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道门
“可说呢,你看兄弟也在这一片混了几年,还真是不知道这地界。不是黄兄你指点,怕还是过门不入呢。”梅清把黄仲满的酒又满上道。
原来今天梅清正式到经历司中上任当差,黄仲满口口声声要给他接个小风,梅清也有心与黄仲满搞好关系,二人便未惊动他人,到了晌午时,梅清找个小厮去家送个信,便与黄胖子出来了。
这处三仙居说来名字不小,其实是一间极小的酒馆,门口的幌子破旧得看不出五六来,更深深隐在屋角。若不是黄胖子带着来,梅清还真不知道这地方。
“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地儿看着不打眼,但你看里头这房子弄的,怕是外面的绣春楼,也强不到哪儿去。尤其这里边小间的饰料,通是东坊天风斋的手笔。能到这来的,都是有些个勾当的。兄弟你是个读书人,不象哥哥我从小就在外边混惯了的,当然不留心这个了。”黄仲满随手抓了只凤爪,也不用筷子,拿在手里便啃了起来。
“得了黄兄,我算什么读书人,又不是象别人一榜两榜考出来的,就别笑话兄弟了。”梅清笑着道,“说来我也算是外边混着玩的,不过咱们***不太一样罢了。”
“这倒是,嘿嘿,你这梅三眼的大名,我昨儿才听说。在这京城里头,还挺响亮的呵。以后哥哥要淘换点旧货,可就指着你了。不过你读书厉害,那古玩也是有学问的人弄的东西,总是错不了吧?在咱们锦衣卫里,除了不见人的那几个老夫子,恐怕也就你学问大了。”黄仲满啃着鸡爪,弄得满手是油,口齿有些不清地说道。
梅清见了他这样子,只是好笑。怎么说也是有身分的大家少爷,这家伙这份吃相,怎么和响马一般。忽然心中一动,不由转念想起在经历司中,众人见自己都不咸不淡的,唯独对这胖子言笑无忌,看来这家伙与人交往,定然是有自己一套。
锦衣卫经历司这地方,说来不算什么显眼的地方,但寻常人家子弟,决计是挤不进来。这一帮子人看着不起眼,但哪一个背后都免不了有着自己的靠山。牛气人多了,互相之间要看得顺眼,却是不容易。这黄胖子恰恰一幅与人无害的老实人模样,因此才没人对他有提防之心,反倒混得如鱼得水。
真正象胖子的出身,自打小教养是少不了的。但他偏偏在自己面前摆出这么一幅随意到极点的形象来,怕也有以此拉近关系的心思吧。若果然如此,这胖子的心机,可是不简单呢。不说别的,昨天一见之后,便有心了解自己在古玩行的情况,虽然说不是什么难打听的资料,但这份心思便不寻常了。
若换了那真正的纨裤之辈,哪管你来人是谁。只凭这胖子这份细心,便不是象其表现的那般粗豪与糊涂。想到这里,梅清不由对这胖子,又高看了几眼。
精明与糊涂,与梅清也不相关。反正梅清也不是想在这锦衣卫中出人头地,只不过是目前情况不明,暂时便听从安排,暗中留心罢了。
二人对饮了几杯,又扯了几句古玩中的话题,梅清不经意地问道:“听咱们秋大人道,他也是行伍出身,不知如何到锦衣卫中当上佥事之职了?”
