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境
此言一出,欧阳霓当即神色微变。她刚装作不以为意的模样,回过身想去照料小蛋,蓦地身边褚影一晃,门口那男子在几不可能的缝隙里与她擦身而过,先一步到了床前,道:“我来!”
欧阳霓一怔,只觉得对方的语气虽不严厉,却蕴含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身不由己地收住了脚步,却惊讶地发现桌上的醉生梦死香,已被那人不知何时一掐而灭,只余一缕渺渺青烟逐渐散去。
那褚衣男子只扫了小蛋一眼,口中运起“定心咒”,一记断喝。
小蛋心神一震,犹如当头棒喝,几近崩溃的神智为之一醒,看清了来人的面容,翻身而起大喜道:“丁叔!”
丁原沉着从容,微一颔首道:“不要说话,守住心神。”他右掌按住小蛋胸口膻中穴,一股柔和醇正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气,浩浩商商涌入小蛋体内,顷刻间就将他体内躁动不安的三股真气,硬生生压制下去。
小蛋疼痛骤减,那团肆虐凶猛的欲火也渐渐平息,长吐了一口浊气,道:“丁叔,多谢你救我。”
丁原一面替小蛋疏导真气,一面摇头道:“不要分神,先将真气纳回丹田。”
小蛋点点头,朝门口站着的素衣少女看了眼,就见她也正关切地望着自己,心头顿感暖融融的,思忖道:“罗姑娘也来了,却教她看到我这种样子,累得她担心。唉,这虫宝宝乱来也太不挑时候。”
素衣少女正是罗羽杉。她一路御剑北上,来赴与小蛋的三年紫竹林之约,却在林外遇到了丁原。两人走近紫竹轩,远远听见竹庐里有人声,不料赶过来一看,却刚好撞上了这一幕。
她不敢打扰丁原,只目不转睛望着小蛋,见他神态渐渐平静,正合目行功,一颗悬起的芳心终于能稍稍放下,低声问道:“小龙,小蛋这是怎么了?”
霸下回答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听干爹自己说,好像是体内圣淫虫精气发作。”
“圣淫虫精气?”此事罗羽杉也曾听小蛋说起过。只是当日小蛋的口气十分轻松,似乎并不把它当作一回事,罗羽杉也从未将它放在心上。没想到竟带来如此麻烦。
她怔怔出神半晌,忽听欧阳霓问道:“这位姑娘,你也是常公子的朋友罢?”
罗羽杉一省,这才和欧阳霓互通了身分姓名,抱歉道:“适才我多有失礼之处,请欧阳姑娘海涵。”
欧阳霓得知罗羽杉的来历,虽暗自吃了一惊,脸上却仍旧淡淡笑道:“罗姑娘太客气了,我可担待不起。”
罗羽杉看了眼欧阳霓玉臂上被小蛋扯破的衣袖,道:“欧阳姑娘,我帮你缝上罢。”
欧阳霓低头瞧瞧半裸在外的手臂,羞道:“想是方才常公子发作时无意扯破的,我心里紧张竟没有察觉。”
罗羽杉取出随身的针线包,问道:“小蛋这病——常犯么?”
欧阳霓看着罗羽杉熟练地穿针引线,回答道:“五六天前也有过一次,情形和今日也相差不多。他像是发狂了般,克制不住自己,将我、将我——”说到这里,俏脸泛红,噤口不言。
罗羽杉的心猛地下沉,想起刚刚在屋外隐约听到欧阳霓对小蛋说:“如果——你实在想要,就、就——”
入屋时再看到两人纠缠在床上,小蛋一把扯下欧阳霓衣袖的情形,她再不敢任自己的思绪泛滥,努力保持镇定,将视线重落回欧阳霓的臂上。
然而,目光落处,罗羽杉剎那间如遭五雷轰顶,呆呆望着欧阳霓藕荷般半露的手臂。
那里,原本每一个成年少女都应拥有的守宫砂,却已消失无踪。
罗羽杉只觉天旋地转,一个可怕的念头犹如恶梦般缠绕在脑海里,嗡嗡乱作一团。银针失手刺落在欧阳霓的肌肤上,鲜血溢出,彷似一颗艳丽的红豆。
第八章 连番打击
欧阳霓失声低呼,似也明白了什么,嘴唇微微翕动了两下,终究是欲言又止。
罗羽杉回过神来,竭力抑制住激荡的心情,轻声道:“对不起,我走神了。”
欧阳霓悄然拂视过罗羽杉血色骤失的玉容,道:“没关系。罗姑娘,你怎么了?”
