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独尊
前番不幸被大兵们半路抓了壮丁,现在供职于上郡军营内担任军医的林旭化身,此刻正在不远处地城墙上。目睹了这一幕苦情戏,除了同情之外,他也找不出什么恰当词语描述对这位白郡守的观感。
老话说得好,瓦罐不离井沿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明明前方敌情紧急如火,后方行动迟缓如温吞水一般,倒霉地夹在这二者中间,那真是人生一大悲剧啊!可想而知,这位白少上造大概是很难吃到明年的新麦子了。
过了一会,白正宗脸上的怒气和哀愁悉数消退,余下的仅有一份洞悉世情的淡然,只听他慢悠悠地说道:
“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纵是大厦将倾,白某无力匡扶社稷,唯愿效法古之忠臣烈士,一死以报家国而已。大丈夫顶天立地,生死本是寻常事,洒却一腔热血,何足惜哉?”
对效忠了半辈子的大秦帝国感到彻底绝望,白正宗似是下定了必死决心,神色淡然地迈开大步沿着城墙向前巡逻。
附近那些平日里受到白正宗关照的军兵们目睹了此情此景,受到一番悲凉言辞的影响,不知不觉间,众人皆已是潸然泪下。
这一夜格外漫长,随着东方朝阳升起,惊天动地的战鼓和嘹亮号的角声刺破云霄,一场大规模的攻城战即将拉开帷幕。
草原民族很不适应围攻城市的战斗方式,他们更熟悉在草原上驱逐驰骋的追击战,但是肤施城宛若一把铜浇铁铸的大锁,连同东西走向的长城一起封锁了北方草原通往关中平原的咽喉要道。不管需要付出多大代价,铁勒人必须敲开这个硬核桃,否则他们就永远也到不了那座在传说中被形容为堆满了金银财宝,美女如云的千年帝都咸阳。
铁勒人俘虏的秦人工匠打造出了攻城器械,经过一些简单训练,出身于被吞并小部落的战士下马充当着步兵,吆喝着推动这些沉重的木制战具步步进逼肤施城。
“哗啦!轰——”
一整锅烧沸的滚油从城头泼下,旋即掀起一片被烫伤的惨叫声,而后如飞蝗般掠过天空的火箭射向铁勒人的冲车和云梯。
波及了城墙上下的攻防战仍在持续中,好不容易打退了一波攻势,不知哪个小兵看到了下方的敌人有所异动,声音嘶哑地叫道:
“快,敌军又杀上来了!”
兵法有云:外有必救之兵,内有必守之城。
这座规模不算大的肤施城在白正宗的竭力指挥下,顽强抵抗着兵力数十倍于自身敌军围攻,架不住援兵迟迟不见踪影,陷落也只是时间问题。
“嗖!嗖!嗖!嗖……”
当铁勒大汗思结祢度意识到继续拖延时间对自己更不利的时候,直接放弃了用炮灰消耗守城方战力的消极战术,转而动员起本部主力精锐,用遮天蔽日般的密集箭雨强行压制城头的抵抗。
那些飞行在半空中的箭矢,密度在这一刻堪与乌云比拟,无可辩驳地遮蔽了正午时分的炽烈阳光。
早已抱定死志,白正宗提前将写好的遗书交给了几名心腹亲兵,命他们一人双马奔向老家报丧。随后,白正宗笑对着遮天蔽日的箭雨,朗声笑道:
“儿郎们,此地好生凉快呀!莫要辜负铁勒人替咱们爷们遮荫的一番美意,今日定要叫他们知道咱关西老秦人的厉害。”
将是兵的胆,胆壮则气足。兵是将的威,威雄方能势壮。在铁勒人雨点般射来箭雨之下,白正宗仍能面无惧色地加以调侃,在他麾下的士卒们自然心神安定。同人不同命啊!若论性命的宝贵,将军的这一条命,无疑是胜过千百条士兵的性命。既然享受着高官厚禄,锦衣玉食的将领都不怕死,那些底层的士兵更没有颜面说自己怕死了。
在主将白正宗的极力鼓动下,人数仅相当于铁勒大军数十分之一的守军士气大振,又一次把铁勒人的如潮攻势硬顶了回去。
当然,除却士气因素之外,秦军的强弩也发挥出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依靠人力拉开的弓箭不能与强弩较量射程和威力。
