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当年……
阴散人一语将李珣打入难以自抑的回忆中去,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惊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我只是拿婉如和她比对。当然,为了让结果更清楚些,不介意我再找两个例子吧?”
李珣真正来了兴趣,他侧身支肘,略与阴散人拉开距离,笑道:“你说说看。”
阴散人浅浅一笑,稍稍整理下纷乱的发鬓,方道:“既然你要收她做弟子,这又是在连霞山上,那无疑,就要修习明心剑宗诸法门了。眼下她虽未入门,但怎么说也练过十年的玄门正宗,功力不说,定静二字,总还是要有的。可你看她现在,可有定静之态?”
不必去看,女孩儿现在仍不怎么安分,喉间的低哼呻吟更是时断时续,在空空的山洞里,分外清晰。听得李珣都替她“难过”。
阴散人看他表情,便知其心中所想。低笑声中,温热的身子竟主动贴了过来,与他身体厮磨,在挑得他小腹火起之时,又在他耳边软声低语:“你且想想,若是你那明玑师叔遇到此事,会如何?”
此语初入耳,李珣的身子便是一僵。阴散人所说之事,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且又留有极为深刻的印象。几乎是心随语动,霎时便有无数影像从他心头流过,如真似幻,难辨虚实。
有那么一瞬间,李珣甚至要在这些美幻绝伦的影像中陶醉了,身体也有了忠实的反应。然而,在他完全没顶之前,一声剑吟,恍如天外中来,震响在他灵台之上。
在此刻,李珣眼前倏现出明玑冷静犀利的目光,便如冷水浇头,让他转眼间清醒过来。
他目光在阴散人脸上一扫而过,冷冰冰的,再没有半分绮思。
“你什么意思?”
他已隐约感到,这是阴散人又一个挑衅行为,似乎这女人非常喜欢看到他在阴暗的情绪中没顶的样子,本身倒没有什么恶意。
不过,很显然,这回连阴散人也没想到,他心智修为,竟精进许多。脸上分明还有些惊讶,甚至于钦佩,再开口说话,语气便清净许多。
“你也想到了。若是明玑,内外通透,有名剑风神,以她心性,就算是深闺弱质,到那时,也必定要拼得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便是在‘绮梦’里,也会挥剑相对。明玑如此,明如又如何?”
阴散人好像拿明心剑宗的美人儿说上了瘾,随口便又扯了上明如。
李珣与明如的感情远不如明玑那般亲厚,不过几十年来,还算有些了解。这位明如仙师堪称连霞山第一美人儿,云姿霞采,美艳不可方物,性情又最是温柔纯净,和明玑简直是两个极端。
可为什么,比对“当时”情形,李珣仍觉得难以合拍呢?
他皱眉思忖,旁边阴散人已微笑回答:“明如则是外柔内刚,放在那种情势下,固然比不得明玑的锋芒,然而自有一番刚烈,虽死身而不能辱志。若中了这绮梦之术,不出数息,就会悚然惊醒,不复这般情状。
“所以,在当年,我对她们极有兴趣时,也没有真正下手,就是依托此理。像她们这样的心性,投身玄门,修行正宗,正是如鱼得水,事半功倍。”
抛去阴散人无意中透出的信息不谈,李珣马上便捕捉到了她话中的深意:“那你的意思是,婴宁不成?”
阴散人颔首道:“何止不成,你看她梦中遇合,半推半就,旋又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仅论心智,比明玑、明如相差何以道里计!修仙者,机缘第一、心智第二、根骨最末,便是有个好根骨,修行精进极速,真到遭劫遇事之时,也没有半点儿用处。”
这话是揉合了阴散人数千年来的经验见识,堪称是最权威的断语,李珣心中实已被她说服,但是想到这女孩儿由始至终,对他发自内心的崇拜和尊敬,不免又有些犹豫。
阴散人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挥袖,收去了“惊魂绮梦”之术,又极细心地将她略有凌乱的衣物整理平顺。女孩儿的呼吸很快就平稳下来,随着潮红的慢慢褪去,她安睡的面容,便如水晶般纯净透明,令人心生怜意。
然而,在见识到她先前婉转呻吟的媚态之后,李珣已经很难用平实的心态来观察了。更重要的是,这样如冰火两极的变化,倏乎间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涌动的心绪旁人感觉不到,但阴散人却是再清楚不过,她转身笑道:“对了,就像你想的那样,如果她在明心剑宗修行下去,期以百年,那分明就又是一个……
“青吟啊!”
