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鸿传说
这一下来得也太突然,白马寺诸僧与萧宁小靳对峙半天,各自说得嘴干,谁都还不敢真正动手,这少女仿佛从天而降,话没说一句,已经放翻两人。这些僧人自小在白马寺长大,从未真正参加过江湖殴斗,平常讲究的都是双方礼数完毕,再来点到为止,所以第一个人倒下时个个震惊,到第二人倒下时又迟疑起来,怀疑是梦。等到三、四个人翻身倒地,圆性圆觉等人怒吼声起,才知道是真的有人受伤了。
圆觉、圆性大吼一声,径向阿清冲去,小靳见其余僧人乱作一团,眼中放光,低声叫道:“机会!破绽!萧兄?”回头却见萧宁已如一缕烟般掠过一众僧人头顶,反手一丢,剑鞘远远飞来,险些砸到小靳的头——他的长剑一如秋水,直向圆觉脑后袭去。
小靳见萧宁跑了,慌忙向后跑去。圆性叫道:“小畜生,哪里跑!”纵身赶到,一掌向他推来。小靳咬咬牙,回身一勾一推,正是罗汉伏虎拳的第一式,圆性只觉一股大力一扯,带得自己手臂一歪。小靳顺势又是一记直拳,袭向圆性腰间,圆性反手撩他手臂,却见他手臂早已缩回,右足弹起,罗汉拳已打到了第三式。
圆性此时身子侧对小靳,只得勉强纵身避开,心中又惊又怒,终于明白眼前这小子并非只是简单地得到了林哀的内力。他定了定神,喝道:“上啊,围住这小子!”
圆觉头也不回上前两步,右手长袖猛地反手一甩,缠住萧宁的长剑,同时左手一招般若掌袭向萧宁。萧宁冲得太急,几乎没有考虑自己的退路,此刻剑被缠住,老和尚内力精湛,竟一时扯不出来,也无处借力划破他那又长又绵的袖子,情急之下运力在剑柄上一推,长剑向前飞出,疾刺圆觉肩头。圆觉袖子兜了两圈,仍将剑缠在中间,跟着一挥,想要将剑远远甩出去,不料萧宁偷偷抓住剑柄后的穗子,借力飞出,避开圆觉的攻击。圆觉暗叫不妙,猛一收劲,萧宁手腕疾抖,长剑跟着飞速颤动,噗噗声不绝,但见碎布满天乱飞,圆觉光光的右臂露了出来。
这一下兔起鹘落,只在一瞬间,圆觉本来占尽上风,却落得狼狈收场。他暴怒之下纵身而起,手一长,再一长,想要抓住萧宁,蓦地眼前一花,一支箭几乎已射到面门。圆觉脖子一长,张口生生咬住箭头。地下的圆进暗叫声:“好险!”忽听圆觉闷哼一声,落下地来,张口呸地吐出箭,外带一口血跟几颗碎牙,嘶声道:“他***!”
萧宁翻身落在阿清身旁,道:“姑娘,原来你就在附近!”阿清瞥他一眼,却不说话。本来以她好强的性格,心中一直觉得那日萧宁故意放水是羞辱自己,但是刚才她曾停船静听动静,听到萧宁挺身而出保护小靳,自己上岸后他又不顾一切冲过来相助,不由得又有些高兴。萧宁见她看自己的那一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似乎依旧冷淡,却又似乎有些满意之色,更是大喜,道:“姑娘,你……你好!”
阿清长身而起,刷地一箭射翻一个和尚,叫道:“别废话,杀出去再说!老和尚交给你了!”萧宁听她对自己下令,血陡然间冲到脑门,顿时豪气万千,一招“云屏西山”,斜刺圆觉。圆进双手一错,待要进攻阿清,萧宁不等圆觉反击,已变招向他攻去。他兴奋之情难以言表,直叫道:“都别走!跟我打过!”上纵下跳,像堵墙般拦在两僧身前。圆觉圆进对望一眼,心中一般的念头:“先干掉不要命的!”当即上下夹击过来。
阿清也不管萧宁是否顶得住圆觉圆进两人的联手,一径小跑,冲到一块高高的岩石上,手中弓弦铮地一响,便有一名僧人中箭。弓弦响了五声,便有五名僧人惨叫着滚在地上。不过被射中的地方都在大腿、屁股、肩头等地,倒也并无性命之忧。圆性被小靳看似拙劣却偏偏找不到破绽的拳法缠住,叫道:“痴利!先抓住这丫头!”