当秦军布置在城头的大小弩机开始奋力还击,铁勒人再想组织起整齐划一的箭雨就很不容易了,不得不退出弩箭的覆盖范围。
师老兵疲乃是兵家大忌,孙子兵法说,取胜有闻拙速,未闻巧久也。
一支大军困于坚城之下,久攻不克,其后必生变乱。估计铁勒人没读过孙武子等先秦兵家的巨著,不过他们是实践主义者,这个道理还是懂的。正当思结祢度为了这座蒸不熟,煮不烂的肤施城而头痛之际,一个突然传来的消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回大汗的话,外面这小子说他是什么义军,要帮咱们一个忙。”
神情阴鸷孤傲的思结祢度闻声皱起眉头,随即他收敛了怒容,示意随从放这个求见者进来。
心机深沉老辣的思结祢度故意在对方即将进账之际,嘲讽地大笑起来,说道:
“我们铁勒雄鹰,哪用得着秦人的鸡雏帮忙?哈哈哈哈……”
处心积虑要跟铁勒人合作,这位拜访者已经学会了一些铁勒话,起码日常交流不成问题。闻声,来人的面色一阵青,接着又是一阵白。
等到思结祢度笑够了。前来毛遂自荐的这名年轻秦人开口说道:
“大汗的威名,天下皆知。可惜您上次就被拦在这肤施城下,没能打到咸阳,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过得去。”
凡是人就没有不怕死的,思结祢度瞥了这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家伙一眼,大概觉得他不像是故意来找死的,于是思结祢度沉声说道:
“怎么?难道你有办法破城?”
“回禀大汗,在下确实有办法。”
已经在城下被憋了许久,思结祢度内心焦躁得非同一般,他是一根稻草也要抓住。随即,思结祢度眯起眼睛,颔首说道:
“那好哇!只要你能拿出破城的好办法,本汗赏你一千头牛,五百匹好马,二百个奴隶,再加上五十个女人。”
闻听此言,那个低着头的年轻秦人脸上闪过一抹轻蔑的笑容,这种粗鲁的封赏方式对世家子弟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不过他很快就掩饰起真实情绪,肃容说道:
“多谢大汗,但我不要这些东西。”
到了这个时候,思结祢度也觉得对方的表现有点意思,认真端详着跪在地上的这个面色黝黑,模样像是苦力出身的年轻秦人,说道:
“那你想要什么?哦,你们秦人不喜欢牲口,喜欢金银和那种铜钱。好,只要到了咸阳,本汗一定重重地赏你。”
“金银财宝我都不要,只求大汗赏赐一样东西?”
这个貌似谦恭的年轻人越说越让思结祢度感到好奇了,不禁追问说道:
“什么都不要,那你想要什么东西?”
“狗皇帝的脑袋。”
闻声,思结祢度好似是听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拍着大腿放声大笑,摇着头说道:
“哈哈哈哈,一个死人的骷髅头有什么好的,你想要就拿去吧!本汗再赏你千头牛羊,百匹好马,奴隶百名,十匹骆驼的金银。来,快与本汗说说,你有什么法子能攻破肤施城?”
第100章 破关
太史公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生在世,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无权无钱就只能受人白眼忍气吞声。当这位年轻人听了铁勒大汗允诺重赏,他依然不见分毫喜色,语调平和地说道:
“小路,在下知道一条隐蔽小路可以绕过肤施。”
草原部落的首领也讲究血统出身,不过更重要的是能力,不像中原王朝凡事讲究程序第一。在生存竞争更为激烈的草原部落中,无能之辈迟早要死在下属和竞争者手里,这是公认的生存法则。
统率雄师数十万之众,铁勒大汗思结祢度也是从小骑羊射鼠开始发端的精英人物,当即他不露声色地摸着络腮胡子,说道:
“嗯,你说是小路,那能走多少人?”
