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独尊
闻声,秦八十五世皇帝点了点头,不同于那些泯然众人的皇子皇孙,这位长辈他确实知道。
公子胡亥曾与二世皇帝扶苏争夺帝位,双方之间关系一度非常紧张,因此到了后来扶苏登基,胡亥担心被清算往日的旧账,干脆留书出走自称入山求仙而去,从此便杳无音信了。后来有不少人怀疑胡亥根本不是出走,而是被二世皇帝秘密派人暗杀,在民间一直流传着这种说法,也算得上是黑历史。
闻听此言,秦八十五世面露讶异之色,说道:
“噢,想不到公子胡亥尚在人间。”
自古以来,欲求不老不死而入山下海,求仙访道者多如过江之鲫,其中有所成就的却如凤毛麟角般稀少。
听到皇帝好奇地一问,普度慈航神色从容淡定地说道:
“正是,公子胡亥穷千年苦功,业已修成大神通。一身移山倒海之能,堪比陆地神仙。贫僧虽也薄有几分神通,不过与之相较,犹如萤火比之于皓月,相差委实不可以道里计。”
凡是够本事坐上这张看着豪华奢侈,但坐起来并不舒适的龙椅的人,或多或少总会有点职业病,那就是多疑和猜忌。
公子胡亥有多大神通,秦八十五世的确不知,不过他知道天底下没人会无条件地帮助自己,此刻将信将疑地说道:
“那他可愿相助于朕?”
闻声,普度慈航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说道:
“那是自然,只需陛下修书一封交予贫僧,定当说服公子胡亥下山相助朝廷,扫平四方乱匪叛党。”
闻听此言,秦八十五世权衡此举的利弊,感觉不出自己哪里会吃亏,于是颔首说道:
“那不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隐居?”
普度慈航那干瘦面颊颤抖着露出了一抹经常被人讥讽为皮笑肉不笑的诡异笑容,不急不缓地说道:
“呵呵呵呵,不远,正在北邙山中。”
北邙山被风水堪舆家们视作中州龙脉之首,大抵也算是人间的洞天福地之一,举凡是薄有家产的洛阳人都要力争在死后葬于北邙山中,以至于留下了邙山无闲土的民间俚语。
话虽如此,死人专用的万年吉地对活人来说,好像算不上什么好地方吧?此刻,秦八十五世正在兴头上,完全顾不得为何自家这位老祖宗何以放着三山五岳各大名山都不去,偏偏选中了北邙山这座超级大公墓来安身。皇帝只是连声地称赞国师普度慈航公忠体国,并且要他从速延请公子胡亥下山襄助朝廷。随后,皇帝提笔修书一封交给普度慈航,叮嘱速去速回。
等到干完了这桩大事,秦八十五世的一腔怨气也泄得差不多了,冲着身边的宦官使了个眼色。
随之,阉人那尖细刺耳的退朝之声再度响起。大殿内的公卿大臣们三五成群地向外走去,几个比较有眼力的重臣则凑在一起,私下议论今日朝堂上发生的稀罕事。
“少府大人,你不觉得此事大有古怪吗?”
首先讲话的这位是须发花白,神情严肃得像是别人欠了他一屁股债跑路的老者。与这位老者并肩而行的中年男人,闻声先环顾左右无人窥探,这才小心地接口说道:
“宗正大人,莫非你与在下想得一样?”
老者抬手捋着下颌长须,说道:
“邙山之中虽传闻有高人隐居,亦听闻天妖巨魔隐身其间,那个黑山老妖不就是……”
闻声,中年男人立时惊出一身冷汗,他急忙止住老者继续说下去,劝慰说道:
“宗正老大人,请您慎言哪!你我皆是无拳无勇之凡夫俗子,天下间神仙妖魔或有多在,我等何苦掺和进去,不如早归吧!”
