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一剑
他心念末已,忽然听得“轰隆”一声,那封洞的石头又堵上了。牢房又恢复了黑漆一片。
这一个突然其来的变化,对蓝玉京来说,还不觉得有什么严重,他只道是外面的人不知此际在地牢发生的事,他们见东方亮已经离工,就把石头上的。往日东方亮进来和他比剑,都是这样的。在他跳下来之时,石头移开,跟着就堵上,到了约定的时刻,石头再移开,他一跳出去,石头又再堵上。两开两关,每次都是这样。
但对韩翔来说,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却是足以令他心惊胆颤了。
第一、他是在西门燕的胁逼之下,走来这个山洞改建的牢房的,他的属下当时在场的不少,如今又已过了这许多时候,消息料已传遍谷中了,谁敢在他未出洞之前就封闭这个山洞?
第二、那个封洞的大石头有几万斤重,人力不能挪移,是用机关来转动的。懂得开动机关方法的只有他的两个副谷主。除了这两个人,他的下属即使能够合力推动石头,也绝可能这样快就把洞口堵塞。
因此,结论只有一个,他的两个副手之一,甚至可能已是两人合谋,趁这机会,造他的反了。
正当他心中慌乱之际,忽地只觉小腹一麻,麻木之感,迅即蔓延,四肢都好像僵硬了。他大惊之下,要想抓牢慧可的琵琶骨进,气力已是使不出来。
牢房突然变成黑漆一片,蓝水灵失声叫道:“弟弟!”
蓝玉京道:“别怕,我在这儿。”
蓝水灵向弟弟靠拢,说道:“你看得见慧可大师吗?”
蓝玉京道:“看得见的。”要知洞口虽然已给大石堵上,但还是有缝键的,并非百分之百的黑暗。他每天都是在这情形之下和东方亮比剑,眼睛是早已心惯了这种“黑暗”的。
但蓝水灵的眼睛,却还不能够适应这骤然改变的环境,她就是因为看不见慧可大师,不知他是否已遭韩翔毒手,所以才那样向弟弟发问。
蓝玉京聪明过人,登时就想到了,韩翔也是像他的姐姐一样,是突然从光明“跌入”黑暗的,不论武功多高,在他眼睛未能适应环境之前,他就看不清楚周围的事物。亦即是说,在视力上自己已是占了大大的便宜。
他把身子贴着石壁,慢慢移动,不发出半点声响。准备出其不意,一剑刺杀韩翔。
他和韩翔的距离不过三丈左右,虽然是慢慢移动,不消片刻,他的剑伸出去,也可以刺得着韩翔了。但正当他想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忽听得慧可说道:“玉京,韩谷主不过是和我开玩笑的,你可别要当真!”
蓝玉京一愕,定睛看时,只见慧可已经站了起来,一站起来就拍一拍韩翔的肩膀,说道:“老朋友,多谢你屈驾来这牢房看我。我坐得久了,蒲团让给你坐坐吧。”
原来慧可这两天吃的食物是没有酥骨散的,此时他的功力亦已恢复了三成,倘若是和韩翔单打独斗的话,韩翔只怕也未必是他的对手。韩翔刚才就是反而给他点着了腰间的愈气穴的。
他这一拍虽然把韩翔的穴道解开,但韩翔哪里还敢和他动手?身不由己的只能坐在蒲团之上。做声不得了。
蓝玉京又惊又喜:“慧可大师,这是怎么回事?”
慧可说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韩谷主只是和我开开玩笑。”
蓝水灵走上前来,说道:“慧可大师,你真的没事——慧可笑道:”你若不信,你瞧瞧吧!“
只见他拿桩站稳,跟着就伸拳踢腿,打出了一套少林派的罗汉掌来。
罗汉拳是少林弟子必修的入门拳法,最能舒筋活络。慧可无意偷学少林寺的武功,但这套拳法,凡是身在少林寺的和尚,都有资格学的。他是少林寺职位最低的烧火和尚,香积厨主持了凡不知他大有来头,传他这套拳法,用意只在令他练了健身。
他在这牢房时坐了一个多月,只是相想要舒筋活络,因此舍弃本门深奥的武功不练,先练这套少林寺最普通的罗汉拳。
但普通拳法在他手中使出来亦是虎虎风生,蓝玉京在旁得出了神:“原来少林寺的入门拳法也包含有许多武学道理,和我们武当派的连环夺命剑法的剑理似乎也有相通之外。”
蓝玉京都在心中赞叹,韩翔更是惊骇莫名。慧可打到最后一招,一拳打到了石壁上,打得碎石纷飞!
