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脑中似乎闪过一个人影,但又很快被否定,而这时,耳中忽的漫入一波的声浪,似乎是风吹过冰隙的呼啸,但其中的转折却又古怪得很,使人忍不住想听个真切。
  她心中刚升起一个无以名之的念头,外界便响起一声笑:“古音也真是的,下这么重的手!”
  这话好熟悉?怎么……
  正迷糊间,那话音忽在空间妖异地扭曲了,似乎在瞬间生出了一波合音,在狭小的空间内震荡,最终连其本来的意思都模糊不清,只有那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天芷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点儿亮光,但在那片亮光中的影子却是迷糊动荡,看不真切。在她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集中过去时,耳侧的声音忽又清晰起来。
  “没想到,她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古志玄!”
  内心深处瞬间迸发出一波到了极致的震荡,霎时间天地置换,她似乎已不再栖身于寒冷的冰窟之内,眼前的黑暗也化做深邃无尽的夜空,无数星辰闪耀,冷冷凝眸。
  弦月浮水,迭影连湖,耳中似乎响起了风铃的清音,而与不尽余韵契合无间的嗓音,悠悠响起─
  “你摘不到我的元红,用这位补上……可好?”
  古音!莫玄夜!
  天芷凄厉嘶叫,而心底深处迸发的冲击,则将她本已脆弱不堪的神识冲得七零八落,她的思绪已不可逆转地陷入到无穷无尽的思绪中去,在那不堪的回忆中,起浮跌宕。
  迷琅连湖,小楼明月。在这如梦的胜景中,偏偏却是一场被痛苦和耻辱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噩梦。
  天芷的灵魂似乎被分成了千百份,每一份灵魂碎片,都牵扯着一线苦痛场景,齐齐共鸣。
  她的身子不可抑止地抽搐起来,而稍后一线,那冷诮随意的嗓音便再一次响起来:“事先我并不知情,但我可不会表示什么歉意。因为,你这是用我当磨刀石所要付出的代价。”
  ……
  “当然,我不否认,是我制住了你,是我推了你一把,也正因为如此,今天我就救你一次。而在此之前,你先发个誓来!”
  ……
  “什么誓?就是这个─只要我古志玄在世一日,你便不能寻古音复仇,否则,不夜城将永沦幽暗之地,宗嗣断绝,永世不得翻身!”
  ……
  “不乐意?好说,你是要死?要活?”
  ……
  “盼我快点儿死吧,说不定,这日子很快就能到来呢?呵……”
  那由低沉而渐转恣意放肆的大笑声隆隆做响,让她的五脏六腑都要翻转过来。
  牙齿紧咬,不知不觉间,唇齿间的血腥气已蔓延开来,这刺激性的味道,让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身体本能地挣扎,而外界独特的反应,则令她脑中一激。
  “怎么回事?”
  刹那间,小楼明月破碎,环绕周身的,也不再是那香腻暧昧的体香,而是漆黑的视界,冰冷的寒气。她身子剧烈震动了一下,一直昏昏沉沉的脑子蓦然间清醒过来。
  黑暗中传出一声叹息:“可惜了,醒得真快!”
  第五集 天心莫测 第五章 交易
  叹息声中,那人的手指如同一层轻纱,在她背上轻轻拂过。渐转灵敏的肌体,忠实地反映了天芷此时的感受,光滑的背肌开始抽搐,证明这绝不是一次愉快的体验。
  定在她脑后的手指,警告她不能做出蠢事来,但却无法阻止她已恢复大半的思维。
  只一瞬间,天芷便对自己眼前的情形有了初步的了解。
  “如此幻术!你是谁?”
  嗓音还有些沙哑,但是其中迸发出来的张力,却已经体现出一宗之主的镇静与强势。
  若不看眼前的情形,还真的很难分辨出究竟是谁受制于人。
  后方那人失笑道:“上人暂时不用费心考虑这个了,只需要知道,本人此时存了个施恩图报的心思,想从上人这里,弄些有价值的东西出来,还请上人合作。”
  “施恩图报?”天芷冷冷一笑,身后这人怕是没有半点儿“请”的意思,分明就是拿她的性命做要挟。
  只是,就算虎落平阳,她也不会容忍自己“被犬欺”,对她这种层次的人而言,所谓“要挟”,不过就是个笑话。
  听到天芷冷笑,那人也哈哈一笑。
  “有谁能想到,一代不夜城主,正道宗师,竟然曾与销魂妃子这等荡妇淫娃磨镜消遣!啧,都说迷琅连湖为此界胜景,原来只是上人寻欢作乐的淫窟,好,好得很哪!”