这位投身异族的秦人似乎胸有成竹,此时不假思索地说道:
“小路宽仅容二人并肩而行,从北到南有四十里路程,但很不好走,来回一趟差不多要三个时辰。”
思量着这番话的可信性,思结祢度的嘴角一咧,露出笑容说道:
“乌护奇拉,达契桑陀,你们俩跟他去探一探路。”
这时,站在思结祢度身旁担任近卫将领的两名壮汉向大汗欠身见礼,然后冲着这位新科带路党说道:
“小子,你在前面带路。”
走在军营中,身为秦人的叶飞明显能感到铁勒人对自己这个秦人叛徒的蔑视之意,他对此并不意外。草原民族向来崇尚个人武勇,鄙夷那些只会在背后捅刀子的小人。诸如思结祢度这样的部族上层人物,他们多少还有些城府,在人前晓得掩饰好恶,底下的这些铁勒人就无所谓了,心中所思所想形诸于外。
身负着灭门血仇和叶家的二百九十三条人命债,叶飞始终以那位与他有着相似遭遇的春秋名臣伍子胥为榜样楷模。
出身于帝国官宦之家,叶飞深知大秦帝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为此,他也尝试在河北组织义军,行动毫无意外地失败了。
如今沦落到为了复仇而效力于异族麾下,虽然叶飞自己也觉得不甚不光彩,可惜别无选择。因为那个灭掉了叶家三族的仇人不是旁人,正是喜欢求仙问道,终日里参禅炼丹的秦八十四世皇帝陛下。
叶飞之父是一名言官,上书劝谏皇帝不要听信国师普度慈航的蛊惑,结果反而惹怒了这位资质平庸又刚愎自用的最高统治者。在此之后发生的事情也不难猜到,皇帝朱笔一勾,叶家满门无分男女老幼一概人头落地,其中包括了叶飞的两个同胞姐妹和生母。若不是叶飞身为庶子不受人重视,当时在外游学未归,他也肯定变成了无头鬼。
目下秦八十四世已因服食金丹而驾崩,即将在旬日内葬入帝陵,若不替铁勒人这样的异族侵略者奔走卖命,仅凭叶飞一己之力,怕是永远也无望报这个血海深仇。
在复仇的驱动下,叶飞怀着超乎常人的工作热情,以最快速度领着一队铁勒人穿过这条偏僻小路。
当拐过一道峡谷的转弯处,走在最前面的叶飞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跃上一块数尺高的卧牛石,说道:
“两位请看,那边就是谷口,从这里出去,向北十里就是肤施城的南门。”
派出哨探侦察完毕,乌护奇拉和达契桑陀这两个铁勒贵族乐得合不拢嘴,乌护奇拉更是一改此前的冷漠态度,大力地拍着叶飞肩头,大声说道:
“干得好,小子,我们大汗一定会重重赏你的。”
另外一个铁勒将领达契桑陀则表现得沉稳一些,指挥着信使向思结祢度报信,同时开始布置攻城,拔出弯刀说道:
“准备攻城,大汗说过,第一个登上城头的勇士,赏一千头牛,你们谁能拿到?”
周围的铁勒士兵全都兴奋起来,大声叫喊着:
“我!我!我!”
临近了黄昏时分,业已激战了一整天,上郡守军疲不能兴,他们困守在这座孤城之内,面临着敌众我寡的不利态势,而援兵迟迟不见踪影。前几日还能勉强维持士气,一方面是白正宗的统帅力不低,他的决死之心也暂时稳定了军心,另外则是士兵们知道后方还很很安全。实际需要防守的只有北面的这道城墙,同时大家也在盼望着咸阳方向的援军早日到来。
自从去年胡骑侵袭过后,戍守关中的总兵力增加到了四十万人,咸阳占了十五万之多。只要坚持到援军赶来,上郡战场的胜负形势就会立即发生逆转。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哪!当数以千计的铁勒弓箭手以火箭开始攻击肤施南门之际,突然发觉自己正腹背受敌的守军士气崩溃,士卒们的家乡多是在关中一带,既然铁勒人已经绕过了肤施城,那也就意味着整个关中向他们敞开大门。到了这种时候,兵败如山倒已是不可避免了。白正宗晓得情势无可挽回,长叹了一声,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瞬间垮掉了一般。
抬手拔出腰间的横刀搁在脖子上,白正宗大吼一声道: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
说罢,白正宗手起刀落,在血光飞溅处,他的尸身“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围拢在周围的十几名亲兵无不号啕大哭,跟着也拔出佩戴的刀剑自戕而亡。
透过史家专用情报管道知悉了前线发生的变故,一位当朝史官提笔写下如下字样:上郡太守少上造白公正宗,以一郡之力抗击胡骑大军数日,因肤施城破,不甘受辱自刎而亡,享年四十有九,谥号当曰“忠肃”。
正当这位史官用隶书工整地记录下白正宗之死的全过程,整个咸阳城中还没几个人晓得北方的上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