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一剑





  那道土挥袖一卷,两颗弹丸好像粘着他的衣袖一般,但却滴溜溜地转。
  唐仲山初时面露喜色,但不过片刻,面色就立即变了。只见两颗弹丸停止转动,道士一抖袖子,弹丸滑入他的袖管里了。
  霹雳弹都奈何不了那个道士,当然,再发任何暗器亦是无济于事了唯有凭武功决胜负了。
  黑衣道士掌势斜划了一道弧形,把唐仲山的掌力牵引过一边。唐仲山似乎早就料到他这手法,掌势突然有如空际转身,从绝不可能变化之处变化出来,“啪”的一声响,双掌相交。
  唐仲山是唐家近百年来最杰出的人物,暗器固然是天下第一,内功亦足以与当世的任何高手比肩,不料内力逼过去,却是好像被引入重门叠户一般,虽不至于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但每过一重门户,威力就打了一个折扣。
  唐仲山惊疑不定,“武当派的内功似乎不是这样的,但他用的又分明是太极拳的以柔克刚之法。晤,不对,他用的并非是纯粹的柔劲,他是半途出家的武当道士!”原来在那道士所用的,粘柔劲之中,隐隐仍有点儿“棱角”,而武当派的内功心法,则是讲究“圆转如意”的,那道士的内功既然如此深湛,就不该仍有“棱角”。
  唐仲山蓦然一省,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你,你是……”
  黑衣道士忽然一声冷笑,收了掌力。
  武学中最难的收发随心,尤其是在和敌人全力搏斗的时候,一收一发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且收比发更难。
  他们两人正在相持不下,黑衣道士突然收了掌力,实在是冒着极大的危险,对方的功力即使是稍逊一筹,也可趁此时机,乘虚攻扑,反败为胜,但反过来说,这也可以用作以退为进,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手段。
  唐仲山一来是因为刚刚认出了这道土是谁,二来也是压根儿没想到对方敢在这个时候撤了掌力,他的身体骤然失了重心,登时身不由己的向前冲出几步。
  在这瞬间,只要那黑衣道土在他背后加上一掌,只怕他不死也得重伤。
  唐仲山稳住身形,愕然回顾。那黑衣道土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不过,他虽然知道黑衣道士无意伤他,但余悸犹存,一时间却是不知怎样说下去了。
  黑衣道土缓缓说道:“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我知道你的比你知道我的更多!”
  唐仲山刚才说的“我知道你”,意思当然是指我知道你是谁,但黑衣道土所说的“知道”,则显然不是指人,而是指事,所指的事,当然也不是普通的事,而是自己不想给别人知道的隐私。
  唐仲山毕竟是老狐狸,立即便道:“好,那么你不说我也不说!”
  黑衣道士道:“不,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唐仲山道:“这个我懂,只不过这女娃儿……”眼睛望向躺在地上的蓝水灵。
  黑衣道上道:“你放心,天上打雷她也听不见。”
  唐仲山此时早已定下心神,当然亦已看得出来,黑衣道士把蓝水灵摔出去的时候,不但是用了巧劲,令她毫无伤,而且是已经点上了她的昏睡穴的。
  唐仲山道:“你是为这女娃儿而来?”
  黑衣道土道:“我是专程在这里等候你的,不过,这女娃儿是我一个小友的姐姐,既然在这里碰上了,就当作是我向你讨个顺水人情吧。”
  唐仲山道:“好,这女娃儿我可以交给你,但你可不能与我为难!”须知武当山上有本事与他“为难”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无名真人,另一个就是这黑衣道土,只须黑衣道士肯让他和常五娘下山,那也无须再用蓝水灵作为人质了。
  黑衣道士道:“礼尚往来,这个顺水人情我也是乐意做的,但你好像忘记了我刚刚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
  “我是在这里专程等候你的!倘若只为这女娃儿,还不值得我专程恭候吧?”
  “这么说你是另有文章!好,那你划出道儿来吧!”
  黑衣道士道:“你放心,我不是要与你为难,但也只能是答应不与你为难。”
  加上了一句,意思就大不相同了,唐仲山吃了一惊,说道:“你的意思是……”
  黑衣道士道:“你单独下山,我不但不会跟你为难,还会帮你的忙,但常五娘可得留下!大家老朋友了,我不瞒你,我是要借你的五娘一用!”
