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一剑
单打独斗,牟一羽如何还能是蒙面人的对手,他一招“三转法轮”,剑势斜圈过去蒙面人理也不理,双指伸入剑圈,他的“三转法轮”刚刚转了一圈,就给蒙面人的两根指头钳住了他的剑脊。
牟一羽嘶哑声音道:“你杀了我吧!”他情知不敌。此时已然只是出于本能的反抗了。一开口泄了真气,五脏六腑登时就好像给搅得翻转一般。
但那蒙面人还没有开始问话,却倒是有人先问他了。
就在牟一羽将要昏蹶尚未昏蹶之际,忽听得有人说道:“好功夫,你是武当派的哪位长老?”
朝阳初出,只见来的乃是一个穿杏黄衫儿的女子,这女子其实已是半老徐娘,但你若不知道她是谁,还当真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她体态轻盈,一点也不像是已经有了儿女,而且儿女都已长大成人的母亲,芙蓉如面柳如眉,简直可以和清晨的鲜花比艳!
蒙面人见着了她,不由自己的心头一震,两根指头缩了回来,牟一羽去了重压,身子软绵绵的塌下来,只能坐在地上喘气了。
那中年妇人走过来了。
这刹那间,不但那蒙面人心头一震,牟一羽也是不由自己的心头一震。
这中年妇人有几分像西门燕,不过比西门燕美得多。这还不算奇怪,更奇性是她给牟一羽一个感觉,竟像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自然而然的令他生出亲近之感,这“熟悉”不是对西门燕的那种“熟悉”,而是超乎他对西门燕的熟悉!但他是从来没见过她的!
她是谁!她是谁?
但这还不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因为他虽然从没见过这个中年妇人,但已隐隐猜到几分她是谁了。
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是……
那蒙面人站立有如一尊石像,好像是呆住了。
美妇人喝道:“你是聋子吗?你是哑子吗?我问你,你是武当派的哪位长老,干嘛不敢回答?”
“他是本派长老?”幸一羽这一惊骇更甚了。
不过,武当原有的两位长老无量和无色,他都是十分熟悉的,新升任长老的不歧也曾和他相处过不少日子,他又特别留意不歧,自信决计不会认不出来,即使是他蒙上脸孔。
牟一羽看来看去,不论从哪一方面,也看不出在这蒙面人身上,在着三位长老中任何一位长老的影子。
他只看出一点,这个蒙面人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少说也在五十开外,可能还在六十以上,武功好的人年纪是较难判断的。但无论如何,老年人即使何养得好,和中年人相比,也总是有些不同的特征。幸一羽刚才和他交手之时,无暇注意,如今仔细看时,可就看出来了。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因此他虽然佩服那美妇一眼就看得出是个老年人,但他却敢断定,这蒙面人决不可能是武当派的长老!
他是谁呢,他是谁呢!
蒙面人没有回答,不过他却摇了摇着。通常来说,摇头应该是表示合认的意思。
但那美妇却似不能相信,自言自语道:“你的内功似乎比无量道长强一些。你的剑法似乎也不在无色道长之下。”她不但知道武当派长老的特长,还知道这蒙面人懂得把掌法化为剑法。
“不对,不对!嗯,无极道长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后这句话她是面向牟一羽说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牟一羽倒是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诉她,因为无权道长的骸骨就是由他收拾,并且将之运回武当山的。但他已是没有气力说话,只能点了点头。
这时方始听得那蒙面人叹了口气,但仍然没有说话。
那美妇人忽地折下一枝树枝,冷冷说道:“你以为装聋作哑,就可以瞒得我过么?用不着你告诉我,我也能知道你的来历。”
冷笑声中,树枝一抖,登时就使出了一招凌厉的剑法,向那蒙面人疾刺过去。
只听得嗤嗤声响,蒙面人的衣袖穿了三个小孔,连连后退。
美妇人喝道:“你敢不还招!”她用的虽然只是一枝手指般粗细的树枝,但树剑刺出,竟也呼呼带风,玉女投梭,丁山射虎,银汉浮槎,客星犯月,一招阳刚,一招阴柔,交互运用,蒙面人被她逼到悬崖,再无退路,美妇人的树剑斜斜划出三个圈圈,罩着他的身形,剑尖刺向他的面门,眼看就要挑开他的蒙面巾了,蒙面人这该才双拿一合,还了一招“童子拜观音”。这一招的意图是把树剑夹住,但美妇人变招也快,迅即抽出树剑,改刺他的下三路。
不过她虽然迅速变招,却已给了那蒙面人一个腾挪闪躲的机会,只听得“呼”的一声,蒙面人已是身形疾起,飞鸟般的从她头顶上空掠过,抱起躺在地上的蓝玉京,跑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看得牟一羽动魄惊心,但他也看清楚了一件事实,蒙面人和这美妇多半是旧相识,他之所以迟迟不敢出招,想必就是因为害怕那美妇人看出他原来的武功家数。
那美妇人是否已经看出了蒙面人的家数,牟一羽不知;但也已看出那美妇人的家数了。她使的那把“三转法轮”,正是他父亲将太极剑法加以变化,自创的新招,甚至比他的父亲使得更好!
