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境
每隔半月,欧阳霓手下的明驼堡弟子,就会将一些日常所需的器具物品秘密送入谷内。故而尽避吐火岭方圆千里荒芜冷清,谷中却不虞衣食有缺。
而这些明驼堡弟子同时也会带来天陆仙林的各种动向,诸如农百草战死、屈箭南夫妇遇难、屈翠枫生死不明的消息,亦一一报入了谷内。
至于叶无青,对于明驼堡弟子呈报的忘情宫近况,似早有所料。
楚望天重新就任宫主以后,厉无怨称病闭门不出,席魉与滕皓两人则在宫中只手遮天,迫不及待地开始大规模清洗异己,提拔心腹,搞得人人自危,一日三惊。
叶无青听得消息,眉峰也不曾轻动,更不发一语。但在他平静冷漠的外表之下,小蛋感觉到一股汹涌的怒意在奔涌。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不知不觉小蛋与鬼锋的三年之约已近在眼前。叶无青对小蛋即将赴约之举,并无丝毫阻拦之意,只吩咐欧阳霓与他一同前往翠霞山,其中是否隐含监视之意,令人揣测。
当下小蛋辞别叶无青,与欧阳霓离开独尊谷,一路御剑向南,赶往翠霞山。
待到傍晚天色渐暗,两人已深入汉州地界,距离翠霞山亦只剩下半天路程。
小蛋顾虑到一来深夜进山多有不便,二来欧阳霓已露倦色,日夜兼程显是不宜。
好在和鬼锋约定的斗剑之期尚有数日,也用不着忙着赶路,因此他心里虽迫切想早一日见着盛年、卫惊蛰和罗羽杉等人,仍旧强自按捺下来。
若是他孤身一人,就地露宿荒野,天为被,地做床,原也算不得什么。但如此一来,难免会委屈了欧阳霓,让她也跟着受苦,却又何必?于是小蛋觅了座小镇,投店宿夜。
自打拜入忘情宫门下,小蛋便从此无需为钱操心。纵是如今流亡在外,他和欧阳霓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也足以买下数十座这样的“凤仪居”。
但他自幼苦惯了,尽避腰缠万贯,也从未真的挥金如土,只要了两间干净僻静的客房,早早歇下。
刚过掌灯不久,小蛋正在床上恹恹欲睡之际,突然听见凤仪居中人声鼎沸,闹成一团。
他不知发生何事,急忙抽身下床,将将推开屋门,就见欧阳霓已站在了客房门口,彼此险些撞个满怀,还好两人反应都快,各自闪身后撤了一步。
欧阳霓黑发上水迹未干,浑身散发出阵阵清幽花香,显是刚刚洗浴饼,借着朦胧月色,原本便秀美脱俗的风姿更显动人。
霸下从小蛋怀里探出脑袋,斜眼瞅了瞅如出水芙蓉般清丽无伦的欧阳霓,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也是个美女,我干爹要和她朝夕相处,时间长了,难保会把持不住,那我干妈可就有悬念了。”
无端地,小家伙竟替罗羽杉担心起来。
欧阳霓哪会知道霸下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小脑瓜里已转开了念头?她道:“常公子,好像是前头院子里出了什么事。你不便露面,还是让我在暗中先打探一下。”
小蛋想了一想,摇头道:“我去。”
他戴上先前从街铺里买来的竹斗笠,把帽沿压低,按照现在的天色,若非十分熟稔之人万难迎面认出,这才携着霸下往前院行去。
刚走到院子口,不防一群人慌慌张张从里头冲了出来,七嘴八舌地叫喊道:“快报官,快报官,老和尚发疯了,要出人命啦!”
小蛋顺手抓住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问道:“小扮,里面出什么事了?”
店小二挣了两下胳膊没能甩脱,急得跳脚道:“你抓着我干什么?快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罢。前院有个老和尚疯了,又打又摔,还说要杀人。咱们客栈里的几个伙计上去拉他,被这老和尚用袖子一扫就摔得个鼻青脸肿!”
小蛋一愣,问道:“这位老和尚是从哪儿来的?”
店小二怒道:“谁知道?我说,你快松开我,万一老和尚真冲出来杀人怎么办?”
