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稍做盘旋,便无声无息地贴在某处悬空的山壁之上,冷眼下看。
入目的第一人便让李珣睁大了眼睛,他很想咬咬手指头,看看老天爷是不是闲着没事,专门逗他玩来着。那个一身黑袍,满脸冷笑的男子,不正是他要寻找的徐亢么?在这里遇上他,也不是知是幸或不幸。
与徐亢对峙的是一个身姿颇佳的女修,手持利剑,颇有气魄,由于背对李珣,周身气息又相对内敛,李珣一时间也认不出是谁。
不过,相对于徐亢来说,这并不重要。李珣舔了舔嘴唇,心中杀机渐渐积蓄。能力提高了就这点好处,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也许用最简单的方式便可以解决,当然,这方式也就是最粗暴的!
“徐亢,别以为你“幽都妖剑”的名头能吓住人,姑奶奶我还不怕你!”女修像是被激怒的小野猫,嗷嗷叫着,露出尖锐的利爪,李珣看了,眼中却是一亮。
并非是少女如何动人,而是在身姿晃动的时候,李珣分明看到,她耳边的金丝耳饰,有如千丝垂绦,叮叮连响,悦耳动听。这种极具特色的耳饰,李珣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洛玉姬啊……李珣倒真是有些惊讶了。在他印象中,洛玉姬就是以众凌寡、仗势欺人的典型,没有绝对的优势,便绝不出手。当然,统筹调配的能力还差得多。
不过,眼前这情形却让人刮目相看。
李珣也看到她脚边那几具尸身,正是刚刚气焰嚣张的几个散修,想来和洛大小姐也是非亲非故,她能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人物,和修为远在她之上的徐亢作对,所谓“行侠仗义”,还真不只是说说而已。
当然,如果她张牙舞爪的时候,脚下能稍稍动弹一些,显得不那么僵硬,效果应该会更好。
看着洛玉姬强抑着心中恐惧,“仗义执言”的模样,李珣不由微微而笑。也罢,今天他也扶弱锄强一回,帮帮这大小姐又如何?
李珣做了决定,对面的徐亢也不是傻子。他早就认出眼前色厉内荏的泼辣少女,正是三皇剑宗宗主洛岐昌最疼爱的千金宝贝,也是打心里不愿诉诸武力。
万一有了什么伤损,洛岐昌登门问罪,天妖剑宗固然不惧,可他这麻烦制造者,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想自己出来已经太长时间,又因为受到眼前女修的干扰,采集精血的任务还没完成,徐亢越发不愿在这里僵持,再应付了几句,确认洛玉姬没胆纠缠,他冷笑声中,就那么纵起身形,退向身后的密林之中。
难道洛玉姬还有胆量追上来不成?
洛玉姬是没有追上来,她只是如释重负地跺脚大骂。浑然不知在她头顶后方,有一个新晋魔头,正逐丝逐毫地释放出凛冽杀机,锁定住正退往林中的徐亢。
“绕道去宰了他呢,还是现在就下手?”李珣评估着利弊,最终决定还是谨慎些,避开洛大小姐这目击者,去别处下手。
徐亢飞退的身影已贴近树林边缘,李珣冷冷地盯着他,身形也开始移动,但下一刻,他的眼珠子差点就先一步飞了出去。
徐亢冷笑的表情永远凝固住了,身后的林木摇摆,枝叶簌簌,有如一声低沉的叹息。
这细细的微风里,徐亢的身子像是一个硬灌入空气的猪泡,猛烈膨胀,伴随着如鞭炮般连续不断的骨骼脆响,他七窍同时溅出鲜血,再轰然炸开,血沫四溅。
同这四溅的血沫一起迸发出来的,是令人呼吸顿止的刺骨杀意。那种纯粹的凶暴戾气,李珣这一生中,也仅在血散人、魔罗喉这两个绝代凶人身上见识过。
更要命的是,对方在击杀徐亢的同时,分明捕捉到了来自李珣方向的气机感应,两相接触,李珣只觉得心中如中巨锤,差点就喷出血来。
“退!”