牟一羽眼前一片迷茫,那蒙面人是怎样逃跑的,他已是视而不见了。
他眼前一片迷茫,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他好像又回到了母亲的病榻旁边,眼中所见,耳中所听,只是她母亲的幻像,只是散发在虚空之中的他母亲的叹息。
他在母亲病榻旁边咒骂那“野女人”。明天就是新年初一了,母亲又病得这样重,父亲竟然为了那“野女人”的缘故,不肯回家!
他母亲却在叹气,对他说道:“她不是野女人!不,她是个气质高贵的女人,有才貌,武艺也高,样样都胜于我!”
现在,他知道这个“野女人”是谁了,就是眼前的这个美妇人!
母亲说得不假,这个“野女人”的确是气质高贵,才貌双全!尽管为了母亲的缘故,他心里依然是在骂“野女人”,但也不能不承认,这个“野女人”的确比母亲更美,武艺更高。怪不得爹爹那样迷恋她了。
另一个答案也揭开了,用不着那美妇人告诉他,他亦已知道,这个美妇人自己亦即是西门燕的母亲了。
当他与西门燕初会之时,他已经有这怀疑了。现在只是更进一步的证实而已!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真是滑稽,西门燕与他兄妹相称,没想到她的母亲竟然是他父亲的情妇!他想笑,笑不出来,他想哭,也哭不出来!心力交瘁,他晕倒在地上了。
神智已经模糊,觉感依然存在。
是将要入梦的感觉,似梦非梦,如幻如真。
首先是奇异的触觉,柔柔的一团,好像散发着鲜花的香味。_好像是躺在无数花瓣堆积的地上,比天鹅绒的褥子还更柔软,好像是躺在阳光下的海滩,细白的柔沙令他每一个毛孔都感觉温暖。
但更相似的感觉还是躺在母亲的怀中,在接受母亲轻轻的抚摸。
唉,难道是时光倒流,他在梦中回到童年?
是什么声音?是吹醒百花的五月的风?还是母亲在他的耳边唱催眠曲?
温暖的感觉之中也有着冰凉,是花朵的露水湿了他的脸么?
似梦,非梦,如幻如真!唉,是梦也好,但愿这梦境能够长留!
蒙面人抱起蓝玉京,走了。那美夫人回到了牟一羽的身边。
她把牟一羽搂在怀中,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她用指头的触觉,“听”他的脉息。
心脏跳动正常,脉息虽然很弱,但也并不凌乱。
“不知他是念在敌人的情份,还是不敢对武当派的弟子做得太绝?嗯,但只要羽儿的性命还能保住,我也不想揭穿他的面目了。”美夫人把眼望去,已经看不见那蒙面人了。她心上的一块石头亦已落下地了。
“孩子,没想到我能够见得着你,我固然可怜,你也可怜啊!她轻轻吻了一下牟一羽的额,一滴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牟一羽并非受到内伤,但因被那蒙面人以内力相逼,他也的确是气衰力竭,而且是耗尽精神了。这,虽然不是有形的伤,也是无形的伤。倘若调养不得其法,他也会像在病过后的病人一样的,非得一年半载,不可以恢复元气。
美夫人把手掌贴在他的背心,把本身真气输进他的体内。
“要是给他知道我是谁,他会更加难受的。唉,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她又一滴泪水落了下来。
好梦难留,牟一羽虽然不愿醒来,毕竟还是醒了。
他一张开眼睛,就看见那美夫人坐在他的身旁。虽然他还是感觉四肢无力,但已是气爽神清。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是美夫人为他救治之功了。
“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牟一羽说道。尽管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还是对她存有恨意。
那美夫人道:“你用不着谢我,那蒙面人本来就无意伤你生命。”
牟一羽道:“但若不是得你及时救我,不知还要在这荒山野岭。躺多少天呢!”这话倒也不假。是以尽管他心中还有恨意。却呀不能不对她多了几分感激了。
美夫人微笑道:“你大概还未知道我是谁吧,我是西门燕的母亲。我听说她与你一起来辽东,是以特地来找你们的。”言下之意,你既然和我的女儿这样要好,我助你也是应该。
牟一羽心道:“我早知道你是谁了。”当下佯作又惊又喜的神色说道:“原来是伯母。你刚才要是早来一步,就可以见着令媛了。”
西门夫人道:“她去了哪儿?”