小蛋笑笑,松开了店小二的胳膊。
这时他已确认并非是正魔两道的人寻上自己和欧阳霓,心中略安,寻思道:“听小二所说的情景,那位老僧多半是仙林中人,或许是修炼不当走火入魔,才在客栈里闹事。
“我既撞上了,自该管上一管,也免得他波及无辜。若能襄助那位老僧驱退心魔,平复真气,那是更好不过。”
他扭头一望,店小二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却有几个胆大的旅客躲在门外头,朝着里面探头探脑地张望,想进去却又不敢。
小蛋举步迈入院内,已听不到刚才热闹万分砸桌子拆房子的声响,自西侧的厢房里,却传出一声声强行压抑的粗重喘息声,显然那老僧还在里面。
后头有人好心提醒道:“小兄弟,那老家伙厉害得很,你先等等,官府的人就快来了,待会儿大家再一起进去看。”
霸下听了,轻声哼道:“不就一个老和尚在发疯吗?有啥了不起。干爹,有我在,你别怕,往里冲就是。”
小蛋笑笑,暗自运功戒备走近厢房门口,半扇屋门斜挂,满地狼藉,震碎的桌椅杯盏到处散落,墙上的窗户也塌了大半。
朦胧月色照入,幽暗的角落里,一位身穿月白色僧衣的老和尚,竟是盘膝倒悬在半空,垂落的衣襬将他的半边脸庞遮住,但小蛋仍旧能看到他额头鬓角滚滚淌下的热汗,和头顶冒出的冉冉水雾。
老僧双目紧闭,面部肌肉下,像是有一条条无形的小蛇在不停游动翻滚,口中喷出一团团热气,隐隐透着暗红。
他全身不由自主地在轻轻颤动,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触目惊心的黑气,如一缕缕诡异的条纹爬满身体,不断蠕动扩散。
小蛋瞧得有点头皮发麻,在屋中站定身形,唤道:“大师,您哪里不舒服?”
老僧似乎这才觉察到有人进屋,雪白的银眉一振,张开双眼打量小蛋。两人目光交错,小蛋情不自禁地一愣。
老僧那双睁开的眼眸中,居然闪烁着金、红两团截然不同的光泽在循环轮替。那淡金色的眼神里充满祥和慈爱之意;可另一面暗红色的目光中,却透露出教人不寒而栗的暴戾与杀机。
霸下不怕天不怕地,瞧见这情形却有些头大,低声道:“干爹,这老和尚怕是中邪了,一点儿也不好玩,咱们还是赶紧走罢。”
话音未落,老僧沙哑低沉的嗓音喘息道:“小施主,请——过来。”
霸下忙道:“干爹,别听他的!”
小蛋笑笑,问道:“大师,我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老僧望着小蛋身后背负的雪恋仙剑,道:“请你一剑杀了老衲。”
小蛋这下笑不出了。他摇头道:“蝼蚁尚且贪生,大师何苦自寻短见?”
老僧胸口剧烈起伏,嘴唇间喷出的红色雾气越来越浓,艰难地道:“快,快杀了我——你不杀老衲,老衲便会杀尽天下人!”
霸下忍不住道:“那你干嘛不自己拍自己的光脑门上一记,立刻自我了断,干嘛连累我干爹,让他用剑杀你?你当杀人很有趣么?”
老僧一声苦哼,道:“我若能自裁,也不必再麻烦小施主了。乘我灵性尚未完全泯灭,有劳小施主立刻下手,老衲感激不尽!”
小蛋微一沉吟纵身掠起,探手伸向老僧右腕脉门,说道:“大师,容我助您一臂之力!”
孰料他的手甫一落在老僧的腕上,立时响起“啵”的一声,指尖如触火炭迅即弹开,就像稍不留神握上了烧红的铁条般灼痛异常。
更不妙的是,一股阴冷无比的魔气彷似破兜而出的冰锥,直透小蛋经脉,肆虐呼啸径自往内腑奔袭,所到之处立生麻痹。
短短剎那,他右肘以下的小臂似失去知觉。
小蛋一个倒翻飘落在地,疾运“有容乃大”的心诀,将这股不速而至的魔气缓缓消解,胳膊上冒出缕缕黑气。
那老僧受气机牵动,身躯一晃,嘴角逸出一丝黑血,尖声道:“别碰我!”
小蛋将魔气尽数迫出体外,长出一口浊气,凛然道:“好险,这是什么魔功恁的厉害,竟连碰也不能碰!”
