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李珣拇指一弹,一颗明珠斜斜飞上十丈高空,直落向那边。
  夜色中,珠光莹莹,颇为醒目,来人探手将明珠拈住,身形亦停在李珣二人身前丈许,目光在珠子打量许久,方点头道:“信物无误。宫夫人,久违了。这位是……明心灵竹?”
  李珣与来人目光一对,脸上恰到好处地现出一丝苦笑,拱了拱手,道了声:“毕宿先生。”
  来人一身藏青长袍,身形微胖,背上负剑,其剑柄上嵌着一颗紫色圆珠,十分醒目;面白无须,眸光转动中,颇有几分世故。
  这人李珣也曾经见过,正是天垣翁四大亲传弟子中的‘转轮星’毕宿。
  事实上,在此之前,李珣绝没想到,古音在星玑剑宗,竟然埋下这样一颗位置极高的暗子。
  只可惜,这颗棋子近来却没了做棋子的觉悟……
  犹记得在上一次二人见面时,李珣是明心剑宗前途无量的后起之秀,毕宿则是星玑剑宗最有资格继承宗主大位的人选之一。怕是没人能想到,他们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再会。
  尴尬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动。还好毕宿没蠢到说一句“怎么是你?”这多少给了双方一个缓冲的余地。
  宫侍也理解他们现在的心情,在旁插言道:“你来迟了!”
  毕宿看起来对宫侍颇有些敬畏,忙致歉道:“今夜当值,碰到了点儿小事,晚来了一些,莫怪。”
  李珣很敏感地听出来,宫侍对毕宿称不上客气。比较对自己的态度,这一点尤为明显。
  在先前的联系中,毕宿已经知道这回要做些什么,眼下宫侍也无需多言,只大略地讲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接着问道:“要到什么时辰,才能进星河里去?”
  毕宿回道:“现在是丑时三刻,再过一个半时辰,约在寅时末,星河将移至附近,又恰是我当值,进入绝无问题。”
  “寅时末……”
  李珣稍做沉吟,刚刚获得的这个确切时辰,与当日收集的一些信息合在一处,使他对星河运转的推演更深了一层。
  可越是深入,李珣越明白,星河能进入六大绝地的行列,绝非浪得虚名。其随天星变化而生就的无限可能性,绝不是李珣在短时间内就能破解的。
  如此,对毕宿便不能轻易下手。
  这边想着,毕宿迟疑了一下,又开口道:“至于那件事……”
  他明明是对宫侍说话,眼晴却看着李珣,语气吞吐。李珣心中冷笑,也不说话,只把眼神往天上瞧,将这事情抛给宫侍。
  见李珣这种作派,毕宿心中倒松了一口气,再看宫侍,这美人儿淡淡开口:“古宗主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此话一出,毕宿脸色大变,虽然很快又按捺下去,可是李珣的余光分明看到,他眼中很有些焦躁,乃至忿然不平的味道。
  偏偏宫侍美目顾盼,将眸光移到李珣身上,素来不假颜色的脸上,竟现出一丝微笑。
  “今日,是你与灵竹共事,自然由你二人商量,最紧要的,便是量力而行。”
  她这记推手,毕宿自然看得出来,不过也只能顺着转下去。
  他也将目光投在李珣脸上,虽说辈分比李珣高了一辈儿,眼中却隐隐地透着求恳之意。
  李珣早从宫侍那边得到消息,心中敞亮得很,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之色,装模作样地与宫侍咬了咬耳朵,才做恍然状。
  他目光扫过,将毕宿紧张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暗叹,面上却是一阵思索之后,才出笑来。
  “原来如此,毕宿仙师应是没弄清楚古宗主的意思。今夜宗主令在下潜入星河,绝不是要神不知,鬼不觉走个来回,而是刻意制造事端。
  “所以,不管是入星河、救明玑、还是毕宿仙师那件事,都要在这‘事端’上打主意……这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毕宿也是个聪明人,闻言脸色立时转晴,抚掌大赞道:“妙啊。不管多少变故,总都是一件‘事端’,诸事合一,便能少去许多手尾,安全大增啊。嗯,却不知可有什么具体的谋划?”
