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
那女冠显得有些好奇,便又上前一步,笑问道:“小小年纪,有什么心事?不如说给我听听?”
李珣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更添上几分羞惭,却是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女冠看他的模样,心中疑问又减了数分,只是笑道:“天下事,没有不能对人说的!同是修道之人,你若真有什么难处,我或许能替你做主。”
她的语气倒是恳切,只是满口都是不确定的变化,李珣听得心中暗骂,却不敢再做作下去,而是弄红了眼睛,哽咽道:“我不想再修道了……”
这本是借女冠的那一句“同是修道之人”生发开的,然而,这句话才出口,他忽觉得积郁在心中的委屈和恐惧再也无法压制,这酸楚的情绪猛地喷发出来,一时情不自禁,竟真的痛哭起来。
便在哭声中,他将天都峰上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讲了出来。在李珣嘴里,他成了一个吓破胆的修士,因为妖凤的淫威落荒而逃,无颜再回山上,只能在人间流浪。
这些话里,绝大部分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只是中间砍去了诸如犯师、求饶、血魇等几个环节,谅这女冠也听不出来。
他深知这里距天都峰不过数十里路,那日天妖凤凰驾临之时,百劫千重火狱席卷千里,便是平民百姓也看了个真切;还有后来那一场激战,打垮了半个天都峰,更是瞒也瞒不过去,不如直接说出来,以消减女冠的疑心。
再者,他此时几已肯定,眼前的女冠,在通玄界,绝不是正派宗门出身。便是她外表再如何温和恬淡,那诡异的行事作风,以及言语间的狡狯,都不是正道人的作为。
正因为如此,他才将自己定义为一个“无胆小辈”,也只有这样授之以柄,他才能以退为进,将对方的疑心减到最低限度。
他这一哭,便有一炷香的工夫,中间讲述,也故意弄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因他所讲述的东西,九分真,一分虚,也禁得起细细推敲。
待他哭罢,那女冠淡淡地应了一声“原来如此”,语气虽淡然,李珣却感觉到那种芒刺在背的压迫感消掉不少,显然,对方也是信了。
他把功夫全做到了,以后事情的发展,便不在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了,经过这么多生死交关的时刻,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唯有认命一途。
此时,他早跪在了地上,竖起耳朵,听着对方的宣判。
“你这小孩倒也有趣,不像是那种一肚子降妖除魔念头的呆瓜……这样的人,我也是好久没见了。”女冠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可捉摸,但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向着有利于李珣的方向发展。
不过,她最后的决定,却让李珣颇感吃惊:“修道不过等闲之事,若不修,也就罢了。他日什么时候想再修,也未尝不可……倒是我这里正缺一个伶俐的弟子服侍,你可愿随我一段时日?”
说得客气,实际上却根本没给李珣半点选择的余地。
幸好李珣早就想到类似的情况,知道她绝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去,闻言也没有失态,只是做足了犹疑的工夫后,这才谦卑地道:“弟子正无路可去,蒙仙师收留,自是感激不尽!”
说完这句,他抬起头来,略有些迟疑地问道:“敢问仙师名讳?”
女冠微微一笑,笑容里,她被秘法遮掩的面目渐渐清晰,李珣定睛看去,脑中却为之一震。
所谓五官端秀、眉目如画之形容,不过是泛泛之论,李珣眼前此女,却是在这泛泛的美貌里,透出一片沉静深邃的气度来。
或许是因为她那一双异采流动、变幻莫测的眼眸,故在这堂皇高华的气度里,又掺杂着一片灰暗无边的阴霾煞气,便如千里暮云,森森然,昏昏然,似能将整个天地都裹了进去。
看她那双眼睛,李珣能想到的,只有铺天盖地的阴云、悲啸嘶鸣的寒风、冰封千里的荒原。
恍惚间,只听这女冠应道:“想来你在师门也是听说过的,通玄三十三宗门,百万修士,都唤我作……阴散人!”
