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道门





  其他五花八门之事甚多,如某上卿素以方正自居,对外道貌岸然,口不离风化身行。其实家中蓄有侍妓多人,更是每行荒淫之举,种种举动,难以细表。又如某巡察御史,对外素称廉洁公正,其实家中富可敌国,广有良田,其背里奢侈无欲,几令人难以置信。
  想不到表面看来这些堂堂正正的大人物们,居然还都有这样不为常人所知的一面。虽然梅清并不觉得自己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但一一了解这些寻常人一生也难得一见的秘闻,也还觉得颇有些意思。
  象昨天才翻到的那一卷,就表明前时那位顺天府尹赵伯栩大人,虽然一脸正气,却是颇善投机钻营,与几位大人来往密切得很,而且这条密报表说明,就在前不久,他才疏通关系,欲在今年谋个外派之职,为此颇花了些钱财。
  只是他这一死,花的钱自然全都打了水漂。估计收钱的那几位,心中正暗暗称快吧。
  自打有了梅清到来,黄胖子得了清闲,又见梅清是个脾气好的,更是对他没口子称赞。几位同仁开始因梅清来得突然,又有些传闻道其与上峰交情匪浅,因此大多有些距离。过几这几日,见梅清人物习性都可人,慢慢地也与他交善起来。
  梅清病好后多在家中,偶尔出来转转认识几个朋友,相交也有限。这次到了经历司之后,不几日便觉得如鱼得水一般,极为适应。尤其应付这些个同仁,颇有见人说话的天份,不管是老的少的,用不多久就和梅清处得极为相得。
  尤其是天字号老张,这家伙本来就是不好处的主儿,听说家里也是有些个来头的,黄胖子一提起来,也都有些避讳。但想不到的是这家伙居然和梅清一样,喜欢收藏古玩字画。待知道梅清是就圈里大名鼎鼎的三爷,又看梅清人物和气,一来二去,竟然与梅清很快熟了起来,弄得黄胖子大叫梅清厉害,居然能和这老怪物交好。
  梅清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自己便自然而然的适合这种生活。开始时心中还存些想法,这几天,也有些淡了探寻自己前一段经历的心思,安心地开始了他这份新差事。
  “哎呀梅子啊”,黄胖子见梅清已经坐到案前,又拿起了上边堆的卷宗,就凑过来笑嘻嘻地道:“按说昨儿回来晚了,我应该多帮你干点活。不过怎么这么巧,今儿早起偏偏有个多年没见的朋友从塞外回来了,你说我这当主人的,怎么也得陪陪人家不是。你说这事——”
  “行了行了”,梅清笑着道:“在这你也帮不了我什么,尽管当你的好主人去。不过昨儿你还说打了猎物送我来着,东西我可没见到……”
  “我错了还不行么?”胖子摆出一脸的痛心疾首:“再不敢有下次了。我的梅大爷,你放心,明儿我直接烤熟了给您比划到眼前来。”
  梅清笑嘻嘻地挥挥手,不再多说。梅清对这胖子脾气摸得通透,知道这家伙是个精明到头的人,却又颇有几分义气。与这等人相处,太在意了反倒放不开心怀。便如刚才越是这般在小事上随意指摘,越显得二人之间亲密无间。
  胖子也嘿嘿一笑,推开门四处看了看,回头又对梅清比了个作揖的手势,一溜烟就跑得没了影。
  梅清对着黄胖子消失的人影笑了笑,低头便再看那卷宗去了。
  这一卷案宗都是新交过来的,乃是锦衣卫新经手的几宗案子。才翻几张,梅清不由眼前一亮,手下这一卷,居然便是前些时自己遇上的那件案子。从疤儿刘、李玫及其书僮墨雨,以及赵伯栩死亡一案。
  正是因为这件事,才把梅清牵扯到了现在这个地方来。事后虽然梅清反复思索,也是未明其然。他也问过忠叔,忠叔只道这些神鬼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再问道锦衣卫硬征自己之事,忠叔便哼哈几声,顾左右而言他,反正是一推三六五,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见了这卷宗,梅清不由精神一振,连忙细细地读了起来。
  这卷宗应该就出于那位马大人之手,而之所以此案惊动锦衣卫,其根源却是正在那方七星砚上。
  这方七星砚来头确实不小,正是出自大内之物,本是前代时由地方进贡给朝廷的。三年前,大内之中引发了一场大火,烧毁了一片宫殿,这方砚台,便是彼时失去。