正埋身在角落中的飞狐呻吟一声,整个身子几乎缩成了团,在山洞阴森的低压下,瑟瑟发抖。
“珣师弟,大事不好了!”
灵机惶恐不安的嗓音直撞进来,阴散人的身形恍若虚幻不实的水泡,波地一声便消失不见。
李珣倏然站起,看着灵机狂奔入内,脸上发白,显然已是慌了神。
“坏事了!单师哥要去抱祈师姐,祈师姐打了他一耳光,然后,御剑下峰去了!”
第九集 镜花水月 第一章 问情
坐忘峰不知何时,阴云聚合,午后的阳光早已不见踪影,天空中的流光轨迹也因此越发显眼。祈碧心中羞愤已极,此时已不辨东西,任剑光流泄而下,只想着远远地逃开,再不回头。
你们那也叫夫妻?
不是睡在一处,称几句相公、夫人,便是夫妻的。真正做夫妻的,那要有家,有家啊!
什么是家?丈夫、老婆、孩子捏在一块儿也不算,他们还要生计、要操持家务,要这家室兴旺发达,他们为的才是家。你们算什么?道侣!纯为修道捏在一起的、互相采补的男修女修,就他妈的是这回事!
除了修道,他什么都不能给你!你要孩子,就是坏他道基,你越是要,他越是不满,到最后,你就是他心里头的魔障,魔障啊!
魔障……祈碧只觉得脑中阵阵昏眩,不知何时,她脸颊上已湿了一片,她要止住眼泪,但最终也只能尽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单智的言语就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剜在她心口上,挑开一切自欺欺人的伪装,剖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所以,她恐惧了,她要逃开,不管去哪儿,只要能让她将伤口再度掩埋下去……就这样,便好了!
剑光就这么擦过林梢,在枝叶的崩解纷飞中,笔直向前。也不知飞了多远,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一声不止,又连续唤了几声,这声音越来越近,终于清晰到让祈碧不能再无视的地步。
她停下剑光,茫然回顾,一时间却找不准目标,放眼望去,只觉得四野茫茫,尽是草木枯灰,天上地下恍如一色,猛然间竟分不清上下东西。
天地似是在瞬间翻覆,她脑中晕眩,剑光散乱间,身形从半空直坠下去。
“祈师姐!”
贯入耳中的声音越发地清晰,随着这声唤,空中忽地云气四合,“咕噜噜”一连串的气沫挤迫声响之中,祈碧已跌入一团软绵绵的云气之中,氤氲水汽扑鼻而入,倒让她的神智更昏沉了一些。
坐在这团云气上,祈碧怔了半晌,才勉强回神。她抬起头,入眼的那位立身虚空的男子,不是李珣,还有谁来?
与李珣目光一触,她忽地便笑出声来:“珣师弟,你也是来糟蹋我的么?”
话未说完,她再也忍不住心中悲苦,泪水肆无忌惮地倾泄出来,刚刚被风吹干的面颊,立时又打湿一片。
李珣眉头紧锁,一时间也是无言。他对这种事情绝不在行,此时他宁愿再同三大宗主恶战一场,也不想直面这心神受创的女人。
那厮的嘴巴,怎么就分不出个轻重?
心中暗骂几声,但最终也只能是低声一叹道:“祈师姐,我送你回去。”
全不相干的一句话,却比任何劝慰之言更来得有效。不论祈碧如何悲切不胜,对这样的善意总要有所回应,也就是这么一缓,便将她的情绪流动截断,竟让她发起怔来。
面对祈碧的眼神,李珣微有些尴尬,也就不再多说,掐了个印诀,牵动祈碧身下的云气,便要向山下飞去。
哪知才升到半空,又听到祈碧幽幽开口:“婴宁呢?”
“还在睡呢。”李珣随口回了一句,想了想又道:“灵机师兄在上面照应着。”
“我们回去!”
“啊?”
