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一剑
原来西门燕尚在襁褓之中,父亲已经去世,因此她的剑法主要是跟母亲学的,但她父亲遗留下来的剑谱,她在年纪稍长之后,也曾拿来自学,有不懂得地方,就求母亲指点,父亲的剑法名为惊涛剑法,是属于阳刚一路的,她的母亲虽然懂得,却是未能洞悉其中奥妙,只阴她是西门家的女儿,不能不让她继承家学。这么一来,她的剑法虽然兼具两家之长,却还是以太极剑法为主。
现在她所用的一路剑法,就是把太极剑法“溶”入惊涛剑法之中的,那些变化,一大半是她母亲所创,一小半是她顺着剑势自己练出的。
牟一羽若出全力,自是不难将她击败,但因好奇心起,不愿依仗功力取胜,只在剑法上与她较量,西门Z燕那些“古怪”的招数,他在急切间难以破解,倒是给她杀得有点手忙脚乱了。
西门燕得势不饶人,又是连环三招,急速抢攻,牟一羽心道:“她试用新招。我何不也试用新招?”剑势缓缓削出,弧圈好似波纹似的平铺开去,说也奇怪,这样缓慢的剑势却把西门燕的急攻化解了。
这一下连牟一羽也是始料之所不及,原来这一招名为“卧听松涛”,乃是他的父亲近年所创的剑法、他还未学得到家的,只因这一招以剑理而论,是最适宜于化解对方的连环剑招的,他对冒险拿来一试。心里本来还在打算。若是抵挡不住,就用内力震飞西门燕的剑的,谁知无须运引内力,已是能够化解。
西门燕攻势受挫,自知父亲的剑法练得还未到家,只好又再变回得自母亲听授的太极剑法了。牟一羽一招得手,也就不断的用新招来试探她。
这一试探,登时又获得一个新的发现,他若是用父亲近年所创的剑法,西门燕就不知如何应付,但若是用父亲在三十岁以前的剑法,亦即是他现在已经学到了手能够运用得非常纯熟的剑法的话,西门燕却反而能用同样的剑法应付。
牟一羽奇怪之极,“这种现象,若依常理来说,只有一种解释,她是爹爹三十岁以前所收的弟子。”但当然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他的父亲今年已有五十多岁,二十岁的时候,西门燕还没出生。
不错,另外还有一个“可能”,西门班的父母在二十多年之前,曾经跟他的父亲练过剑法,但这个“可能”其实也还不能成立的。西门燕的父母是鼎鼎大名的绿林人物。而且和他的父亲是同一辈,又怎能做他父奈的弟子?偶继切磋或有可能,但西门燕使出来的太极剑法,可绝不是只凭偶然的切磋就能够练成功的啊。
牟一羽百思不得其解,隐隐觉得其中隐藏着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秘密。
西门燕所懂得的太极剑法都已在他面前施展了,他也无须再试探下去了。他卖个破绽,让西门燕的招数使老,一个斜斜划出的剑圈,登时把西门燕的剑势都封住了。“当”的一声。西门燕的剑脱手坠地,牟一羽的剑尖指到了她咽喉。
西门燕闭上眼睛,喝道:“有胆你就杀了我,妈妈不给我报仇,表哥也会给我报仇的!”
她口里是这么说,心里其实是十分害怕,那明晃晃的剑尖,贴近她咽喉,她不敢张开眼睛,已是准备闭目受死了。
过了一会,她忽然感觉剑气好像没有那么冷森森的了,而且好似动也不动,那种异样的寂静令她不由自己的张开了眼睛。
张开眼睛,她不禁又奇怪,又是害羞,又是气恼!只见牟一羽的剑尖垂下,一双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几乎是贴近了来凝视她的粉脸!
牟一羽凝视她的粉脸,记忆却回到许多年前。
他的母亲已经病了三个月,就快过年了,他的父亲还未回家。
他虽然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对大人的事也懂得一些了。父亲的秘密他也略有所知,有些是从下人的窃窃私议中偷听到的,在些是从母亲对父亲的“数说”中偷听到的。
他在母亲的病榻前不由得气愤说道:“爹爹准是又给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迷着了!”
母亲道:“不要骂你爹,也不要骂那女人,她并不是不要脸的野女人!”