  那人说起来轻描淡写,但天芷听了,却好像被一记重锤轰在脑中,她身子一震,喉间迸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怎知道迷琅连湖?”
  耳中只听得对方低笑不停,更令她心神不定,疑窦丛生。难道是刚刚的迷神幻术?
  可是刚才她固然神思纷飞,但毕竟回醒得快,也不可能说起“迷琅连湖”这处地名,那人又怎能如此笃定?
  越是这样想,她心中便越发地纷乱起来,忍不住便要回忆当时遭遇迷神幻术时的情景,只是才想了几个片断,她心中一紧,猛地明白过来。
  “混帐,你耍我!”
  心口因为猛然迸发出来的怒火而胀痛欲裂,她口中一甜,一口心血涌上,若不是被那人护着心脉,可能就要立毙当场,当然,她绝不会表示出一星半点的感激。
  “这都不上当,真难对付!”
  那人再次施展迷神之术未果,话音中便有几分赞叹,但更多的还是调侃:“上人何必动怒,而且,也不用惊讶。本人自有可信的信息来源,倒是上人自己,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伤势才好。”
  说着,那人又嘿嘿笑了一声。
  “传闻中,上人素来是看不起人的,只是今日,也不知被多少人看不起了……自然,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绝地一击。只可惜,便不说此时上人欲振乏力,便在当时,上人也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啊!”
  天芷沉默不语。
  那人似乎很是多话,一旦开口,便滔滔不绝。
  “上人突入夜摩天,看起来是莽撞之举,而实际上,怕是颇有几分算计的。当然,这一连串事件变化迅速,没有人能扣准每一个细节,但上人只需要把握住两个关键,事态变化,便将尽在掌握之中。
  “其一,上人非常清楚,为了避免与正道宗门结下不共戴天的死仇,或者还有‘其它’一些原因,古音不会轻易对上人下杀手。
  “其二,对古音来说,鲲鹏老妖的威胁,要比上人来得更直接一些。所以,事情败露,鲲鹏一定会成为古音首要打击的对象,上人可以从中取利。
  “嘿嘿,鲲鹏老妖论心机、论魄力,比之古音差得太远,一心只想着趁乱拉出点儿势力单干,连鸠占鹊巢的胆子都没有。在这一点上,古音倒是看走了眼!
  “究其两点,再加上上人怀中这颗造化金丹,便知道上人那拼死一击,不过是个假象,或许上人确实想要置古音于死地,但却没有赔上自己性命的打算!
  “上人其实就是行欲取先予、实则虚之、计走连环的法子。而若再想得绝一些,若上人伤势转好,甚至还能再进一步,将前面独力闯关、与鲲鹏合谋、甘受羞辱,包括最后全力一击,全化为层层铺垫……
  “便是为了使古音她们认定上人已经技穷,至此放松警惕,使上人得以化明为暗,窥其新旧力道相接的虚弱之际,行博浪一击!只是,嘿,上人千算万算,还是少算了这‘长空飞雪’。”
  话话间,那人的手指轻触了天芷背心的伤口。
  在断笛被取出之后,这怵目惊心的血洞已在真息维护之下,迅速收缩愈合,此时碰来,只是微痒而已。
  只是天芷清楚得很,皮肉伤势好说,但内脏伤势,实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心脉若断若续,兼又元神受创,气脉循环崩坏,恐怕就是服了造化金丹,也只能暂时续命而已。
  在她这种层次上,对生死之事的看法,与常人大异,当此关口,心志反而越发坚定。
  在后面那人耍嘴皮子的时候,她已借着脑子清晰的空档,将事情前后思索了一遍。
  此时趁着那人口中一停,冷冷开口道:“废话连篇,离题万里,难得你那同伴有这么好的耐性!”