痴利纵身向岩上飞去,阿清一箭射来,他用单刀劈落。阿清待要再射,痴利单刀脱手而出,直向她飞去,这一抛使尽全力,去势极猛,阿清不及躲闪,匆忙中将弓身一立,挡了这一刀,但弓弦立时劈断。阿清哈哈一笑,举着弓当长鞭使,啪地一声脆响,痴利从额头到腰现出一道笔直的痕迹,重重摔在地上。
这个时候痴苦嘴里叼着刀,正从岩石后面悄悄爬上,忽地眼前一花,只见阿清高高跃起,空中灵巧地一翻身,向自己俯冲过来。他惊得魂飞魄散,跳开已不可能,刚来得及将全身功力聚在背部,那弓背结结实实抽在了光头上。阿清落下地,看他四肢抽搐,呼出一口气,得意地转身走了。
此时十八罗汉棍阵被阿清射得七零八落,只剩十一二人,再不能组成阵式,只有紧紧将小靳与圆性围在中间,不让阿清靠近。阿清围着阵飞也似地奔跑。一名棍僧长棍一撩,袭她额头。眼见着棍子都递到眼前了,阿清身子一沉,忽地不见。那棍僧吃了一惊,棍子还未收回,阿清的脚已凭空出现在眼前。
噗的一声闷响,那棍僧左脸吃了一脚,他眼前金星乱晃,什么也看不清楚,吃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向旁边歪去。周围的僧人都叫道:“哇!是谁?痴袋,你怎么……”痴袋双手乱抓,拼命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子,最终紧紧抱住三名僧人的棍子,歪了下去。
就在其余僧人慌忙补他的位置之时,阿清鬼魅般出现在圈子的另一边,贴近了一名僧人,也没见她怎么动作,那僧人突然就直挺挺地蹿起老高,因穴道被制,硬邦邦砸在众僧头上。
有个僧人叫道:“快先干掉……”话未说完,阿清欺身上前,那僧人手中长棍疾卷,想要阻她一阻,只见阿清往后一弯,柔若无骨,还没看清楚,自己后脑已被她脚尖踢到。他甚是硬朗,一声不哼丢了棍棒,一招“金刚擂鼓”向下击去。阿清握着他的手,顺势站起,旁人看上去,还以为是他将阿清扶起来一般。阿清沉肘斜肩,软软的小手抵在他胸前,轻声道:“去。”
圆性正想着怎么拿下小靳,眼角却瞥见一名棍僧高高飞起,既不叫也不挣扎,直飞入林中,一阵树枝折断之声,不知摔到哪里去了。他回头看去,才发现短短的一会儿工夫,身后的十八罗汉阵只剩下四、五人,其余的人被一道青影赶得四散逃亡。圆性脚一收,滑开一丈,见小靳仍在当地一丝不苟地打着拳,当即甩开他不管,怒道:“怎么回事?结阵,结起来!”
他喊了两声,只听头顶有人惨叫,却是一名僧人笔直向他砸来。圆性大怒之下一脚踢开他,蓦地眼前一花,阿清从那僧人后纵出,合身杀到,掌缘如锋,切向圆性的喉头。
圆性大喝一声,手掌翻飞,掌影上三重下三重,乃是“无相佛叠手”中的绝杀“罗汉三叠”。他自二十三岁起,就因武功出众,被选入研武堂修炼此功,浸淫二十余年,自认对这套掌法的认识,白马寺内无人能及。
眼见阿清在这层层掌影下无可回避,圆性心中大喜,就要乘势推出,忽然手上一凉,阿清不知什么时候变掌为勾,勾住他的手腕,就借这么分毫之力,身子一扭,高高飞起。圆性这一掌已然推出,再无法收回,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阿清从自己头顶掠过,“啪”地一声闷响,脑门被踢个正着。他耳中金鼓齐鸣,眼前模糊一片,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背上几处要穴同时一痛,当即翻滚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此时圆觉圆进已将萧宁逐步逼到湖边。两人一个使般若掌,每一掌看似轻飘,实则内力深厚,一个以金刚指手法助攻。两人同门几十年,配合得天衣无缝。但是萧宁的剑舞得无懈可击,是以虽无法突破圆觉两人的攻击,却也并不太吃亏。反倒是圆进见手下弟子们一个个受伤,心中急躁,但他稍有退出战团的意图,萧宁立即不要命地强攻,不让他有机会脱身。圆觉圆进怒火中烧,下手越来越重,务要将萧宁一举拿下。
忽听阿清在一旁道:“白马寺的武功也不过如此嘛,哼,两大长老联手居然还斗不过后生小辈。”小靳道:“哎,年轻人不要乱讲。这两位长老可大有来头,一个号作‘死缠烂打’尊者,另一位是‘落井下石’大师,不要看他们两个人联手,这里面有分教,叫做‘花飞花落莺飞草长寂寥和尚不落单’阵法……”
阿清也忍不住扑哧一声,忙伸手掩住嘴。圆觉正破口大骂:“你***,有种下来跟老子单挑!”圆进道:“师兄,别上他的当!”
