题,而只多坚持了一个时辰,便忍不住身体力行,再次试验自己的想法。
简言之,他上瘾了!
这瘾头,就深刻在骨子里,时时放射出密密的痒意,使他欲罢不能。
第二集 灵犀辟邪 第一章 折磨
李珣并不是被本能驱动的傻子,此后几日他再不敢轻率地修炼,而是翻阅了无数典籍,参考林阁诸多心得体会,自己推演出数十种最佳方案,然后才进一步地整合,想以这样的方法找出更稳定、更扎实的法门。
这一次只花了十天,李珣便找到答案。
在答应单智去观霞峰赏景的当天晚上,李珣再一次完成了“金丹真息锁构体”──这是他偶而的童心大发下,为自己的得意之作所取的名字。
从观霞峰上回来之后,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再次将已完成的体系巩固了一遍,便静坐在静室之中,内视观照,彻查体内气脉流转,默默等待每日固定苦痛的到来。
终于,在某一刻,他的心脏轻轻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便有千万条细细的气机猛地喷发出来,插入了连接心脏的血管、脉络之中。
在这一刹那,“金丹真息锁构体”猛然震了一下,有几处环节甚至出现了崩裂的先兆,一部分的真息开始涌动起来。
下一瞬间,心窍内的阴火也轰然窜出,这股力量与整个体系一碰,立即将原本不稳的环节整个破坏掉,而这一部分的真息自然也失去了控制,在体内横冲直撞起来。
“还没完呢!”
眼下这情况已在李珣的预料之中,整个体系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瞬间崩溃,便已经证明了几日来的进步,这也使他信心大增。
他一边努力维持着体系的完整,另一方面则开始收拢那一部分失控的真息。因为一个多月来的潜心用功,他体内金丹的控制力已大有长进,收拢气机的功夫做得很到位,散乱的真息又开始纳入体系之中。
但艰苦的阶段才刚刚开始。
李珣心里明白,经过这十多天的准备后,要挡住第一波的冲击很容易。可是真正困难的,是随后长达半炷香时间的“持久战”。
在这段时间里,要想维持一个精密而脆弱的体系,将是何等困难!
时间从未像现在这样,过得这么慢。
整个体系已经被毁去了三分之一,随着崩坏比例的增加,崩坏的速度也在加快。李珣已不知多少次稳住了行将崩溃的意志,近乎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地撑起摇摇欲坠的脆弱体系。
散溢的真息所造成的伤害,百倍于血魇的伤害,但这毕竟是可以控制的。
真正让他感到沮丧的,是血魇缓慢而稳定的抽吸过程,根本不是他所能抵挡的。
即使他可以将体内各个经络、窍穴,锻炼得如铜墙铁壁一般,但在血魇化成的细丝之下,仍是一触就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修炼的精气被吸走,那种感觉,真是让他恶心到了极点。
他为了补充失去的精气,只好加倍从阴火丰厚的元气中索取,或许在这一过程中,真正还能有所收获的,便是他第一次全程“看”清了血魇的活动过程,第一次认识到它那诡谲的力量。
在他又一次强打起精神,抵住了散乱真息带来的压力后,血魇和阴火迅速地退去,留下了一片狼藉的烂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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