韩翔吓得一颗心卜卜地跳:“这和尚的内功当真是非同小可,酥骨散都奈何不了他,只怕是已经练到了接近金刚不坏之身了。原来他这一个多月来,乃是假装失了武功?唉,我还以为他是最好欺负的呢,刚才他若要杀我,真是易如反掌!”韩翔哪里知道,这并不是慧可已经练成了金刚之身,而是由于东方亮良心发现,他以为慧可是真的病了,这两天就没有在慧可的食物中下毒之故。
慧可收了招式,说道:“怎么样,你们相信我是没事了吧?”
蓝水灵道:“慧可大师,你的武功真好。但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能相信这个韩谷主是好人。”
慧可适:“我并没有说他是好人,但金无足赤,人无完过人,又有谁能说自己是从未做过坏事的好人呢?”
蓝水灵道:“那也有分别啊,比如说,倘若有人害死我的亲人,我就不能饶恕他了。”
慧可一怔道:“蓝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蓝水灵道:“慧可大师,你是不是有一个在少林寺做挑水和尚的徒弟?”
慧可道:“不错,他名叫了缘,是我的挂名弟子。我曾经托他替东方亮带个口信给西门燕。还有,你的弟弟……”
蓝玉京接下去道:“对啦,刚才我没空告诉你,我也曾托他带个信给你的。你们想必已经见着他了?”
蓝水灵道:“他没有来到百花谷,我们是在路上碰见他的。”
慧可道:“他怎么样了?”
蓝水灵道:“他已经给人害死了!我们碰上他的时候,他正被两个人夹攻,其中一个人,用的是韩谷主的擒拿手法。可惜我们来迟一步,那两个贼人虽然负伤而逃,但了缘却伤得更重,他只能把口信说了出来,后事也来不及交代,就,就死去了!”
韩翔低下了头。说道:“那个人是我的侄儿韩成,他也伤得不轻,已经变成残废了。”
蓝水灵道:“他变成残废是活该!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派人追杀慧可大师的徒弟?”
韩知道:“我并不知道他是慧可大师的徒弟,我也不知道他是替谁送信。韩成只是奉我之命,不许任何人前往百花谷送信。因为我们正在和陆志诚这班人对抗,这班人是百花谷西门夫人的丈夫生前的部属,所以我们必须多加提防,暂时不让百花谷和外间互通消息。但我可没想到,韩成,他,他竟然……”
蓝玉京对了缘甚有好感,愤然说道:“你没想到?你这话骗得了谁?哼!亏你还想做什么绿林盟主,分明是你指使侄儿行凶,居然还要狡辩!”
蓝水灵也道:“想到也好,没想到也好,反正慧可大师的徒弟都已经给你害死。你再狡辩,也难求他老人家宽恕的!”
韩翔本来就不敢相信慧可会宽恕他,颓然说道:“不错,慧可大师,令徒的死于非命,不管怎样说我,我都是脱不了关系的。会凭你处置我吧!”
慧可与了缘情如父子,陡闻噩耗,尽管他极力抑制心中的激动,眼睛也不觉潮湿了。
蓝玉京对了缘甚有好感,他想起了这个忠厚老实的和尚为了给自己送信至遭惨死,又想起了这一个多月来自己所受的牢狱之灾,不觉也像姐姐一样,手按剑柄,双眼瞪着韩翔。
韩翔的眼睛已经渐渐能够适应黑暗的环境,他对蓝水灵姐弟瞪视他的目光,心中不寒而栗,又有几分愤慨。
他忽地凄笑说道:“我的侄儿杀了人,你们来找我算帐,我的家人给人杀了,我又找谁算帐?”
蓝水灵道:“谁杀了你的家人?你……”她本来想说:“谁杀了你家的人,你就找谁处帐。”但后面一句还未说来;韩翔已在冷冷说道:“蓝姑娘,你何必明知故问?”
蓝水灵怔了一怔,说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我又怎知你家的事?”
韩翔道:“你和西门燕是不是以姐妹相称?”
蓝水灵道:“是又怎样?”
韩翔说道:“杀我妻儿的人,就是她的父亲西门牧。我的家人全都丧在他的手下,只留下一个侄儿。”
蓝水灵道:“西门牧早已死了!”