李珣的脸色,刹那间变成一片死白。
第三集 京华妖云 第四章 炼丹
皇城深如海,百姓莫进来。做为帝国皇权的象征,此地绝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所能涉足,那些平民布衣,也只能望着高高的朱红院墙,凭空想象这人间胜地。
对平民的想法,李珣是感觉不到的。在幼时,他也是几个藩王子息中,较受宠的一个,几乎每日都出入禁宫,所用名目多是太子伴读之类的,这地方,也不知来过多少次了。
而今日再次踏进来,他却不是以王府世子、皇家血脉的身分进入,而是以一个道童的身分,托“师尊”的面子,才得以深入其中。
十年风水轮流转──这奇妙的感觉,始终缭绕在他心头。
勤政殿、养心殿、秀心园、未明湖……
一个个熟悉至极的景象,在他眼前流过,十年不见,这里却未有变啊……或许唯一有变化的,就是路边太监宫娥的眼神吧!
尊崇、敬畏,甚至是恐惧的眼神,包裹在他周围。
当然,他也明白,这目光的流向,大部分还是在他身前两步处,那一位闲适而行的女国师身上。
这位女冠今日又换了另一身打扮,头上通心白犀簪,自两端垂下一对天蚕丝带,随风飘动,身上披着一件玉色道袍,将其修长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更为出色。
道袍之外,则是一层轻纱般的透明罩衣,便如同天上淡淡的云气,随风拂动,直有飞升而去的感觉。
这其中,少有国师的雍容高华,却自有一番不为外物所动的孤高洒脱。看着她行云流水般前行,李珣跟在后面,竟生出一丝高山仰止的念头来。
而他这种心思,也绝不过分!
三大散人之一的阴散人,便是放在通玄界,也是与三十三宗门宗主平起平坐,甚至更高一品的绝代高人。
李珣发觉,他和三大散人似乎特别有缘──他受血散人的胁迫,与玉散人面目相似,又被阴散人收了做随待的道童,恐怕这也是通玄界千年以来的头一人了!
而同时,李珣心中还存着一个疑问──京城中,可不仅仅只有一个阴散人啊!在这小小的京城之中,以她行事的高调,那位仍隐在暗处的血散人,难道就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那会是什么后果?
王见王?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转了一下,又消隐下去。此时,两人已绕过未明湖,来到此行的目的地──信雅亭。
“国师,你可来了!”距亭子还有数十步远,亭子里便站起了一个胖子,他身材颇高,站在那里,便如一堵墙似的,只是说话声音,却中气不足,显然身体并不如外表所见的那么壮实。
看他一身明黄色龙纹服饰,李珣知道,这便是隆庆帝了。
“他更胖了,也更显老态了。”
李珣暗自叹息了一声。
九年前他离开的时候,隆庆帝已经是个胖子了,但因正值壮年,身体还算结实,满面油光,声音宏亮;而如今,他脸上光泽黯淡,嗓音嘶哑,皱纹更是毫无顾忌地爬了满脸,四十余岁的年纪,如此情态,绝非善事。
便在隆庆帝说话时,两人已来到近前,阴散人何等高傲,面对这俗物,只略一点头,便算行礼了,隆庆帝也不见怪,反倒是执礼甚恭。
察言观色乃是李珣所长,见阴散人如此,他自然明白自己该如何应对。
当隆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不言不语,只是拱了拱手,脸上漠无表情。
越是这样,隆庆越不敢轻视他,便转向阴散人问道:“国师,这位是……”
阴散人微微一笑,回应道:“这是我的师侄。姓李,陛下唤他李道人便是!”
这话其实颇为不敬,但隆庆并不生气,反而向李珣笑道:“这位道兄与朕却是同宗,朕已师事国师,与道兄便是同辈,却不知道兄贵庚?”
李珣微带怜悯地扫了他一眼,这还算是大周天子,九五之尊吗?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道人,竟自降身分,以兄事之,这般形象,又怎能筹谋疆土,统御万民?
心中虽是这般想法,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淡淡地应了一声:“七十。”
这话说得好生精采,隆庆帝闻言便是一惊,脸上略有疑色,但旋即被喜色所取代:“道兄驻颜有术,外表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李珣抽动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其实,他也确实忍不住想笑,虽然修道之士驻颜长生,不过等闲事耳,可隆庆身为一国之君,难道就没有半点分辨是非的能力?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竟能如此戏耍他……
大周朝完了!