黄仲满把油腻腻的鸡骨扔在盘子里,咧嘴一笑道:“这有啥怪的,咱们这锦衣卫中,十有八九都是扛枪出身的,就算哥哥我,说来也还在五军营呆过两天呢。秋头儿可是跟着咱们陆大人有些年头了,算是亲信。你看秋头儿这人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心里头可精着呢。”
一边说着,黄仲满眯缝的眼中露出一点与其外貌不相符的精光,嘿嘿笑着道:“咱这经历司不过十来个人,官最小的也和咱们哥俩一般是个副千户,哪个不是有后台的主儿,没点心眼还真干不了这事儿。不过——”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道:“听说你是六爷交待下来的人,有了这靠山,你还怕他怎的。”
梅清听了,不由想起自己才到经历司时,秋明也道自己是六爷的人,梅清不由想起在锦衣卫中那阴冷老者死板板的面容。看来这位六爷,当真是个厉害角色。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位六爷突然要救下自己,然后硬把自己塞到这个地方来了。
自己是六爷派来之事,按说知道的人,绝对不多。这胖子这么快便了解得通透,其背后的能力,可是不容小视呢。梅清心中算计,面上却不露声色地道:“咳,我这人向来懒散惯了,什么事也都不太明白,在这就是混个日子的事,倒也没想得太多。”
黄仲满见梅清说话滴水不露,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又连忙低下头去,用湿巾胡乱擦擦手,端了酒杯起来,笑嘻嘻地和梅清干了一杯。
梅清又问起锦衣卫内部的情况,对此黄仲满倒没什么遮拦的,一一给他讲解清楚。原来锦衣卫内设南、北两个镇抚司,南镇抚司所领职责却是掌管礼仪,负责皇家侍卫,虽然表面风光,实则并无实权;北镇抚司才是负责缉捕、刑狱的所在,权势滔天。
“咱们指挥使陆大人,在皇帝面前那是说一不二,捎带着弟兄们,也都跟着沾光。前些年时听说咱锦衣被东厂压得抬不起头来,现在么,嘿嘿……”黄胖子一边说着,一边嘿嘿笑了几声,一身的胖肉也都随着抖动起来。
这位陆大人名唤陆炳,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已经有些年头了,因为极得当今天子信任,因此锦衣卫也极得皇帝的重视。除了这位指挥使之处,锦衣卫另有同知、佥事、镇抚各两位。而这经历司,算是另设的一个别院。经历司主事秋明表面上有个佥事的职务,其实根本不到镇卫所那边去。
“你别看秋头儿这官儿不算大,在这满地大员的京城里头排不号,可但凡知道点内情的,没一个敢惹咱们秋头儿的。”黄胖子几杯下肚,话也开始多了起来,“去年秋天时,秋头儿有个多年没见的朋友来京城公办,不知怎么和刑部刘侍郎家二公子就别扭上了,在酒楼上就骂了起来。也是喝了点酒,秋头儿点了几个弟兄,将那小子直接从楼上打了下去。事后刘侍郎知道了,屁都没敢放一个,还把那小子关在家里老长时间,前几天才见那家伙又出来了。见到咱们弟兄,老远就绕着走,嘿嘿……”
“哦?原来秋大人还这般硬气?”梅清也有些惊讶。佥事一职,说到底不过是个四品官职,又看不出什么实权来。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一个堂堂侍郎忍气吞声。
黄胖子听了梅清发问,越发得意,胖胖的脸上都似乎泛出一派油光来:“这梅子你就不知道啦。咱们秋头儿都是干什么的?只要他想,那刘侍郎前天晚上在哪个姨太太房里过的夜,用的什么姿式都能查出来。嘿嘿,你想想,现在哪个当官的没点短处?听说前些年,还真有过个大理寺的少卿,和秋头儿对上了,口口声声要给秋头儿好看……”
黄胖子一边说,一边捡了块鱼段扔到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结果呢?秋头儿也没说旁的,就是封了个信封,派人送到那少卿府上,结果没等第二天,嘿嘿,当天夜里,那家伙就带了礼物跑到秋头儿家里去了,磕头作揖地说了一车好话,这才把事揭过去了。这事传开以后,再没人敢跑咱们脸前找不自在了。”
梅清听了好笑道:“那大理寺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这一闹出来,怕是御史台也饶不了他吧。”
“可不是么”,黄胖子摇头晃脑地小声说道:“所以呀,这几年秋头儿的位置,可也不少人眼馋呢,就是陆大人对秋头儿赏识有加,无人能撼动罢了。怎么样梅子,听哥哥这一说道,心里有点啥想法没?”
看着黄胖子凑过来的胖脸以及小眼中闪动的精光,梅清嘿嘿笑道:“果然还是黄兄说得对,权势动人呐。以前兄弟玩古玩,好多过眼的东西只有眼馋的份,也无力相争。这回有了这道身份,但有抢不到的东西,我就封个信封过去,直接吓死他丫的!”