完全出自最本能的反应,李珣想都没想,身体一翻,便施展土遁之法,直没入身后的崖壁中去。
后方洛玉姬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李珣却顾不得她会是什么下场,什么锄强扶弱的心思全飞到九霄云外,趁着她吸引那凶人注意力的机会,闷头遁出百里之外,再跳上地面。
地面上的人被他突然跳出的举动惊呆了,李珣环目一扫,这里应该是个天然药圃,斜斜的山坡上,至少有二十余位修士在采集药材,此时大多人都被他破土而出的声势惊动,扭头看来。
李珣顾不得多想什么,折了个方向,正要御气飞天,心中却又是一沉。
没有摆脱!那凶人似乎对洛玉姬毫无兴趣,又或者是举手便她解决,此刻正如附骨之蛆,紧跟在他身后,来势好快。
也就是动了个念头的工夫,李珣口鼻一闷,强绝的压力当空而降,让他周身气血尽数凝结。在这瞬间,他好像被凭空孤立起来,耳边的声息迅速远去,依稀中,还摇曳着一声惨嘶。
他眼中蓦地一片血红,蓬散的血雾挟带着零碎的肉沫浇了他满头满脸。
扑鼻的血腥气直撞上天灵盖,那深入灵魂的刺激,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吼。紧接便是一口鲜血喷出,身外的强压被自发外烁的罡气震碎,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七八步,再抬起眼,原本还药香满溢的山坡上,已成修罗鬼域。
目光所及,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在高处的山坡上,那绝世凶人,全身蒙在连帽宽袍之中,静静站立。
对方暂时没有理他,而是举起沾染鲜血的手掌,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李珣也不知那算是“怔怔的”还是“陶醉的”,但很显然,这举动绝不会出现在神智正常的人物身上。
鲜血一滴滴流下,渐渐显露出那手掌的“真容”。
在仍算明亮的天光下,李珣很惊讶地发现,映着天光,那只纤细修长的手掌竟似能发出光来,随着凶人无意识地伸缩手指,他甚至看到深蕴在雪白肌肤下的莹莹宝光,美得令人眩目。
李珣心中忽地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但还没来得及使其清晰起来,山坡上的凶人忽地转过脸来,风帽遮掩下的面容完全隐入漆黑的空洞里,甚至连眼睛也看不清。
就算看不清眼睛,李珣仍然清楚地感觉到,对方正冷冷地盯着他,可是,也许是因为已经杀了许多人,那种暴戾狂躁的气息好像平顺了一些,至少李珣面临的压力,已经缓解了许多。
李珣仍不敢大意,面对这个好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绝世凶人,他自然而然地开启了某个机关。血脉中某个微小的活物轻轻振动,发出极隐蔽的信息,传向特定的目标。
与之同时,他的心脏在隆隆的轰鸣声中,膨胀、收缩,仅是一个来回,便将最精纯的心头血打入四肢百骸,同流动的真息水乳交融,再化入每一寸肌体。
滋滋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好像是锅中的滚油,翻腾不息。澎湃的热量充入肌体的每个角落,似乎将灵魂也融化了进去。
在这一刻,心底深处所有的顾忌、卑弱、恐惧全部翻了上来,又在瞬间被蒸发殆尽,只余下无限扩张的恣意狂放,向最远处延伸,再消没在虚空里。
在此刻,他与那凶人的神念碰撞在一起。相较于他的无所顾忌,凶人反倒晦沉阴黯得多,就像夜色下的海洋,只听到连天的波涛声,却怎么也探不清海底积蕴着怎样的风暴。
李珣立刻便明白了彼此之间,那巨大的实力落差。
“毫无疑问,这是真一宗师无疑。天底下哪来的这么多……”
念头未绝,因血影妖身而开启的对生灵的敏锐感应告诉他,有一队至少二十人规模的修士,正以绝快的速度破空而来,里面不乏强手。
他这边心神一分,凶人立生感应。然而,对面的强压只是微涨,便被硬生生按了下去。
双方依然保持着对峙状态,谁也不愿先让一步,但也都没有再过紧逼,直到远方那一行人出现在视野之内。
遥遥地似乎响起几声惊呼,紧接着,便是传讯飞剑冲天而起,看状况,对方只是路过,碰到这场面也极是意外。李珣背对着那批人,只能估计到这儿,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坡上凶人身上。
便在此刻,李珣耳边传来一声沙哑的低叹:“原来是你……”
“什么?”
猛地这么一句,李珣没有听清,但对方却也不打算再说一遍,整个身体像是融化入了空气中,在虚空的扭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李珣的眼力长进不少,他眯起眼睛,抬头看天,依稀捕捉到对方直没入云层深处的身影。
“这家伙……”李珣皱起眉头,身体则比脑子更早一步行动,以骨络通心之术,将全身沸腾的气血收拢归流,周身气机更沉敛到相当程度。
他倒不担心后面新来的那些修士会产生什么误会──大不了,脱下“无颜甲”,谁还能认出他是哪个?