  李珣瞥了宫侍一眼,唇角微勾:“今夜大局,自然是由宫夫人统筹。而星河中具体行事,也只有仙师这样熟悉宗门事务者,方可施为。至于在下,仅能追随骥尾,勉力相助了。”
  他口中说得谦虚,可毕宿活了数百年,又怎能听不出其中曲折,忙顺势笑道:“仙师之称不敢当。道友这些年来闯下好大名声,又是古宗主麾下干将,我们平辈相称即可。
  “这样,宫夫人与道友怎么也要对敝宗里的形势有所了解,借着这段时间,我稍述大略,再与二位商议,可好?”
  “如此甚好。”宫夫人很自然地接过话头,颔首道,“灵竹方从远方赶来,对事态不太了解,你不妨从发端处讲起,把事情串一下。”
  毕宿笑着应了。他这人处世圆滑,口齿清晰,很快便将事情缘由讲了个明白。
  前半部分与李珣所知的差不多。也就是明玑的那位族弟与同门发生争执,拼斗之下,被对方下毒手击杀,引来明玑兴师问罪。
  明玑也当真了得,竟然在天垣翁眼皮子底下,将凶手一剑两断,同样还了个神形俱灭。
  如此,一贯护短的天垣翁下不了台,可是又对明心剑宗略有顾忌,不好下杀手。干脆以绝高修为,又挟星河之力,将明玑镇在了“聚星台”上,声言要将其禁锢千年,受星力绞锁之苦。
  “这其中的关系,不外乎亲疏有别之类,本是宗门常有之事,却不想惹上明玑这个好事的!”
  毕宿身为天垣翁亲传四弟子之一,纵然已是投了古音,立场却还站在星玑剑宗这一方。说到明玑,虽顾及李珣的身分,但语气仍不免有些调侃。
  “这明玑也算不走运,她打上门来之前,‘聚星台’上刚遗失了一枚‘定星’,使得‘星河’之内元气失衡,宗主干脆便将她锁在定星位上,代替‘定星’接引星力,这段时间下来,可是狼狈得很。”
  李珣眉头微皱:“定星?”
  “正是,这定星是接引周天星力的关键之物,聚星台上共有三百六十六枚,由此生成三千散星阵法,吞吐星力,维护星河运转。
  “可是数月前,四空千宝阁来了个叫箕不错的胖子,本说是与宗门做些常规的生意,哪知他竟趁机下手,将定星窃去了一枚……嘿,据说这厮近期已登上千宝阁主之位,真是莫名其妙!”
  李珣此刻的脸色说多么古怪,就多么古怪。
  宫侍奇怪地瞥他一眼,但却不愿节外生枝,蹙眉问道:“明玑被锁在定星位,对我们的谋划有何影响?”
  毕宿也皱起眉头:“若说影响嘛,那就是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将明玑纵走,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定星位一动,整个星河运转便会受到影响,这是绝瞒不过人的。”
  “那箕不错又是怎么做到的?”
  李珣这一句话正问到点子上,毕宿朝他点点头,道:“当时那箕不错寻了一枚纯度极高的黑曜晶,用移花接木的法子替下了定星。这黑曜晶本就是制作定星的主要材质,具有吸纳星力之效,所以在短短半个时辰内,竟然没有异常,直到那厮逃得远了,我们才发觉不对。”
  末了,他又补充道:“其实箕不错是用定星作为继承阁主之位的试炼之物,用来代替的黑曜晶,也并不比一枚定星的价值差到哪儿去,完全可以再用它做一枚定星出来。也正因为如此,宗门才没有深究……”
  李珣微微点头,总算明白当日允星所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箕胖子为人奸狡,可见一斑。
  他这边想着,忽又觉得身边有异,抬头一看,才发现宫侍与毕宿都拿眼看他,愣了一下,旋即料到两人此时的想法,忙笑道:“其人故伎,绝不能再用第二次。
  “而且,以我的修为,能潜入星河周边,探出些消息,再安然逸出,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若再做出纵走明玑的事情,反而不美。再说,毕宿仙……先生今夜当值,事情闹大了,他恐怕也要担责任。”
  毕宿立时轻松下来,不管心中如何想法,表面上还是很感激地对李珣点点头。
  宫侍将二人的“眉来眼去”都收在眼中,心中冷笑之余,也在一旁诱导:“那么,以灵竹道友的意思,就是仅在周边游弋……”
  “不,这也不成。”
  李珣笑吟吟地摇头,与宫侍一唱一和。
  “若是这样,并不能引起双方足够的重视,而且,毕宿先生那事,也很难扯动过来。照在下所想,若要诸事齐备,且中间衔接天衣无缝,有几件事,必须要做到火候。”
  宫侍没有说话,毕宿却是神情大动,很是客气地道:“灵竹道友必是胸有成竹,我愿闻其详!”