  当时对外诏称乃是天燥失火,其实内里并非这般简单。在清理失火的现场后发现,在倒塌的宫墙下,居然给人打了一个盗洞,直通到皇城外一处民宅之内。
  天子闻言大为震怒,着锦衣卫全力搜捕贼人。事后不久,便将那盗贼抓获,只是那人坚不认罪,赃物也下落不明。
  这七星砚,亦在赃物之中。因此当顺天府办案时这砚台出现时,很快便被锦衣卫知道,这才连夜出动,将涉案的梅清、王师古缉拿,又去发掘了疤儿刘的坟墓,将棺木打开,其中陪葬的诸般瓷器,正是三年前皇宫案中失去的那一批珍玩。
  第一卷 七星古砚 第十六章 妙理我心
  梅清看到这里,不由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暗道当日之行,果然有些欠考虑。
  疤儿刘那些东西,摆明了不可能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何况那疤儿刘行为诡异,又呆在那样一个地方,自己莽莽撞撞的烧了箱子,又随便分了瓷器,又把其余器物入了敛,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东西的来历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只时梅清也隐隐想过,“除了皇宫大内,只怕再没有地方寻得见这些珍品”,却未深一层想到,这些东西,就是来自大内。
  若不是得人搭救,只窝藏赃物这一宗,就足够梅清家破人亡,何况其中还牵涉着数条人命,更有赵伯栩这朝廷命官在内。想到此处,梅清更是对相救之人的来历与原由深感兴趣。不明白为何那六爷会对自己施以援手。
  从六爷当日表现看,很明显应该也是受人所托,不然以六爷的地位,只怕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说过,更不用说出手相救了。但自己在官场中,并无相熟之人,是何人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那位六爷出手呢?
  梅清一边想着,一边继续看着案宗。由于梅清被救走,马世清估计也不明所以,便将王师古随后也放了出来,只将疤儿刘定为当年皇宫失盗主犯,逃匿多年身亡,死后失窃赃物大多追回——至于梅清三人拿的东西,除了李玫那件被追回,他与王师古这两件干脆就没在卷宗中出现。
  李玫与墨雨之死,本是顺天府尹经手的案子,据案宗说明,最后被新任府尹断了个失心狂乱发作而亡,便此不了了之。
  至于赵伯栩死亡的经过,乃是当天夜里,在书房之中独自处理公务之里,忽然其惨叫数声。待下吏夺门而入,只见其已然死去。身上并无伤口,只是面目恐怖,似是见了什么可怕之极的事一般。卷中还道,同夜时,衙役高明,亦因病去世。
  梅清心掌凉浸浸的,如有什么压在心头,令他喘息不过气来。
  从头算起,包括疤儿刘在内,已经有六人曾经接触过这方砚台,除了自己,已经全然离奇死去。其中种种,诡异难言,实实令人难以相信。
  梅清掩卷深思。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一个随遇而安之人,本来自己的身体就久病才愈,家世也不需他操劳费心,因此从来不知世事有何要自己劳心的。但这次事件发生,在面对一这一系列意想不到的事情时的那种无奈与无助的感觉,在他心中深深地留下了一道阴影。
  “三清早来了。”随着一声招呼,梅清抬起头,正看到天字号老张迈步走了进来。
  这几天老张与梅清混得越发熟了。老张名唤张启正,字仲达,年纪大概有五十来岁,平日里总是板了黑黑瘦瘦的长脸,难得见露出个笑容来。平日在这院子里,也不大见他与人有什么言语来往,偶尔说话也有些冷冷的,人缘不算多好。
  张启正玩收藏,已经有些年头,专玩的字画碑帖,尤其喜爱古籍善本。这年头高官贵族玩古玩的,大多是经营这些东西,取其文气雅致。至于价值高昂的玉器瓷器,倒不特别关注。
  张启正最得意的东西,是手里收的各类金石佳拓,林林总总怕不有数百件。此时正值明季盛世,出土钟鼎之物渐多,因此较之前世,可见佳品也颇盛。只是此时文人墨客,对前代钟鼎文字,却是少有研究。因此拓片虽佳,但辨识却成了一道难题。