李珣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他扭过头去,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祈碧轻轻拭去泪痕,努力将自己的神色变得正常些,这才迎上李珣的目光:“婴宁聪明得很,我若先下了山,这事便瞒不过她,徒惹得她担心……回去吧。”
李珣默然,半晌之后方点头道:“祈师姐放心,我已经让单师兄从另一个方向下峰,闭关思过去了,这件事,如果师姐不愿……”
他话说了半截,祈碧已经听出未尽之意。她低低一笑,眼神忽地便深幽下去:“珣师弟,你们究竟瞒了我多久?”
心中一跳,李珣再看她时,却只看到了低垂下来的发丝帘幕。在天风吹荡下,青丝漫卷,交错眼前,恍惚迷离中,让人猜度不出她心中所想。
这时候,李珣忽然明白,自己又做了一件错事──女人的心思,哪有那么好猜度的呢?
苦笑一声,他并不申辩,只站在云端一角,保持缄默。祈碧也没有再问,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低垂发幕,遮掩住了所有的意绪变化。
这场景,似曾相识。
李珣静静地看着,恍惚间竟出了神。耳畔的风声似乎化做了别样的呼啸声,寒气浸骨,依稀间,透过那一层黑暗,两点星火在冰冷的水下燃烧。
纵然彼此之间那样接近,几至吐息可闻,李珣却仍不明白,那里面是充盈着悔恨和绝望呢,还是抽吸旁人的灵魂,伴她永沦幽狱!
额前突然沁入一丝凉意,李珣心神猛然清醒,抬起头来,只见到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数点雪粉飘飞,渐渐密织如幕,在山风吹荡下,从一个山头移到另一个山头,终将整个天地笼罩在雪幕之下。
“这场雪来得好急……”
李珣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刚才,他心境的波动已经很危险了。若不是被冰雪的寒气惊醒,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有此变故,李珣心中也暗暗警惕,境界突破过快,兼又心魔深种,别的还好,眼下这灵竹的身分,务必要十二万分的小心。
再看向祈碧时,却见她在这雪雾中,只不过数息时间,发际肩上,便沾上了薄薄一层雪粉,愈显得凄怆迷茫。
李珣自问不是个软心肠的,可看到此情此景,要让他袖手旁观,他也做不到。
叹了口气,他又使了个印诀,云气上嗡然微响,气机穿梭牵引,生成氤氲暖气,将飘飞的雪花挡在周边。祈碧也感到了这一变化,她微抬起头,眸光在李珣脸上扫过,旋又低垂下去。
正当李珣以为云气之上将再度恢复到沉默状态时,却听到了祈碧的低语声:“珣师弟,陪我说会儿话吧。”
李珣迟疑了下,还是走了过去,也学着祈碧跪坐下来。也许是靠得近了,他分明嗅出,云上的暖湿气味里,已掺入了佳人的体香,芳馨幽远,别是一番滋味。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祈碧却也不急着说话,她伸出手来,轻轻梳理微有些凌乱的发鬓。
白雪皓腕,乌云青丝,这堪称妩媚的姿态,只宜于闺阁之内,妆台之前,祈碧将其现于人前,未必是有心,却是在无意中改变了两人之间的氛围。
面对这情形,李珣心中不免有些其他的念头,却又很快被抹去了。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眼看着就要回到婴宁休憩的所在,祈碧才平淡地开口说话:“若是珣师弟处在你文师哥的境况下,会怎么看我?”
只听这句,李珣便大致猜出来,单智那厮说了些什么。
看到祈碧唇角显露出来的苦涩,他心中一叹,话音却平静得很:“我与大师兄经历不同,也想不出他眼下是个什么境况。不过,在我看来,祈师姐便是祈师姐,大师兄怎么想,与我无关。”
他语气冷淡,话意却极是亲近,让人如何听不出来。祈碧抿唇一笑,心情似是有所好转,可接下来,她的问话便让李珣有些吃不消了:“你不管你文师哥怎么想,所以,你也就不管你单师兄怎么做,是吗?”
这个罪名李珣是万万承担不起的,所以他立刻摇头否认,苦笑道:“单师兄的心思我也只是了解个大概,却实在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话又说回来,我管天管地,也管不住别人的念头啊!
“而且,对师姐你,山上诸多师兄弟里,揣着份心思的,恐怕也不止他一个!”
这纯粹就是混淆视听了,但效果着实厉害,祈碧脸色先是大红,继而又青白交错,怔了半晌才知失态,口中骂着“胡说八道”,身子一挣站了起来。
李珣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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