他大为不平,立即说道:“妈,你的心肠也未免太好了,那个不放爹爹回家的女人,分明是个人所共愤的淫贱女人,你还要替她辩护。”
他母亲道:“淫贱?是谁说她淫贱的?”
“你不要追究是谁告诉我的,总之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哦,你知道是谁?”
“江湖上有名的毒妇,外号‘青蜂’的常五娘。”
妈妈叹了口气,“如果是青蜂常五娘那倒好了。”
他吃了一惊,说道:“那女人比常娘更毒?”
他母亲道:“不,她是个气质高贵的女人,有才有貌,武艺也高,样样都胜于我。”
“妈,我可不相信还有比你更好的女人。”
妈妈苦笑道:“在你的心目中,我是世上最好的女人。但我对那女人的好处还说得不够呢,她不只是样样都胜于我,而且是远胜于我!”
他疑惑不已,说道:“妈,你也太长敌人志气了,但我还是不懂你刚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你不懂吗?你的爹爹是不会喜欢像常五娘那样的女人,即使有过孽缘,那也不过逢场作戏而已。所以,如果那女是常五娘的话,我倒放心了,因为她是不能令你的爹爹一直迷恋她的。”母亲说道。
他这才懂得妈妈的意思,说道:“那么爹爹准是真正喜欢那个女人了?”
母亲避而不答,只道:“你爹也是真正喜欢我的。”
“那就是爹爹的不对了,爹爹有大侠之名,怎么可以这样三心二意?”
“不要怪你爹,也不要怪那女人,这是,这是……唉,也不能说是孽缘,只能说是命运。”
“那女人是谁?”
“别去管你爹的事,你爹,其实他、他的心也是够苦的。”
当时他对母亲说的话是一点都不懂的,现在他凝视西门燕的粉脸,却是忽然如有所悟了。
他和西门燕不过是刚刚相识,但眼前的西门燕却好像是她早已熟悉的人!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凝视西门燕的粉脸,蓦地心中一动:“莫非那个女人就是她的母亲?”
西门燕的母亲殷明珠出身武林世家,年轻时曾被誉为“武林第一美人”,下嫁西门牧,又变成了绿林盟主的夫人,气度高华,才色双绝,直到如今,还是为人津津乐道。
她具备的这些条件,她所拥有的“特殊身份”,岂不正是和他母亲所说的“那个女人”相符?
但他却又怎敢想象“那个女人”就是西门燕的母亲?
是耶?非耶?真乎?假乎?他不禁如坠五里雾中,但感一片迷茫了。
西门燕睁开眼睛,见牟一羽手中的剑垂下,脸上则是一副着迷的神气,定睛看她,她不禁又气又怒,啪的就是一记耳光打去。
武功高明之士碰上突如其来的袭击,本能就会躲闪,但饶他躲闪得快,也还是着了一下。不过,不是被打在脸上,而是手中的剑被她打落了。
“你要杀就杀,干嘛欺负我?”西门燕斥道。
牟一羽道:“咦,我几时欺负你了?你有一个奢遮的母亲,我又怎敢欺负你?”
西门燕一想,他只是定了神的看着自己,可并没有什么侮辱的举动,心里想道:“看来他倒好像真的只是为我的容貌着迷。”少女总是喜欢别人欣赏自己的容貌的,不觉气就消了,说道:“你知道就好。”
牟一羽斜身跃出,脚尖一挑,把西门燕那柄剑挑起来,跟着抬回自己的剑。
西门燕怔了一怔,喝道:“你想……”
“怎样”两字未曾出口,只听得牟一羽已在说道:“我打落的剑,你也打落我的剑,可说刚好打成平手。用不着再比了吧?”
西门燕明知他是有意讨好自己才这样说的,但面子得以保全,也是禁不住心中欢喜,便道:“其实你的剑法是比我高明一点的,不过,比起我的表哥,你还是差一点儿。好,剑已比过了,这就请吧。”
牟一羽道:“你请我上哪儿?”
西门燕道:“你的小师妹已经走了许久了,你不要赶紧去追上她么?”
牟一羽道:“哦,原来你是请我走呀!”
西门燕道:“当然是了,难道我还要把你留下不成。”
牟一羽道:“喂,你别忙着走,你不要我留下,我可要你留下呢!”