“唉!说得也是啊!不如早归。”
陪都洛阳宫城留存下来的宫殿虽不及咸阳那般富丽堂皇,气势巍峨逼人,终归是都城级别的配置,该有的功能性建筑一应俱全。
那些觐见者沿着大殿高耸的台基阶梯一步步走上来时,透过这些象征皇权至上的建筑暗示作用,来访者的心理层面遭到威压,自然而然地生出对至高皇权的畏惧之心。昔日,在咸阳随同荆轲一同刺秦王的副手秦舞阳,那是号称十几岁就敢满街砍人的一代猛男,黑道扛把子级别的双花红棍,只是在大殿外面看了看风景,便被咸阳宫的气势吓得跟筛糠一样动弹不得。若非冷静的荆轲反应及时,设法托辞掩饰过去,只怕连图穷匕见的这个典故都不会有了。
等到荆轲事败身死,士兵们泄愤式的将这位仁兄砍死,秦武阳竟然全无反抗之力。由此可知,宏伟的建筑群对人心的震慑作用之大,绝不只是劳民伤财那么简单。
在国师普度慈航引荐下,前来洛阳觐见皇帝的公子胡亥,身着宽大曳地的黑袍,头戴着通天冠,重重黑纱蒙面,仅有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露在外面。
要说胡亥的这副扮相,客气点称呼一声世外高人也讲得通,不过改行当杀手的话一样用不着换装了。
大秦帝国的宗室子弟都有证明其身份的玉碟,这种凭证是很难仿制的,因为玉料来源和懂得这门特殊篆刻工艺的匠人从来都只掌握在皇室手里,外人绝难探悉内情。
验看过了胡亥出示的宗谱玉碟,接下来又询问了一些非宗室贵戚子弟不能知晓的宫闱隐秘之事,来人全部对答如流。至此,秦八十五世对公子胡亥的身份再无怀疑,略欠身说道:
“澜参见公子!”
胡亥这位隐遁千年的公子显得很是谦和,伸手搀扶仅是略作姿态的皇帝,说道:
“陛下不必多礼,吾此身已属修士,乃是出世之人,今日与陛下是主客之别,无须如此多礼。”
闻声,秦八十五世也顺势就坡下驴,他点头说道:
“……既是如此,您请坐。”
这时,盘算着双方的关系,皇帝有些吃不准该如何称呼公子胡亥,于是他转头询问侍立在侧的普度慈航,说道:
“国师,既然不论血缘,朕该如何称呼才能不失礼数?”
眼珠乱转的普度慈航干笑两声,说道:
“公子胡亥,今日人称黑山道长。”
闻声,皇帝点了一下头,他转向胡亥说道:
“哦,那不知黑山道长此来,有何事以教朕?”
双眼闪烁着逼人的锐利精光,胡亥沉声说道:
“敢问陛下,可是有意铲除乱党,平息四方的匪患?”
“不错,朕正有此意。”
虽然帝王之道要求喜怒不形于色,对下保持天心难测的高深姿态,不过天下人都晓得秦八十五世皇帝很想有所作为,扫平胡人和义军是他梦寐以求的。既然如此,皇帝也就没必要否则大家都清楚的事情,当即给出了明确答复。
胡亥的笑声犹如用钢锉摩擦金属制品,音色干涩而生硬,一字一句地说道:
“善,贫道愿替陛下分忧,根除各地叛匪。”
修行者不欲沾惹凡俗因果,罕有那种为了贪图富贵卖身朝廷的异类份子。可不是因为所有人都看得破功名利禄醇酒美人,而是天道对那些掌握了非人力所能抗衡的特殊人群,采取了极其严厉的歧视性政策。
如果是凡人动手杀人,充其量是替自己平添一笔孽债,纵然是杀戮了百万千万之多,所有因果也都要死后到了阴曹地府再行结算。
超出凡人范畴的修行者一旦出手屠戮凡人,那就得当心日后渡劫时来个五雷轰顶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九死一生不是开玩笑的。因而,修行者们对人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避之唯恐不及,哪肯随便掺和进去。若非如此,普度慈航的国师之位又岂会数十年来稳如泰山?实在是因为真正有道行的高人隐士都不愿意蹚这一滩浑水,人间的富贵荣华于他们,实乃形同浮云一般虚幻不实,对此弃如敝屣也不足为奇。
第007章 中招
尽人皆知,现任秦八十五世皇帝的死鬼老爹,就是被带路党叶飞从棺材里拖出来鞭尸三百,又砍了脑壳的倒霉蛋,是个毕生痴迷于长生不老和炼丹术的终极发烧友。
彼时,为了投自家老爹所好,连带稳固自己的太子地位。秦八十五世曾经硬着头皮读了不少道书丹经之类的课外读物,甚至在东宫里还专门聘请了一些神神叨叨的家伙负责向他介绍仙道情况,修了几个炉灶用来烧炼丹药。可说比起一般人,秦八十五世也算是懂行的。正因如此,此刻他才会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注视着这位千年之前的大秦帝国皇子,而今的黑山道长。过了好半晌,秦八十五世将信将疑地说道:
“黑山道长此言甚善,可需什么条件?”