牟一羽道:“她追她的表哥去了。”
西门夫人道:“哦!是东方亮吗?”
牟一羽道:“正是。他是在我们之前来到这儿的,不知怎的,他一见我们,马上就跑。”
他知道西门夫人是把东方亮当作儿子一样看待,以为她听了这个消息,定会迫不及待的去寻找自己的女儿和姨甥。哪知西门夫人竟是丝毫没有离开之意,她仍然坐在他的身旁,只是叹了口气,说道:“这丫头一向任性,她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可帮不了她的忙,由得他们去吧。你怎么样,好了点吧?试一试起来走两步看看。”
牟一羽不便搭话,心里只是奇怪:“即使她不愿帮女儿的忙,但这么老远的来寻找女儿,为何不想早点见女儿的面?反而好像对我这个外姓的人更加关心?”
他站起来,试走两步,说道:“好得多了,看来明天就可以行动如常。”
西门夫人微笑道:“你不要心急,多调养两天,待你的武功恢复了个七八成再走,也不迟。”
牟一羽道:“多谢伯母关心。对啦,我还没有将名字告诉伯母呢,我姓牟,叫一羽。”
他这一自报姓名,其实并无必要。须知西门夫人是因为听得女儿和他同行的消息,才特地到辽东来找他们的。哪有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之理?
不过,牟一羽也并不是没想到这层,他是因为这个场合甚为尴尬。一时之间,想不到后西门夫人说些什么才好。是以“没话找活”。西门大人和他见面之后,一直没有问他姓甚名谁,他是晚辈,在礼貌上也该通名道姓。
西门夫人果然微笑说道:“我知道,我虽然僻处边陲,孤陋寡闻,但令尊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侠,如今又是武当派的掌门,我怎孤陋寡闻,也是不能不知道你们父子的啊。燕儿上次回来,也曾和我说起过你。听说你们是不打不相识的,说老实话,我听得她夸赞你,我也早就想见你呢。”
这件事牟一羽是曾听得西门燕说过,夸赞他的其实乃是西门夫人,并不是她的女儿。西门燕还因为母亲夸赞他胜于夸赞她的表哥而愤愤不平呢。他不懂西门夫人何以对自己如此青睐?也不懂她既然想夸赞他,又为何要借用女儿的名义,莫非……“
他和西门燕乃是孤男寡女,万里同行。武林中人对男之嫌虽然没有读书人那样避忌,但在她的母亲面前,似乎也不能不略解释。
“多承夸奖。这次我与令媛再次偶遇,她说她要寻找表哥,恰巧我也要到辽东寻找师侄,故此结伴同行。我和令媛一路上是以兄妹相称……”
西门夫人面色好像有点古怪,她怔了一怔,说道:“哦,你们以兄妹相称?”
牟一羽道:“我本来是高攀不起的,不过路上同行,这样称呼比较……”
西门夫人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道:“别这么说,要是我的燕儿当真有你这样一个哥哥,那就好了。她幼年失父,我又疏于管教,她一向是娇纵惯了的,这一路上一定给你添了麻烦吧?”
牟一羽以为她是没有儿子才这样说,就道:“伯母,若你不嫌弃的话,我就改口叫你一声干娘吧。”心里则在想:你是我母亲的仇人,我认你做干娘,以后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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