他正思忖间,突听老僧一记重哼,眸中暗红色焰光大盛,渐有独占鳌头之势,肌肤上的黑色条纹连接成片,遍布周身,散发出刺骨的阴气。
眼见着即将心神失守,老僧猛一提真元,双手连换法印,运起佛门狮吼神功,宏声诵道:“阿弥陀佛——”
一股沛然莫御的无形气浪扑面激荡,将小蛋震得踉跄退出数步方自重新站定,脑袋里兀自嗡嗡轰鸣,久久不歇。
老僧眼中的暗红光芒瞬即褪淡些许,更无暇理睬身外之事,苦苦凝念低诵佛经,抵御体内魔气向灵台发起的一波波冲击侵蚀。
霸下目不转睛盯着老僧,道:“干爹,咱们走罢,欧阳姑娘还在后院等着呢。”
小蛋摇摇头,心道:“我虽然不清楚这位大师是什么人,可瞧他的模样,本应是位大德高僧。不知何故为外魔入侵,这才天人交战,不愿沦为杀人魔王。
“我若撒手不管自行离去,或许可以得保平安。但这样做,与见死不救何异?”主意打定,他暗道:“不成,我得想个法子出来。”心念急转,陡地脑海灵光一闪,想起了屡试不爽的圣淫虫丝。
他默运盛年所传的归元吐吶法,催动丹田圣淫虫精气,吐气扬声弹指射出三缕银丝,“啵啵啵”分钉在老僧天庭、膻中、气海三处。
原本晶莹无瑕的银丝登时嗤嗤转黑,在空中抖动不休,彷佛随时会爆裂开来。三道绝强的冰寒魔气透过银丝直入小蛋体内,宛若是寻找到了可堪征伐攫取的新领地,争先恐后肆虐奔流。
小蛋已有前车之鉴,在弹射银丝的同时再次运转“有容乃大”,在体内筑起一道坚固藩篱,全力吸纳消解袭来的魔气。
无奈从老僧身上渡来的魔气委实太过雄浑洪大,小蛋化解的速度远远及不上对面入侵的势头,不一刻他的三根手指已变得漆黑如墨。
小蛋沉声低喝,再祭起乌犀怒甲护持右臂,身上压力为之稍减,堪堪稳住阵脚。
可没等他来得及松口气,却惊诧地发现这股骇异莫名的魔气,居然有若瘟疫一样,在缓缓蚕食同化自己体内的真气。
须臾工夫,魔气犹如滚雪球似的不住壮大增强,将自己的真气一点一滴吞噬融合,收归其用。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即使功力再雄厚的人亦难以招架,迟早有油尽灯枯的一刻。
虽说已觉察到其中的危险,但若就此认输放弃,却绝不是小蛋的一贯作风。
蓦然眼前红光一闪,霸下从他怀里跃出,大叫道:“干爹,我来助你!”
牠四肢贴在小蛋胸前,源源不绝把自身的精气注入小蛋体内。二气合流,顿时声势大振,重新压制住饱来的魔气。
老僧得小蛋和霸下之助,分解出部分魔气,形势稍得缓解。
可他心知肚明,这少年的举动无疑是饮鸩止渴,除非能寻找到彻底消弭魔气的方法,否则就算功力通天,亦难逃被其逐步侵蚀同化的结局。届时非但自己永坠魔劫,变成疯狂嗜杀的行尸走肉,连带小蛋和霸下也一起不能幸免。
他本是大德高僧,更经二十余年的入世修行,早已看破生死虚名,臻至圆满。尽避灵台几为凶猛可怖的魔意吞没,仍仰仗三甲子多虔心静修的无上佛心,勉力守住最后一线清明。
老僧当机立断,沙声喝道:“小施主,快走!”奋力运功意图震裂那三根银丝,截断自己与小蛋之间的魔气疏通。
孰料这银丝乃圣淫虫千年精气所炼,异常坚韧牢固。老僧早先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元气大损,此刻竟已发挥不出平日三成的功力。
一震之下,银丝仅仅“嗡嗡”剧颤数响,却未断落,反令得他胸口气血反噬,伤势更深一层。
正这工夫,门外传来一阵喧嚣,五六个官府衙役执棒佩刀赶至。
为首的一个捕头手提水桶,里面黄澄澄的不知装了什么,高声喝道:“妖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容你装神弄鬼、兴风作浪?还不乖乖随本捕头去见官!”
老僧体内魔气激荡,已到天人交战的紧要关头,虽听到了官差的呼喝,却无暇回话。小蛋和霸下亦是心无旁骛,惟恐稍一分神便会酿成大祸。
那捕头不见回答,以为老僧并未将自己放在眼里,勃然大怒道:“给我锁了!”跨前两步,猛将水桶照着老僧与小蛋身上一泼。
里头那黄澄澄的东西一靠近,立刻被两人全身鼓荡的真气迸射而出,喷溅得屋里到处都是,散发出一股刺鼻难闻的恶臭,居然是一桶粪。
原来这捕头听了报官之人描绘的情形,当即断定那老僧必是妖孽附体无疑,于是进屋前,先在客栈后头命人寻来一桶黄白之物,用以破邪镇妖。
捕头一愣,道:“果然是个大大的妖僧,竟连粪便也不怕!”
另外几个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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