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独尊
闻听此言,宁采臣再度拱手,说道:
“也好,兄台您请便。”
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本着盛名之下无虚士的观点,林旭晓得如宁采臣这样挂着主角模版的名人不大可能是庸碌无能之辈,不过他究竟有什么优点,日后能取得何种成就,若不在近距离加以观察,谁也说不好。
与林旭打了个照面,宁采臣又回到房间继续冥思苦想作假账,等他忙活了一天才把全部账目作好。转头瞧了一眼窗外,已然是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一天未沾水米的宁采臣,此时腹中肠胃开始咕噜噜地鸣叫造反,他只得从包裹里取出火石、火镰等引火之物,走到院中捡拾了些树枝干草,跟着在院中升起一堆篝火,就着火焰烤起了昨日剩下的几个馒头。
这是宁采臣手上仅存的一点食物了,待得明日早起,不单是要到江家集的那间酒店上门讨债,采买食品也必须考虑了。
正当此时,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传来,只听一个语气趾高气扬的男人声音说道:
“那些乡野粗鄙之人无知,信口胡说什么古刹兰若寺为鬼物盘踞,凡入内者百不存一,哼!果然是一群不识礼数的市井小人。来福,你这个贱骨头还不快些将本公子的马栓好?”
这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仁兄大刺刺地抬脚走进兰若寺,身后还跟着一名仆人打扮的小厮。
见此情景,宁采臣起身整理一下衣裳,拱手施礼说道:
“敢问这位兄台,您如何称呼?”
闻声,这位衣衫华美的公子哥斜眼上下看了宁采臣几眼,见他好歹是读书人装扮,这才稍微收敛些傲慢之气,负手说道:
“吾乃金华兰溪生,瞧你这样子也是个读书人么?”
“在下江南东阳人士宁宦,字采臣,前日赴洛阳赶考不中欲返家乡,途经兰若寺在此借宿几日。”
听了宁采臣的自我介绍,这位一看衣着穿戴便知,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的兰溪生,只是露出了不以为然地笑容,他摇着手中的檀香折扇说道:
“哦,原来是个落第秀才呀!来福,好好收拾一下东厢房,公子我平生最爱在清幽之地读书,此处幽静无有俗人烦扰,甚合吾意,咱们且在此盘桓数日再说。”
闻听此言,宁采臣陡然想起了昨晚女鬼聂小倩夜半造访的一幕,急忙摆手劝阻说道:
“这位公子,兰若寺中确有鬼物作祟之事,非是坊间谣传……”
不等宁采臣说完,兰溪生大笑了几声,漫不经心地说道:
“哈哈哈哈,宁兄无需多言。我一望即知你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是个文弱书生。君在此地居住尚且安然无恙,莫非我名满江南的兰大公子,文武双全的兰溪生连你都不如吗?哈哈哈哈——”
说完,不等宁采臣分辩,兰溪生便大摇大摆地迈步往前走去。眼见这位衣着华丽不凡,容貌亦是俊朗的兰溪生如此傲慢自负,好歹在地方官府的职场圈子里混过几天,宁采臣知道继续说下去对方也听不入耳,这种自讨没趣的事情何必干呢?他只好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位于院子西面的一排屋舍中,一扇房门被推开,化身作云游道人模样的林旭和大胡子道士燕赤霞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自不必说,适才庭院中的那一幕已经落入他们眼中,林旭还没有说什么,面冷心热的燕赤霞已然开口说道:
“这位公子果然不识好歹,宁秀才好意相劝,你不从也就罢了,何必出言挖苦别人?”
习惯了在所到之处横行无忌,兰溪生对于燕赤霞的一番指责十分恼怒,不过是碍于面子不便当场发作,他气得一顿足,说道:
“哼,一群庸人。来福,咱们走。”
“是,公子爷。”
一甩袖子,兰溪生大摇大摆地带着小厮走开了,后面留下的三个人相对无言。说不得,这家伙的嚣张实在是叫人无话可说了。
片刻的沉寂过后,林旭冲着宁采臣隐蔽地比划了一个手势,跟着转向宁采臣说道:
“宁兄,你晚饭只吃馒头吗?”
闻声,宁采臣那张白皙的脸颊也微微泛红,干吃馒头连口咸菜都没有,这种伙食的确是不怎么样。干笑了两声,宁采臣自我解嘲地说道:
“两位兄台见笑了,只剩下这点吃的,此地又无有锅灶,总不能挖野菜来吃吧?”