小靳叹道:“实在兄弟情深,令人感慨。‘死缠烂打’尊者,你师弟为你着想,还是不要勉强的好。”圆觉叫道:“你***……”圆进道:“别上当!专心将萧宁击败再说!”他额头的汗出个不停,知道今日白马寺已经栽了,可是好歹也得胜了萧宁,不至于全军覆没。
小靳回头看看一地的和尚,一屁股坐下来,道:“怎么办?他们这么打下去,也不知猴年马月才打得完,难道我们要等下去吗?”阿清道:“我上去帮个手,十招内必定结束。”
小靳心中愤恨,一心想要出白马寺的丑,可不愿意这么快就解决,笑道:“嘿嘿,不好不好。你说我们冲进去杀,一来萧兄弟不乐意,二来么人家‘花飞花落莺飞草长寂寥和尚不落单’阵法苦练了四、五十年,才有此成就,你们以为随便两个人就可与之匹敌?再说,人家比武,应两不相帮才公平。”
阿清笑道:“这么说来,我倒有个主意。喂,这位……”小靳道:“什么喂呀喂的,你到底是喊‘死缠烂打’尊者,还是‘落井下石’大师,要讲清楚嘛。”
阿清横他一眼道:“随便是谁好了。我们本是各不相帮的,只不过不知你们这么打下去什么时候才完。这样吧,我们两个一人捡一样东西,冲你们丢过来,砸着谁是谁,砸到了的人就认输了,好不好?”
圆觉怒道:“谁信你两不相帮?定是全往我们身上砸来!”圆进道:“别搭理!”圆觉道:“他们要暗算我们,怎么不搭理?”
小靳跳起来叫道:“‘死缠烂打’尊者,你还真是名副其实呀。你要不信,干脆大家停下来商量商量?”圆觉呸的一声,发狠下手。阿清见萧宁渐渐有些顶不住了,大声道:“那就这样定了。小靳你准备好没有?”
小靳早选了块棱角分明的,道:“好了!”阿清却在地上抓了一把鹅卵石,道:“一……二……”圆觉与圆进两人不住回头,攻势顿减。阿清背着他俩,冲着萧宁左手飞快地一抡,叫道:“三!”
小靳运足功力,瞄准圆觉的光头用力扔去,圆觉听到风声凛冽,吃了一惊,反手一掌击开,手掌竟被震得一麻。便在此时,阿清的石头纷纷越过他俩的头顶,径向萧宁飞去。圆觉圆进一怔,同时住手,却见萧宁长剑飞速旋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将来物悉数反弹。两人猝不及防,急切之下往后一翻,圆进两只大袖子抡得浑圆,罩住袭向自己的东西。圆觉只剩两只光手,勉强弹开两块石头,腿上终于还是中了一块石头。
圆觉暴喝一声,待要上前把老命拼了,却被圆进紧紧拉住,说道:“师兄,算了!”圆觉怒道:“他们……他们耍诈!”圆进道:“耍不耍诈又如何?我们早已输了。”他走上两步,合十道,“多谢施主手下留情。”
阿清见他输得颇有风度,便道:“今日之事,情非得已,得罪之处还请大师原谅。”圆进摇摇头,看着周围躺着的各弟子们,叹道:“其实我白马寺早就输了,承蒙施主谦让,没有伤及我等性命。这位小施主也算林哀大师传人,他日若有缘再见,贫僧当以同门之谊相待。阿弥陀佛。”
他看了小靳两眼,不再说话,拉了圆觉走开。其他僧人们各自灰溜溜爬起来,没伤的搀着伤重的,受轻伤的就自己跳。圆空、圆真被人抬着走,陆老大则仍旧被人拖得直扑腾。须臾间众僧走得干干净净。
“哗啦”一声,阿清破水而出,将绳子甩给小靳。小靳与萧宁一齐用力拉扯,将老黄拉出水面。此时已是清晨时分,蒙眬中只见老黄面露笑容,身体还保持着入灭时的姿势。
道曾将他扶着坐好,自己合十念佛,神色说不出的颓然。阿清上了岸,甩甩头发上的水,小靳凑上去道:“你冷不冷?”阿清摇头道:“我才不像你这么娇气呢。”小靳笑道:“其实我也不娇气……”
萧宁刚才以一对二,打得着实有些累了,正坐在一旁歇气,见阿清钻出水面,全身湿淋淋的,仿佛水中钻出的仙子。他想要去问候她,可是脚底生了根一般,无法挪动半步。他嘴里喃喃地低语道:“你冷不冷?”见阿清摇头,便又轻声道,“是吗……以你的功力,本不算什么。我只是……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