这时,只听胡亥很是淡然地说道:
“吾别无所求,只请陛下颁授一道旨意即可。”
圣旨这玩意在平民百姓看来是非常神秘高贵,搁在皇帝手里半点不稀奇,哪一天上朝他不得发个几十道诏书下去,家常便饭罢了。
闻声,生出了好奇心的秦八十五世歪着头,询问说道:
“黑山道长为何要诏书?”
“我辈修士出手屠戮人命,乃是有违天和之举,若无陛下手诏,请恕贫道不能出手。”
胡亥这话说得可谓义正词严,皇帝听着不太是滋味也无可奈何,低头寻思了一下,他只得点头应承下来,回答说道:
“善,朕以为此议可行!”
双方既然在核心问题上取得了共识,余下的事情就都是旁枝末节,不值得深究。过不多时,这位全身裹在黑色衣料中的公子胡亥,又名黑山道人的修行者。或者不妨说得再直白一些,直接称呼它的尊号黑山老妖,可谓是神态坦然地将秦八十五世所颁授的手诏塞入袍袖之内,随即此君起身大摇大摆地告辞离去了。紧随其后,国师普度慈航也跟皇帝告罪,说是要回去替先帝祈福也一起走了。
一直在旁边伺候着茶水的一名亲信宦官此刻面露忧色,对秦八十五世低声说道:
“陛下,奴婢以为……您太轻信国师了。”
闻听此言,秦八十五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正在兴头上,不乐意听到这些逆耳之言。只是说到底,宦官是他的家奴,哪怕是瞎担心一场那也只能算是忠心护主。
于是,秦八十五世原是训斥的语气逐渐缓和下来,说道:
“休得胡言!这只是一份旨意罢了,不妨事的,你且退下吧!”
敏锐地听出了皇帝的回护之意,这名宦官愈发坚定了自己劝谏主上的信念,继续说道:
“奴婢早年曾听宫中的前辈说过,有些妖人故意表忠心前来侍奉君王,只为讨得旨意替自家免除天劫,实则包藏祸心。”
到了这时,本性多疑的秦八十五世心里也开始打鼓,莫非真的上了大当?虽说没有证据指明这一点,可是他的直觉似乎在隐隐地赞同这个阴谋论,后悔、懊恼和不甘纠结在一块。
良久,当皇帝意识到木已成舟,再说什么也迟了,他唯有强打起精神,说道: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用不着怀疑,皇帝这份终身制职业是属于标准的高风险高收入行当,再多的谨慎也不嫌过份。很多时候,旁人看似一句无足轻重的话语足够在皇帝心底里埋下怀疑的种子,等到时间令种子萌发,结果往往是充满了悲剧性的。数不清的忠臣义士都倒在这种大家可以理解的君王猜忌之下,不过凡事总有例外。譬如说这一次秦八十五世对国师和他所推荐的公子胡亥的猜疑,不仅十分正确,而且他很难得地接受了来自宦官的劝诫。
没错,这两位大妖就是摆明组团来骗秦八十五世的,目标也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和高官显爵,而是那份刚刚到手的一纸诏书。
人道运转自有规则,天道法则不容逾矩。通常情况下,外力干涉会遭到人道和天道法则的严厉惩戒。正因如此,一份来自于皇帝的诏书就能轻松地把非法行为合法化。换言之,秦八十五世醒悟来得太迟,大错已然铸成。
儒家先贤孔子曾说: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这句话推而广之,即是象征着国家行政权力的皇帝诏书也是不可以随便给人的,这是国家为即将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提供背书的行为。
真要说起这份注定牵连甚广的诏书,其内容异常简单明了,毫无玄奥之处。
诏书中写明秦八十五世皇帝授权黑山道长讨伐胡虏和叛匪,颁下诏书则是证明其所有行为都是代表帝国朝廷行事,各地方官府应尽力给予配合。
说不得,有了这一纸护身符,无论黑山老妖今后干下多少令人发指的罪孽和恶行,人道规则也不能直接惩治它,因为这不是纯粹的个体行为,而是一种典型的公权犯罪。一切的罪孽和因果,到头来都得计算到日薄西山的大秦帝国头上,这才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举例来说,一名歹徒手持国家的授权书从军火库领出毒气弹,然后用毒气毁灭了一座城市,歹徒个人的罪孽远没有授权他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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