  唐仲山气得双眼翻白,沉声说道:“还说老朋友呢,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了她才上武当山的,你居然敢要借她去用?”
  黑衣道士似笑非笑说道:“你莫心邪,我只是要借她去对付另一个人;绝对不是要占她的便宜,而且,一待无相真人的葬礼过后,我就会让她回到你的身边保证她毫发无损卜”
  唐仲山大怒,冲口而出:“原来你是要用她来要挟牟沧浪!”
  黑衣道士悠然说道:“彼此心照不宣就好,何必要说出来!”
  若是换了别人,唐仲山不把他撕成两片才怪,但这个黑衣道士,却是他的克星之一,他纵然是胸中充满愤怒,也不敢立即翻脸。
  黑衣道士续道:“其实我也是为了你的好。你试想想,要是我们不能将牟沧浪收服,对你会有什么结果?先算算旧帐,只说你刚刚做过的一件事吧,你害死了蓝靠山夫妻,他早已知道了!”
  唐仲山道:“他会为一个种菜的人唐仲山和我算帐吗?再说,我的武功或者比不上他,但也要比过方知!”
  黑衣道土微笑道:“这个菜农可是有个大有来头的养子的,你当然明白,我说的是耿玉京!”
  唐仲山气呼呼道:“那以又怎样?一个黄口小儿,我还怕他!”
  黑衣道士道:“不错,他目前的武功是胜不了你,但你要胜他,只怕也不容易。”故意歇了一歇,这才缓缓说道:“你不肯把五娘借给我,我也不勉强你,我也只能自己置身事外,任由牟沧浪和耿玉京与你为难了。”
  唐仲山是老狐狸,怎会听不出这是话中有话,吃一惊道:“是不是你已经约好了他们来此。”
  黑衣道土道:“何须我约,那小子已经来到了太子坡了。”太子坡和他们所在之处隔着一个山坳,那黑衣道士由于练过二十年的坐禅功夫,听觉异于寻常,却是已经听见声息了。
  唐仲山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听觉之佳也不逊于那黑衣道士,凝神一听,果然也听见了。黑衣道士在他耳边道:“大丈夫当机立断,何况吃小亏可占大便宜!”
  唐仲山面色凝寒,一言不发,绝尘而去!
  由于展旗峰是下山捷径,耿玉京也就选择了从这个方向追踪。
  那黑衣道士刚把常五娘藏好,耿王京就来到了。眼前的景解令他又喜又惊!
  他是为了姐姐被掳出来追踪敌人的,是否追得上敌人,追得上敌人又是否能够把姐姐抢救回来,在他都是毫无把握。
  没想到未下展旗峰,就在这里发现他的姐姐,“守护”在他姐姐身旁的那个黑衣道士一看见他,就咿咿哑哑的迎着他跑来。
  他看见姐姐躺在地上,虽然是吃了一惊,但看见了这黑衣道士,却像看见了亲人一样欢喜!
  黑衣道士只有一个,但耿玉京“认识”的黑衣道士和唐仲山认识的黑衣道士却是不一样。
  耿玉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黑衣道土是能够说话的,他只知道这个黑衣道士是曾服侍过他的师祖几十年的那个聋哑道人。
  聋哑道人可说是他的师祖无相真人的忠仆,同时,也是十分爱护他的人。
  他已经习惯了和这聋哑道人用手势交谈,甚至只看他的“口型”也可以猜到他是在“说”什么。
  “是你把那妖妇打跑,把我的姐姐救下来的?”他打着手势问道。
  聋哑道人指指蓝水灵,做了个点穴手势,跟着指指自己,又摇了摇头。
  意思是说,蓝水灵并没受伤,只是被人点了穴道,不过他却无法解开。
  耿玉京人放下了一半心,便即上前察看。
  聋哑道人用的是重手法点穴,莫说耿玉京不懂他的独门点穴手法,即使懂得,由于功力不足,也是无法解开,他只道是唐仲山所为,哪想得到却是这个一向爱护他的聋哑道人点了他姐姐的穴道。
  穴道若是被封闭太久,纵然最后能够解开,对身体也是颇有伤害。是以他虽然本来还有一些事情要“问”那聋哑道人的,亦已无暇再问了。
  他背起姐姐,重新翻过展旗峰,奔回无相真人的墓园。
  他是想请掌门人为他的姐姐解穴。另一方面,他也是记挂着他的义父,虽说他的义父已经有掌门人亲自出手施救,性命可保无忧,但他毕竟还是放心不下。
  无名真人看着已经熟睡的不歧,心潮起伏不定。