黄胖子听了梅清之言,开始还连连点头,听到后边梅清表露的雄心壮志,一下子小眼瞪得溜圆,差点被口中的鱼肉给噎住。待见了梅清眼中略带些玩笑的神色,这才明白梅清是故作此言,心中一转,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得,梅子你是明白人,哥哥知道了。以后咱们哥俩就是兄弟了,有点啥好事别忘了胖子我就行了。”黄胖子脸色瞬间放松下来,拍着梅清的肩膀说道。
“那是肯定的,在下看上什么好东西,回来就告诉黄兄你去抢了来,然后咱们一人一半儿。”梅清理所当然地说道。
黄胖子笑着说道:“你还真是个玩主。不过说回来,咱京城的爷们,现在还就是兴这个。哥哥我斗鸡跑狗还都在行,就是这古玩上不了台面。以后有了你这个兄弟,咱也淘换些个旧货摆家里,不说别的也撑撑门面,省得隔壁老张说我不学无术。”
第一卷 七星古砚 第十五章 朝九晚五
朝九晚五……不知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词是个什么意思,但梅清明白的是,现在自己的生活,好象就是恍惚中想到的这种朝九晚五的生活。
经历司距离梅清宅府不远,因此梅清每日也不用轿子,早起依旧到茶馆转一圈,然后悠哉游哉地溜达到司里去。
只是王师古虽然沾了梅清的光,不久也给放了出来,却是惊吓过度,大病了一场,至今还在府中养病。梅清得信去探望了一番,其中种种经历,二人都有些讳忌莫深,未作深谈。但双方心中,却都有了些隔膜,再不如以前般随意了。
除了梅清不愿用轿子,好像经历司中大部分人也都不坐轿子,或是因为多是武生出身的原因,绝大多数都是骑着马过来的。尤其是当梅清见那黄胖子每次都骑着那头垂头丧气的大黑马来时,心中总为了马儿暗暗担心,怕这胖子一用力,可怜的马儿会不会一下子把腰给闪了。
“咱这马有个名儿,叫乌蹄踏雪,你看那蹄上白毛了没?说来还是前年时北地一个马商送给家兄的呐,真正的大宛名种。梅子怎么样,是不是天天看着很眼红啊?”某胖子从马身上跳下来时,梅清只觉得自己身上也替那马儿轻松了几分似的,只是地面却被这一招战争践踏震得不住颤动。
“有什么眼红的,听说北门儿那老三元的烤马肉烤得全是大宛名种,比黄兄你这个可是肥多了,哪天请你尝尝去。”梅清笑着说道。
“得,你行,我问你马咋样,你直接就给整成烤马肉了。”黄胖子摇头叹息道:“看来斯斯文文的人,咋比我这胖子还老饕呢。不过马肉可真没怎么尝过,莫不成还比得上郝家驴肉么?哪天还真得尝一把去。”
二人说说笑笑进了自己的黄字号,黄胖子皱眉道:“我说梅子,你还当真的干活啊。这几天我看你都没闲着吧?怪道把你弄这来,倒真是找对人了。”
梅清不以为然地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又是个没事的,收拾一下,看看这些东西,倒也是个意思。”
原来这胖子以前还在号里顶着个摊,有了梅清来之后,他便如脱了缰的野马也似,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天来点过卯报了号,转一圈就呆不住要走人。昨天又是有几个狐朋狗友找他一起去郊外春猎,说是去转转就回来,结果跑了一整天也没见个人影。
梅清自己在号里,见档案堆了都有两三年的样子,乱七八糟的睁不开眼,便动手整理起来。待细细翻开一看才知道,这里边堆的,几乎全是各类锦衣卫查察的案宗,以级各地线人报上来的各类密报。
以前黄胖子在这时,凡是各处送来加了红封或注明机密之事的密报,便送交上司察阅。其他不甚重要的,直接就扔到架上去了。结果便是鱼龙混杂,横七竖八,根本见不到头尾。要命的是这些东西又不能随便找些杂人来整理,因此搞得是乱糟糟的没个样子。
梅清性子本就是平稳,也不着急,每日里便按了年月排列,归并分类,一一从头整理归档。这些杂堆的档案,涉及范围极广,从朝中官员私生活中的秘辛,到军国要闻,以及平民百姓的柴米油盐,无所不包。
其多颇多匪夷所思之事。如手头这一卷档案,乃是去年沧州地面一位官吏暴亡之案。这事梅清当时也所有耳闻,乃是一位县令,辖内暴雨。此人为了拯救灾民,不辞劳苦,通宵筹划抗灾事宜,在下乡巡视时不顾安危抢险救灾,竟至坠水身亡。为此朝廷专有邸报,给予嘉奖。谁知按锦衣卫内部密报才知,这位大人原来乃是在相好的暗娼家中过夜,接到上司急报匆匆返回衙中时,突逢大雨,因酒醉不慎掉入河中淹死的。
其他五花八门之事甚多,如某上卿素以方正自居,对外道貌岸然,口不离风化身行。其实家中蓄有侍妓多人,更是每行荒淫之举,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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