他话犹未了,倏地已是一跃而前,抓住了西门燕的手腕。
西门燕吃一惊道:“你,你干嘛……”
牟一羽不答,把她拉到了潭边,山谷中的寒潭,水平如镜,照出了他们的影子。
牟一羽道:“你仔细看!”
西门燕道:“看你的影子?”
牟一羽道:“看我的影子,也看你的影子。咱们是不是有点相似?”
西门燕不觉也咦了一声,说道:“真的好像有点相似,那又怎样?”
牟一羽忽道:“你的相貌是像爹爹还是像妈妈?”
西门燕道:“你问这个做甚?”
牟一羽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
西门燕心想,或许这就是他刚才凝视我的原因了。说道:“亲友说我像妈妈,但妈妈却说我像爸爸多一些,只可惜爸爸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妈妈的怀里吃奶。爹爹的相貌如何,我根本就不知道。”
牟一羽道:“我没有见过你爹,也没有见过你妈,但依我想来,你还是像妈妈多些。”
西门燕好奇心起,问道:“你为何这样说?”
牵一羽道:“你的妈妈是武林第一美人,人所共知。”
西门燕笑道:“你这张嘴也倒是很会说话,绕个弯儿给我脸上贴金。但你又说咱们相貌相似,那岂不等于也是自己捧自己了。”
牟一羽道:“可惜我只和你有几分相似,不过我的爹爹年轻时候倒也是曾经有过美男子之称的。”
西门燕笑道:“不用说你是像你爹爹多一些了。”
牟一羽笑而不答,心里则在想道:“只怕你也是像父亲多些。”
西门燕思疑不定,说道:“牟一羽,你这番做作到底是什么意思?”
牵一羽模仿她的腔调反问:“什么意思?”西门燕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拉我在寒潭照影,又和我说这些风言风语,我可不相信你这是孩子气的胡闹”。
牟一羽道:“当然不是胡闹,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咱们确是有几分相似了的,对么?”
西门燕道:“你就是要让我知道这一点,我知道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不是对我有好处,是对你有好处。”
“这更奇了,对我又能有什么好处?”
“你冒充我的妹妹,一定有人相信。”
“我干嘛要冒充你的妹妹?”
“这样你就可以跟我前往辽东,用不着避男女之嫌。”
“因何我要跟你前往辽东?”
“你不是要找你的表哥吗?”
“你知道我的表哥是在辽东?”
“你不必管我怎会知道,总之我不是骗你!”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牟一羽道:“我若存心骗你,教我身败名裂,在武林无立足之地,在人前也抬不起头来!”
假如他只是罚誓“教我不得好死”之类,西门燕或许不会相信,但罚到这样的重誓,西门燕可不敢不信他是具有诚意了。要知少林武当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他以一大门派的掌门之子,那是没有什么耻辱比身败名裂,在武林无立足之地更大的了。一个人到了“不能在人前抬起头来”的地步,不是比死更加可怕么?
西门燕呆了片刻,说道:“你和我的表哥是有过节的,因何你要帮我的忙?”
牟一羽道:“只是为了报答令堂对我的赏识,我虽不敢谬托知己,却是不无知己之感。”
西门燕半信半疑,说道:“只因为我妈妈称赞过你,你就愿意这样委屈自己?”要知牟一羽帮她去找表哥,那也等于是牟一羽去向他的表哥求和了。
牟一羽忽地问道:“你的妈妈对你的表哥是不是很好?”
西门燕道:“当然是了,我没有兄弟,妈妈当他好像亲生儿子一般。”说到此处,蓦地省起,笑道:“妈妈和你素不相识,她却那么样的夸赞你,听她的口气,她对你似乎比对我的表哥更好了。”
牟一羽道:“是呀,所以我非得报答令堂的赏识不可,你和你的表哥是她最疼爱的人,我还能够计较东方亮与我的过节么?”
西门燕本来就是个性情特别,喜怒无常,好恶随心的人。她做的事往往也是出于情理之外的,换了别的人,多半不会相信牟一羽的解释,但她见牟一羽说得这么诚恳,却是不禁又多几分相信了。
牟一羽见她沉吟不语,笑问:“你在想些什么,还不相信我么?”
西门燕道:“不是不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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