韩翔道:“死了就能一笔勾销么?他死了也还有一个女儿。”
蓝水灵道:“西门燕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
韩翔道:“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
蓝水灵道:“难道你还想找她算帐不成,你的家人又不是她杀的!”
韩翔道:“慧可大师的徒弟也不是我杀的!”
蓝水灵道:“怎能相比?”
韩翔道:“在我看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死因不同,但大家都有亲人死了,是一样的。”
蓝玉京冷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冀求慧可大师免你一死。”
韩翔道:“你错了。道理我都已经想通了,我还怎会向慧可大师求饶?”
蓝水灵倒是不觉有点诧异,说道:“刚才你还在狡辩;怎的忽然间就想通了?”
韩翔道:“你知道我想通的道理是什么?”
蓝水灵道:“你说!”
韩翔道:“是弱肉强食四字。我的本领不及西门牧,他又有许多朋友,武功也都远在我上,所以非但在他生前,我报不了仇,死后我也难以算清这一笔帐。但慧可大师要杀我却是易如反掌。这个世界既然是弱肉强食,那么莫说我没有道理,就是有道理也只好让他杀了。”
蓝玉京斥道:“一片歪理,似是而非。慧可大师才不会中你激将之计呢。”
慧可忽然合什说道:“是身无常,念念不住,犹如电光、暴水幻炎。生死循环,无始无终,痴迷执著,全属虚空!”前面三句是《涅槃经》的经文,后面四句韵语,则是他的阐释。
蓝玉京怔了一怔道:“慧可大师,你不要替徒弟报仇?”慧可缓缓说道:“你杀人,人杀你,冤冤相报,何时始了?佛门讲的是普渡众生。我此身虽然不在寺门,此心犹在佛门。”
韩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觉大声说道:“刚才我伤你,你也不计较么?
慧可说道:“佛祖割肉喂鹰,舍身救虎,为的就是普渡众生。我的修为当然达不到这种境界,但却心向往之。”他顿了一顿,接下去说道:“江湖上的仇杀,是非实是难言。你和西门牧结下的仇冤,我也不敢说是谁对谁错,但西门牧几乎杀尽你的全家,则实在是做得太过份了。我和西门牧是好朋友,当年我没有尽力拦阻他,我也有一份罪孽。韩谷主,不知你可不可看在我份上,将冤仇一笔勾销?”
韩翔喜出望外,说道:“慧可大师,多谢你以慈悲为怀,我这条性命都是你给回我的,我又怎能不遵从你的吩咐?但只怕我肯罢手,西门夫人未必就肯甘休?”
慧可道:“西门夫人那里,我可能劝她,不过,陆志诚那班人中否听到命于西门夫人,却就非我所知了。”
韩翔大喜道:“只要西门夫人不替他们出头,这班人我可以应付!”
慧可一听,知道韩翔野心犹在,其实是未肯“罢休”的,但也只好默不作声了。
蓝玉京冷冷说道:“韩谷主,慧可大师已经饶了你,你还不打牢门,让我们出去?”
韩翔的眼睛,此时亦已渐渐惯于黑暗了,他一场欢喜过后,苦笑说道:“慧叮大师,其实你杀不杀我,都是一样!”
慧可道:“谷主此言何意?”
韩翔道:“我不杀我,我的性命也是不保。我死不足惜,就只怕也要连累了你们。”
慧可道:“怎么会这样?”
韩翔道:“这个山洞是只能以从上方的洞口爬出去的,堵塞洞口那块巨石,决非人力所能移动!
蓝玉京道:“那东方亮又怎能出入自如?”
韩翔道:“是我在外面给他开动机关的。”
蓝玉京笑道:“你不能叫外面的人给你打开吗?”
韩翔苦笑道:“洞口刚才是我打开,但又再堵上,却并非出于我的命令,你明白了吗?”
慧可早已料到几分,说道:“韩谷主,你是说你的部下有人背叛你了?”
韩翔叹道:“恐怕还是我最亲信的人呢!”
刚说到这里,果然便听得有吵闹的声音传人洞中。
先是有人大声哈喝:“不谁过去!”
接着是两帮人的吵骂声:“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去?”
“班谷主自会对你们说个明白,请你们稍安毋躁,片刻便知。”
“韩谷主还没死呢、哪来的什么班芬主?”
“大家弟兄,别伤和气?但要是谁不给我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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