  此时她虽然六识衰弱,对气息感应很是迟钝,但她仍能感觉到按在她后颈的手指温度,与背上那手指颇有差异,便是触感也有细微的不同。
  更重要的是,说话这人,虽然中气充沛,极有气势,话语中却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味道,与刚刚那驱毒时,举重若轻,有大家气度的手法极不相符。
  只是后面那人的脸皮厚度也是了不起,方一窒,便又笑道:“怎能说是离题万里呢?我只是将上人所经的几个关节指出来而已。
  “其实关键便在鲲鹏反戈一击的时候,不管那时古音等人是否有所准备,以上人五色神光的精妙,突下杀手,成功率可要比后来强得多了……上人当时又是怎么想的?”
  天芷心神微颤,其中缘由,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得多。
  然而,她只能深深地吸入一口寒气,竭力保持着心神的稳定。
  理性与直觉同时告诉她,对方正是千方百计地挑动她的心防,如果此时心动,前面等着她的,便会是一场比死亡更惨痛百倍的劫数。
  在死前,她要撑住。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在长篇大论之后,那人却蓦地沉默下来,只是将手掌贴在她背心处,将肌肤的热力缓缓渗透进来。
  良久,那人终于开口道:“玉骨冰肌,不外如是。”
  这话轻薄得很,然而那人诚挚满满的语气,还有那似赞似叹的尾音变化,便赋予这词句别样的涵义,就如同看着一幅绝顶的艺术品,行将付之一炬时的惋惜。
  黑暗中,传过来一声女性低低的嗤笑。
  那人只若不闻,径自叹道:“上人在笛子穿心之前,已经移去要害血脉,只是长空飞雪摧心蚀神,阴毒之至,已经超出上人的估计。
  “但更要命的,还在于上人精修数百年的心魔,重创下反噬自身……我就不明白,堂堂正道宗门之主,为何要去修我们这种邪门歪道?”
  听到“我们”一词,天芷心中又是一动,但她依然冷笑:“你也知道心魔精进法?”
  后面那人轻笑出声:“上人何必矫情?对敝人身分存疑,直说便是。当然,敝人也不会解释什么,只是想对上人说,如上人这般人物,当是此界之瑰宝,若是就此蒙尘陨落,可是让人伤心得很呢!”
  他语气越发地轻浮起来,天芷正待斥喝,背上便是一沉,劲力透体而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与之同时,由于外力的入侵,她已然崩坏的气脉循环牵动全身,气血逆行,竟是遍体无一不痛,那种挫骨断脉的苦处,不亲自经历一遍,当真是想也想不出来。
  “只说话的工夫,又严重了。”那人似是并不打算用这个来折磨她,只是针对这种情况评说。
  “肌体伤势还在其次,若再耽搁下去,或许数息之后,心魔便浸染元神,上人数百年间苦苦维持的清明道心,一朝尽丧。
  “若真死去倒好说,万一这乱神境况恶化,上人灵识尽灭,只存着生灵本能,步入魔道……嘿,不知上人可有阴重华那般造化,另起炉灶,扬名于世哪?”
  天芷似乎已听到了心中咯吱咯吱的晃动声,只是,她却没有这么容易屈服,她将脸贴在冰面上,用寒气来封堵越发脆弱的心防,与之同时,她开始准备“解脱”的步骤。
  黑暗中又是一声叹息:“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辈修士更是如此。上人难道就不考虑下自救之道吗?”
  天芷心中猛然一紧,接下来便听那人悠悠地道:“上人心窍受损,又受心魔反噬,若依着贵宗心法,自然回天乏术。然而,若换个角度来看,倒也不是没有希望……上人可愿听我道来?”
  黑暗中又是一波长时间的沉默,然而天芷的情绪,却不像表面这般冷静,而是如同大江湍流般激荡不休。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挣扎,叹息声再度响起─
  “上人处心积虑,不惜身陷险地,务必击杀古音而后快。嘿,这贼老天,专门与人作对,眼下,上人在此垂垂待毙,而那古音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又能一展长才,将此界搅得天翻地覆,各人遇合,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闭嘴!”
  天芷脱口喝斥,后面那人当真停了口,只是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哼笑,声音低弱,却实实在在打中了天芷内心最脆弱之处。
  是了,这种拙劣不堪的激将法,她怎么就受不住了呢?
  此刻,她最清楚不过,那人说了这么多,其实归根究底,也就是当年她听古志玄冷笑的那几个字罢了─
  “你是要死?要活?”
  当年她没有求死,而今又怎么自打耳光?
  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