林旭隐蔽地跟燕赤霞交换一下眼色,随后热情地走了过来,拉着宁采臣说道:
“俗话说,相逢即是有缘。宁兄若不嫌简陋,与我和燕兄一道用饭如何?”
“这个……萍水相逢,不便叨扰吧!”
起初,宁采臣的态度很是犹豫,他对大胡子道士燕赤霞的古怪脾气心有余悸。后来的这位一副笑眯眯模样,却叫人觉得看不清真性情的林道士,在宁采臣眼中,好似老家东阳山中的那一泓潭水,貌似平和的外表之下潜藏着龙蛇之相。
第018章 摸底
鱼儿已经咬了钩,又岂能再叫它平白溜走?这时,林旭索性上前一把拉着宁采臣的胳膊,不由分说便连拉带拽,硬拖着他走,口中说道:
“哎,四海之内皆兄弟,一餐饭食又算得了什么。”
眼见实在拗不过林旭的过份热情,宁采臣此刻也只好俯首认输,点头说道:
“既然林兄如此盛情邀约,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所谓民族是一群具有相同生活习惯和近似价值观念的人类,从某种角度而言,文化传承是比血统更关键的因素。
在被游牧民族生活习惯影响之前,华夏传统饮食习惯跟被小资推崇的现代西餐一样采取分餐制,无论一顿饭有多少种食物上桌,一律均分成若干份散给席间的每一个就餐者。
由于这种生活习惯,在历史上还曾经闹出过一场不大不小的血案。春秋时代的史学名著《左传》记载了一则楚人献鼋的故事,据说楚国人献了一头大鳖给郑灵公,公子宋被国君召见前往赴宴,满心指望着品尝这难得一见的珍馐佳肴,岂料因为他在席间与人交头接耳,惹得郑灵公心情不悦,在宴席开始后,端上来的羹汤分给众人,唯独没有公子宋的一份。
希望落空的公子宋顿时火冒三丈,不顾社交礼仪,起身把手指在煮鳖的鼎里面沾了一下放进口中,尝到了大鳖的滋味他才拂袖离去。
见此情景,郑灵公勃然大怒,下令杀掉公子宋,结果后者下手的速度比郑灵公更快。于是乎,在春秋时代千奇百怪的弑君原因中,由此多了一个名词“染指”。
在这块片界,大秦帝国是直接承袭了上古三代的文化传统,人们的生活习惯没有像地球历史上,经历五胡乱华以后的中国那样,风俗大范围胡化,在社会上层依然严格遵循分餐制的仪礼。
话虽如此,生活在民间的一般庶民百姓是不太讲究这些文绉绉的说道,分餐制的执行也要视具体情况而定。说到底,礼仪这种贵族化的玩意是需要得到有钱有闲了,然后才能有心情去摆弄的奢侈品,说白了,即是所谓的礼不下庶人。
宁采臣跟在林旭身后亦步亦趋地来到燕赤霞的房间,此刻桌子上一口正在翻花冒泡的怪异锅子引起了宁采臣的好奇心。
左右打量过后,宁采臣啧啧称奇,询问说道:
“林兄,此是何物?”
“火锅!”
在多数时候,林旭会尽量避免自己的生活习惯对这片天地造成影响,减少不必要的因果纠缠。
林旭行事如此谨小慎微,那是因为因果率是不考虑你的动机和初衷的。这就好比一个人发明了一种犀利无比的新式武器,那么从今往后,不管这种武器造成任何恶劣后果,他都要为此而分担一份责任,即是因果缠身。
如果有人说我发明一种新的医疗器械,可以拯救更多的生命,这应该是与众生结下善因啊!
实在不好意思,刻板如电脑一样的因果律,它是不会考虑你实施这种行为的动机和初衷如何。
不妨举例来说,假设未成年的希特勒不幸患了肺结核,他本该死在某家医院里,成为无数个少年夭折的儿童中的一员,但是由于你提前发明了青霉素之类的抗生素,结果挽救了他的生命。对不起,等到未来希特勒所造成的数百万规模的大屠杀发生时,这些人的死统统都与你有关。换言之,药物的发明者与那些大屠杀的死者之间结下了因果。虽然发明人是无心之失,但也同样逃不脱因果率的无形大网。
因果律堪称严禁刻板,而又滴水不漏的典范,因果绝非单纯的加减法,更不是什么乘除法,而是无法用任何一种数学公式计算清楚的超复杂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
已知的唯一一种能有效避免麻烦上身的方式,那就是从开始便采取置身事外的消极态度,只有阻断了因果中的因发生,才能避开因果中的果降临。除此之外,无论你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一旦纠缠进去便生生世世因果牵缠不清,终将落个不得安生。因而,佛门大德说:众生畏果,菩萨畏因。
三人分坐在桌旁,宁采臣仔细研究着桌上的这件新奇的灶具,抚掌赞叹说道:
“好生精巧玄妙的器物啊!”