  三代钟鼎上,常见有铭文的。其文字,历称为金文或钟鼎文,属大篆之类。大篆小篆,虽然说是一脉相承,但其辨识难易,却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其原因,乃是小篆本是秦一统天下后颁行的标准文字,更有后世《说文》这样的字典为翻译注解,因此辨识难度不大。而大篆,却是起自上古,渊流甚杂,同字异形等情况颇多,更少有考据,因此此时世人几乎无有能辨识者。
  前些时,张启正新得了一件青铜盂拓,乃是辗转求来,不知来历。其上数行铭文,艰涩难识,虽然过眼之人甚多,却是无人能识得。后来携来请梅清一看,梅清一语断定,其文意乃是商时一位诸侯国公,以王所赐铜造的此物,将那铭文一一为张启正解明。
  张启正也是浸于此道的老手,自然知道梅清这份学识如何难得,当下几要惊为天人,立时便拉了梅清的手,兄弟相称,更是力请梅清到家中为客,以为请教。
  梅清见了张启正手中所藏各类金石拓本,也是连声称赞,道可堪称海内之冠。尤其其中几件大器,文字竟有数十上百的,洵为少见。张启正向以此自傲,只是所交之友,多不甚明其意,因此听了梅清之言,只觉得为平生知己,连称“有倾盖如故”。自此张启正与梅清,极是亲热,每日里无事时,都要转到黄字号来,与梅清清谈近日京城中各类奇闻妙谈,或是共赏新得玩意,很是相得。
  今日张启正满面带笑,进了门来道:“三清,今日可有空,与愚兄外出一行?前两天愚兄一位方外之友,偶然得了一套道书。以我看来,大似宋版,只是其中多有可疑之处,难以断定。因此想借兄弟法眼一炬,不知可行得方便。”
  梅清微现为难之色道:“今日黄兄偶有要事,你我若再走了,若有些事时,秋大人面上需不好看?”
  张启正嘿嘿笑道:“三清你来得时日还短,这衙门中事,却不是如此做法。你且放心,秋大人那边,我自有担带。便劳你大驾,走上一趟吧。”
  梅清听张启正这般说,也不再坚持,一笑点头,将手中文档收拾妥当,便拴了门,与张启正一并出来。
  太清宫位于京城西北,规模不大,却甚是精巧。此宫原是全真派一处道场,前代之时,全真一派受朝廷推许,香火也旺过一段。只是时过境迁,有明一代虽然尊崇道教,却只重正一,冷落全真。所谓世态炎凉,这小小的太清宫也随着冷清了起来。殿门宫墙,都已经有些斑驳了。
  张启正似是此地熟客,熟门熟路地引着梅清入了观中,穿过前殿,由一侧角门穿堂直入,转到了观后一处侧院中来。
  才一入院,梅清也不由赞叹这小院清幽可人,确有修行人高妙之旨。只见院中并不似其他园落般精致,却深得自然之趣。一湾清水,几枝闲花,似未经人安排一般,散落其间。屋前一株古松,盘旋俯仰,映照檐前,更增出尘之意。
  张启正领了梅清直入院中,只见一个小道童正在打扫,抬头见了张启正,不由笑道:“张先生来了,怪道刚才出门便见蜘蛛织网成字,原来应在贵客登门。”
  听了道童之言,张启正这古板之人也不由笑了道:“明月你这张嘴,可是越来越能说话了。我来不来,和你们家蜘蛛有什么关系。白仙长可在么?”
  小道童明月笑道:“蜘蛛报喜,便见贵客,怎么说无干呢。道长今日功课才毕,正在房中静坐,待我传报一声来。”
  说罢,便放了手中扫帚,快步走到正房,片刻出来道:“张先生请自入便是。”
  张启正点点头,与梅清一齐走进那房中。只见这间正屋并不是由想象般的道堂,应该是那白道长平日憩居之所,布置得无甚出奇之处,只是正中一件大中堂,上面一个“道”字,笔力浑圆淡朴,纸色微黄。两侧双联,看来应是同一人手笔,道是:三界惟真妙理,万物无非我心。
  看了此联,梅清不由眉头一皱。视线一转,却见侧门已经迎来一位道长,见其身着一件麻布道袍,洗得已经有些发白,更打了几个补丁。观其面色清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花白的头发,挽了个道髻,上边一支木簪,如玉的素手轻执一件乌木柄拂尘,确是一幅高人之相。
  白道人见了张启正,微微缉首道:“原来是张道友登门,前日共研道义,贫道也是受益菲浅。今日复来,想是更有受教。”说着将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