感觉到背后众修士的目光,他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入目的景致却让他为之一呆。
因为,他看到了一座宗主云辇。
第九集 镜花水月 第六章 疑似
不同于云楼揽月车的清雅高致,这座云辇外型像极了下界帝王的步舆辇车,只是要大上十倍不止。
上结曲柄华盖,周边云气垂流,宛如莲花初结,瓣瓣分明,前挂千珠垂帘,细腻如纱,与云气辉映,似透非透,只显出云辇中端坐的人影,若想再看分明,则不可为。
前后各有两对宫装侍女,象征性地手扶长长云杆,四面更有十二名男女修士,错落而坐,均气滚如珠,周身气脉隐与云辇结构契合,似乎还统御着某类禁制,均将眼神冷冷望来。
而在云辇之侧,还有位身上打扮与旁人不同的男修,看着李珣周围破碎的肢体,脸色发白,却又强自镇定,刚刚那传讯飞剑,便就是他所发。
毫无疑问,这应该是某宗宗主亲来参加水镜大会,路经此地。李珣脑中飞转,这个宗主云辇外型奇特,他心中也有些印象,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
正苦思之际,云辇响起一声柔柔低语:“竟然是无颜先生,多年不见,身子可好?”
无颜?李珣怔了一下,马上又回过神来,哈哈笑道:“原来是秦长史……不,是秦宗主当面。宗主登位之际,我正闭关修炼,没有送上一位厚礼,实在是失礼,失礼之至!”
“无颜先生太客气了。先生向来神龙不见首尾,婉如欲常见亦不可得。难得今日偶遇,何不进来一叙?”
两人礼数周到地交谈,其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却让旁听者,尤其是云辇旁的水镜宗知客为之动容。
虽然从未听过“无颜”之名,但见了秦婉如这一宗之主的客气模样,便知这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纵然对此人刚刚透露出来的血腥气息颇有些意见,此刻也要闷在肚里。
李珣察言观色,知道这知客在旁是个麻烦,眼睛一眨,忽然道:“刚刚秦宗主应该也看到了,也不知这凶人是从哪里跳出来的,其修为之深,简直匪夷所思,更狠辣凶残。
“我被这厮发现时,正看到天妖剑宗的徐亢道友被其一招击杀,还有三皇剑宗的洛玉姬,此时也不知生死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齐齐被唬了一跳,那个水镜宗的知客也顾不得礼数,失声叫道:“道友此言当真?这、这可如何是好!”
秦婉如也是挑眉通眼之人,顺势在云辇中发话:“李知客,此言事关生死,无颜先生必不会妄语。那个洛姑娘身分敏感,万万不能出事,不如我们前去看看?”
姓李的知客忙道:“不敢劳宗主大驾。只是由宗门再派人去,只怕时不我待,若宗主不见怪,不如暂且缓行,由我前去察看。”
“生死事大,知客不用太过讲究,不如这样。凌师兄、连师妹,你二人陪李知客前去,定要护得知客及洛小姐安全……无颜先生,我观你血色衰减,应有伤在身,也不必去了,只需将位置指给知客便是。”
知客在旁说“正是此理”,李珣也就坡下驴,将位置指给知客,三人不敢怠慢,御剑腾空,转眼去得远了。
秦婉如又道:“无颜先生,上来暂做调息如何?”
李珣也不客气,哈哈一笑,在众人眼光注视下,坦然登上云辇,掀帘而入。迎上的正是秦婉如灿若朝霞的笑靥。
她此刻虽已贵为宗主,一身服饰却仍愈显得简单随意。此时她上身披一件束袖紫襦,下袭湘织罗裙,尽是家常打扮,手边还有个小炉,上面出奇的却是座药鼎。
秦婉如此时就坐在小炉旁边,乍一看去,还以为是煎茶煮药的侍女来着。
心中一奇,李珣环目打量,见云辇内部宽敞的空间布置得颇具富贵气象,一眼看去,倒像是某个闺阁小姐的绣房,尤其是由云气凝结而成的云纱绣帐,随着窗口清风,微微飘动,与清悠流远的薰香合在一处,颇为不俗,只是,这里既煎着药,怎么没有药香?而且,云纱绣帐之内,隐约有个人影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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