一般火锅都是红铜或黄铜所制的,因为铜这种金属的导热性能比铁要好,也没那么容易锈蚀。
标准样式的传统火锅内部中空,以便烧木炭加热,底下用托盘盛水,避免余烬引起火灾。现在林旭拿出来的这个火锅虽说做工极尽精良,同样脱不开这些基本元素。这些在林旭眼中习以为常的结构细节,对于初次见到火锅这个新鲜玩意的宁采臣和燕赤霞来说,自是前所未见的稀罕事物,引发了二人连声赞叹称绝。
不同于散布那些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发明创新,往往潜伏着巨大风险,一件新式炊具所引发的因果纠缠是相当微弱的。
这时候,林旭索性大大方方地让开位置,任由两位客人自行鉴赏这只破天荒的红铜火锅。
围着火锅看了半晌,在为其设计精巧而啧啧称奇之余,经不住辛香料锅底熬煮散发出的诱人香气,混老了江湖的燕赤霞率先提议开始动筷子。林旭和宁采臣对视一笑,有志一同地操起了筷子,就着火锅涮食材。
轻薄如纸片的羊肉,香菇、木耳、豆腐,各色附近山中出产的野菜和珍馐。这一桌火锅宴席即便谈不上奢侈,但搁在这个民不聊生的年月里,称之为丰盛一点也不为过。
近来宁采臣的荷包吃紧,他只得委屈自家肚皮,勒紧腰带过日子,此刻宁采臣吃得更是不亦乐乎,甚至顾不得孔夫子食不言,寝不语的训诫,词句含混不清地说道:
“嗯,这火锅的风味甚是别致。”
在当今的时代背景之下,民间流行的烹饪手法仍旧以炖煮和烧烤方式为主。廉价易用的铸铁炒锅刚流行不久,炒菜还属于个别老饕私家创意的初级阶段,火锅独有的那种鲜嫩畅快口感,显然不能与那些传统烹饪手段同日而语。
宁采臣的这句评语深得燕赤霞赞同,他吃得兴起,伸手从腰间解下了一支体量惊人的红色酒葫芦。一仰脖,咕咚咕咚地连灌下几大口老酒,然后他伸出袖子擦拭着嘴边的酒渍,一派豪侠意气风发之相。在一旁瞧着燕赤霞那副惬意赛过活神仙的陶醉模样,素来不喜杯中之物的宁采臣忍不住也咽了下口水,心下不禁暗自揣测,莫非这大胡子的酒当真如此美味?
待得吃饱喝足后,宁采臣恍惚记起自己好像忘却了收账的那摊子麻烦事,于是他起身冲着林旭和燕赤霞一拱手,说道:
“多谢两位兄台款待,天色已晚,明日在下还有事情要办,先行告辞回去歇息了。”
闻听此言,林旭微微一笑,说道:
“适才听宁兄说,此来江家集是为了收账,不知今后你有何打算?”
一提起渺茫的个人前途,宁采臣登时摇头叹息起来,无奈地说道:
“在下科考未能上榜,唯有回乡继续读书,期望下一科再碰一碰运气吧!”
闻声,林旭瞥了燕赤霞一眼,接口说道:
“呵呵呵呵,宁兄,这大秦已似风中残烛,你又何苦大老远跑到洛阳搅和这一滩浑水呀!”
宁采臣一听这话,即刻摆手说道:
“非也!先父早亡,宁某是由家慈一手抚育成人,她老人家还指望在下能谋得一官半职,日后也好光耀宁氏门楣。其实我何尝不知当今之世群雄并起,纷乱如东周列国,奈何家慈心愿如此,宁某既身为人子,岂能不顾孝道而明哲保身?”
“哦,原来是这样,那倒情有可原哪!”
一番谈话过后,宁采臣穿过石板缝隙间遍生荒草的荒芜院落,摸索着回到了栖身的房间。在临睡前,他细心整理清楚账册,只待明日前往江家集向那家耍赖皮的酒店讨还旧债。
翌日,外面的天光才刚一放亮,突然传来一阵凄厉得不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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