  李珣微微一笑,并不推辞,开口道:“这样,我说出来,由宫夫人与先生合计合计。
  “这其一,我进入星河,形迹暴露之地,不应过浅,也不能过深,这一点儿要痛而不伤,既要引起足够的重视,也不能引得贵宗雷霆大怒,免得连个纠缠喘息的空档也没有,便化为齑粉。”
  毕宿嗯嗯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心中已有几处地点,与此条极为相符。”
  “其二,既然要诸事合一,那就要挑动所有目标。这声势一定要惊动我那宗门,至少要搅起风波,让双方产生磨擦,同时,毕宿先生谋图的那位,也要牵涉进来,这样我们才能浑水摸鱼。
  “如此,关键就在我形迹暴露之后的撤退路线上,由这条线,将诸方联在一处,这便要由毕宿先生细细谋划了。”
  这一点合情合理,毕宿自然只有点头的分。
  李珣接着道:“最后一点,也最为关键。要知道,真到下手之时,毕宿先生受身分所限,而在下修为尚浅,也力有不逮,若要得竟全功,恐怕还要宫夫人暗中相助。偏偏这星河运转复杂多变,内外联络是个大难题,这一点,毕宿先生……”
  毕宿闻言一笑,慨然道:“这不是问题,星河运转虽然复杂,但方位变化却与周天星宿轮转相应,有定制可循。宫夫人完全可以按照时辰变化,掌握星河方位,而确切地点,只要再定下一个联络之法,便绝无问题。”
  李珣轻“哦”一声,旋即笑道:“如此甚好!”
  说着,他与宫夫人的眼神一触,均知道,毕宿这人,大半边身子都撞进了鬼门关里去。
  第八集 血影星河 第三章 潜入
  当李珣两脚真正迈入星河范围的一刹那,他立刻就感觉到了这里与外界的不同。
  虽然之前毕宿已经提醒过,但他还是被这里涌动奔流的星力潮汐吓了一跳。
  同样是黑夜,可是星河内外却是截然不同的。
  这里的黑暗深处,闪烁着蒙蒙光华,这光芒并不能让黑暗变得更明亮,却好像可以穿透人体,与体内真息发生莫名的反应。
  “这便是‘穿魂光’吧。”
  李珣想起毕宿的警告。
  这温润的光芒,实是供星河运转的星力散溢所致。看似无害,但在里面待得久了,又没有星玑剑宗的独门法诀吸纳炼化,便会造成真息窒碍、经脉淤塞、骨骼病变等可怕的症状。
  对星玑剑宗弟子是大补,对其他宗门的修士则比毒药还要厉害百倍。
  然而,李珣眼下却不能将这光雾挡在身外。
  因为按照毕宿的说法,其它宗门的修士一旦提气,真息质性与弥漫的星力截然不同,便等于是在芝兰之室,扔下一只鲍鱼,那种强烈的反差,绝瞒不过当值的高手。
  况且,若李珣真的不沾身半点儿,如何能让宗门长辈看得出他“殚精竭虑”、“舍身忘我”的好处?
  故而,对这“穿魂光”,李珣只能生受了。
  李珣此时站的是一条大河边上,两岸群山排阵,林立嵯峨危峰,黑沉沉的颇为压抑。
  不过,隆隆的水响却是极好的掩护。
  按照毕宿的说法,星河之内自成天地,计有三垣七岳、九泽三江,分以天干地支之数,在内规统御星力流动演化,对外则联结通玄界地脉、水系,以应天星变化。
  现在李珣所处的,便是“三江”中的擎苍江。
  李珣抬头看天,夜空中的星辰似乎比外界要明亮许多,彷佛天空也给拉得近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感受着星力实质般的流动方向,再辅以毕宿教给他的“星变图”,很快就测出自己接下来行进的路线,李珣不敢怠慢,身形一振,贴着两岸绝壁,轻烟般逸出。
  毕宿站在高空处,俯视的眼睛差点就掉出眼眶。他被李珣飞掠的速度惊呆了。
  要知道,星河内部的地形虽不至于像星河本身一般,日日移位,可是在星力牵涉统御之下,元气流动往往一瞬千变。
  一个星玑剑宗的普通弟子,从入门时便必须修习星玑剑宗的法门,增强对星力的感知,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