  十八年前,两湖大侠何其武被害的那宗无头公案,他已经从不歧的口中,得到了更多的线索,把新的线索和已知的事实印证,他的思路也逐渐明朗了。
  但也正是因此,令他忐忑不安。因为案情的发展可能牵涉到一个他不愿意见到的人,他打了一个寒噤,心里想道:“如果我所怀疑果然是真,那可是太笑话了,远在大边,近在眼前,我竟然还不知道是他!”不过说是“笑话”,却非笑话,因为这个人是比唐二先生更难对付的人。
  他的心里还有一个疑团未能破解,他不想立即去找这个人,想去先找唐二先生弄个明白。但他又不愿意再去招惹常五娘,常五娘是和唐二先生一起走的,他已经知道。
  正当他踌躇未决之际,忽地察觉屋顶有衣襟带风之声,那夜行人的轻功竟是不同凡响。
  他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武学大行家,只听那衣襟带风之声,就可猜得着那的轻功路数,即使不是百分之百的准确,也可说是八九不离十的。
  “难道是明珠去而复来?”他不禁心头一热,又喜又惊了。
  心念未已,那人已是有如一叶飞坠,落在他的面前,大出他的意外。
  来的人并不是西门夫人,是东方亮。
  东方亮比他还更吃惊,呆了一呆,说道:“牟掌门,没想到在这里见着你!”
  无名真人冷冷说道:“我也没想到在这里见着你!但我是武当派的掌门,我用不着向你解释,你必须向我解释I”
  东方亮道:“我是来找我的姨母和表妹的,我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武当山。”
  无名真人道:“这里是准备安葬我的无相师兄的墓园,看守墓园的是我派长老不歧无相真人”
  东方亮道:“我知道,但我并不认为我是走错了地方。”
  “道理何在?”
  “不歧道长的徒弟蓝玉京是我的朋友,我想先找到他,请他帮忙找我姨母。”
  无名真人道:“你不说此事也还罢了,说起此事,我倒要问你,你想方设法和蓝玉京结交,是安着什么心肠?”
  东方亮道:“意气相投就成朋友,难道你以为我想害他?”
  无名真人道:“说得好听,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不是想要害他,也是想要骗他。骗他的武当剑法!”
  东方亮道:“我不否认,我是曾经与他切磋剑法,但说到武当剑法,我倒是从你这里学来的,虽然不是你直接传授,也可说得是你的‘再传弟子’吧?”
  无名真人面挟寒霜,说道:“你别以为知道我的一些私隐,就拿来要挟我,你上次上山胡闹,我饶了你,这次可饶你不得了!”
  东方亮从他阴森的目光中看得出杀机,不由得心中一动,想道:“若然只因为我偷上武当山,他看在我姨母的份上,不至于要下毒手。莫非韩翔说的那件事是真的,他就是害死我姨父的疑凶,但连我的姨母都末知道!”
  无名真人缓缓举掌,等他求饶,再作打算,不料东方亮并不求饶,竟然冲口而出,说道:“牟沧浪,我知道你早就想要杀我!上次只不过是因为我公开挑战,你自恃身份,才故未宽容罢了。现在你已经找到了藉口,还不下手,更待何时?”
  他这么一催,无名真人反而把手掌放下来,说道:“你因何以为我早就想要杀你?”
  东方亮没有回答,却把目光射向不歧。
  无名真人思疑不定,说道:“原来你要找的不是他的徒弟,是他本人!”
  东方亮道:“你害怕了么?”
  无名真人道:“你以为他的第一个师父是我害死的吗?哼,岂有此理!”
  东方亮道:“两湖大侠何其武与你齐名,他的武功虽不如你,却是真正的侠义道。你处心积虑要做武当派的掌门,自是容他不得。”
  无名真人道:“这是你自己的猜测还是别人对你如此说的?”
  东方亮道:“你想骗我说出来,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有没有做过那件案子,总会有人知道的。”
  无名真人道:“我告诉你,何其武不是我害的,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