隆庆自然不知道李珣心中是如何想法,他对李珣表现得极为亲热,还上前挽住了李珣的手臂,请他入座。
李珣极快地向阴散人那边一瞥,见她笑吟吟地没什么表示,便安心了,只不过,在入座之前,还是向那边行礼示意。
阴散人这才走过来,向隆庆道:“我这师侄,修为虽然还不到家,但对养生之道,却已颇有造诣。只是他为人孤僻,不善交际,还请陛下见谅……”
听到“养生之道”这几个字,隆庆的脸上已放出光来,望向李珣的目光,又有不同。
李珣见到他这种反应,心中也是一动,再看隆庆时便留了几分心思,一望之下,心中便明白了这皇帝的想法──“原来是有求于人啊!”
看着隆庆已虚不受补的身子,李珣也开始估计这人仅有的一点寿命了。
隆庆还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已在心中对他敲响了丧钟。
他目光热烈地看过来,极其诚恳地道:“朕近年来极重养生,对丹道也有所涉猎,可惜虽有名师,却因资质驽钝,未能窥至堂奥。道兄此来若有闲暇,还请多多指点,朕必有重谢!”
“就这五内皆空的身子,还想修道?”
李珣心中不屑,忽又忆起,眼前这男子,正是他的至亲伯父。血脉联系,最是微妙,一时间,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但在脸上,他的神情却保持得颇好,只在不经意间应了一声,矜持中自有一番世外高人的傲气。
当然,他是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过关的。在隆庆的殷殷劝酒下,他也露了两手“仙法”,这却是阴散人昨日教给他的小把戏,又用了一颗灵丹,给隆庆服下,更使其信服不已。
在小宴进行时,李珣一直在观察隆庆与阴散人之间的神情转换。看得出来,对阴散人这样的绝色,隆庆必定是有想法的,但这本能的色欲,却被深深地隐藏在恐惧之后──想必他应是吃过亏了。
也只有这样想才合理,这阴散人是何等人物,若被这俗人占了便宜,可真是要大大地丢脸了。
行酒数巡,隆庆的肥脸上已闪露红光,只是这光泽颜色不正,显示出他糟糕的身体状况。
李珣正嗟叹时,忽听得隆庆道:“国师,朕这几日依国师所授的‘龙虎固阳法’勤加修炼,觉得有些进境,此时还请国师一观,看朕火候如何?”
阴散人闻言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内修之法,贵在稳固,陛下不过修行数月,那火候,自是不到的。”
隆庆闻言露出失望之色,旋又问道:“那还要多少时日?”
“有灵丹固本培元,陛下修行的速度已远逾常人,照此进度,约莫还要半年光阴。”
隆庆胖脸一皱,叫了一声苦:“国师,朕的毛病,您是最清楚不过。这三个月能撑下来,已是难能可贵,哪还能再撑上半年……”
看他的模样,阴散人只是微笑不语。
隆庆在那里埋怨了好久,忽地眼前一亮:“对了,还有国师的仙丹!国师,你那炉先天一气丹,要到何时才能炼制完成啊?”
阴散人淡然应道:“总要在年关前后吧。待各方贡品进京,便可从中撷取上佳药材,开炉炼丹了。”
李珣心中却是一动,炼丹?不会这么简单吧!
“年关?这不就只剩一个月了?好,好!”
隆庆登时心怀大畅,脸上红光更盛,向两人连连敬酒。阴散人只饮了三杯便不多饮,而李珣却因心中有事,还有宫廷御酒的醇香,多饮了几杯,虽无醉意,脸上却显出一抹红晕。
他本就俊雅端秀,虽由青吟晦减容光,却依然保有一定的水平,此时红晕上脸,自有一番平日未见的光彩。
隆庆忽尔见到,竟为之一呆,且笑道:“道兄这面目,似曾见过,莫不是我们前世有仙缘在此?”
李珣听得背上一阵恶寒,心中又自生警惕,他的面貌,与父亲兄弟有些相似,即使长大成人,加上容貌改变,但有些细枝末节,或许还保存下来。
让这昏庸的皇帝知道也没什么,但若让阴散人知晓,连着萝卜拔出泥,那血散人的事,恐怕就会瞒不住了。
想到心口处那要命的“血魇”,他便忍不住出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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