罗羽杉深吸了两口,强自一笑,道:“可能是有些累了。”她垂首三两下将欧阳霓破损的衣袖缝好。
欧阳霓赞道:“真是好手艺。罗姑娘,有劳你啦。”
罗羽杉望了望正凝神运功的小蛋,低低道:“我出去走走。”她转身出屋。
起初,她的步履还能勉强保持沉稳,可出了竹庐,便情不自禁地越奔越快,像是有个声音在心中喊:“逃,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两旁的紫竹不断朝后飞逝,可前方的路似乎总也到不了尽头。黑沉沉的夜里雾气弥漫,风彷佛也呜咽着从她的身旁拂过。
蓦地罗羽杉脚下一个踉跄,忙扶住身边的一株紫竹才没跌倒。她无力地倚靠在紫竹上,将玉颊紧紧贴住冰凉的竹面,晶莹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潸然流淌。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泣声,双手紧紧抓住紫竹,好似只要一松手,就会跌入万丈深渊里。过了许久许久,她像是记起了什么,从怀里颤抖着取出一个小泥人,那是小蛋送的。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泥人已经干裂,而那熟悉的面容上,曾经无数次令自己感到甜蜜的浅浅含笑,而今,却毫不留情地刺心如针。
滴落的泪,模糊泥人的脸。如果泥人有心,它也一定会心痛如椎;如果泥人有泪,它也一定会如自己一样,无语泪流。
——“这是我新做的一个,还是不太像。”耳畔忽然响起当日小蛋送泥人给自己时的话语,依旧那样清晰,那样刻骨铭心。
她扬起头,透过繁茂的枝叶,隐约看到今夜凄清的苍穹。一颗小小的星辰孤独地悬挂在清空之上,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一如此刻的自己。
渐渐地,那星辰幻化作一颗触目惊心的守宫砂,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动,令她心碎。她惊瑟地闭起泪眼,泪珠却从细小的缝隙里继续溢出,一滴滴,一缕缕滑落过苍白的面颊,滑落过曾经的记忆。
心底里,轻轻响起那首平日最爱诵读的小词:“漏声残,灯焰短,马蹄香。浮云飞絮,一身将影向潇湘。多少风前月下,迤逦天涯海角,魂梦亦凄凉。又是春将暮,无语对斜阳。”
林中,夕阳早没,惟余茫茫紫雾,幽冷月光。可一样的春将暮,一样的无语凝噎,迤逦天涯海角。但自己的身影,又该向往何方?
她从未品尝过这般椎心刺骨的痛苦,也从未意识到小蛋在自己心扉中竟有万钧之重。
她甚至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喜欢上他,又是何时将一片痴情尽数凝系?
她静静地伫立在林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一任今夜的凉风把泪水吹干,直至无泪可流。
远处,有人声传来,是赴宴而归的盛年等人渐行渐近。罗羽杉宛若从梦中惊醒,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小泥人放回了怀中。
“咦,那不是羽杉么,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站着?”农冰衣遥遥望见了她,一边扬声招呼,一边快步走近。
在农冰衣的身后,盛年、无涯方丈、姬雪雁、常彦梧、卫惊蛰和屈翠枫等人亦都发现了罗羽杉,罗牛更是喜道:“羽杉,你什么时候到的?”
罗羽杉看见父亲宽阔厚实的胸膛,坦荡亲切的笑容,恨不得立即扑入他的怀抱,痛痛快快地再哭一场。
可是她终于没有,只是矜持一笑:“我来了有一会儿,晚上睡不着,便到林子里散了会儿步。”
农冰衣诧异道:“羽杉,你眼圈怎么红红的,刚才哭过了么?”
罗羽杉摇头道:“没什么。”怕别人继续追问,她转开话题道:“丁师叔也到了,正在屋里替小蛋疗伤。”
盛年一凛,暗道:“羽杉如此伤心,难道是为了小蛋的病?”
而身旁的常彦梧却在想:“这小丫头一定是看到小蛋和欧阳霓在一起,吃醋了,所以一个人躲来这里偷哭。”
无涯方丈问道:“罗姑娘,常小施主受了什么伤?要不要紧?”
罗羽杉一怔,不晓得这位老僧为何也如此关心小蛋的伤势,回答道:“据说是体内圣淫虫精气发作,我出来时已经大有好转了。”
农冰衣蹙起秀眉,想要开口说什么,可看看罗羽杉红肿的眼圈,又咽下了。
这时众人里熟悉罗羽杉和小蛋的,都隐约“猜到”了她伤心的原因。
罗牛牵挂小蛋,又听丁原也到了,说道:“走,咱们赶紧去瞧瞧。”
众人匆匆赶回紫竹轩,屋里头丁原早已收功,正由欧阳霓和霸下作陪,神态悠闲地坐在桌边喝茶。小蛋盘膝在床上打坐,面色恢复如常,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大伙儿心情一松。
盛年笑道:“丁师弟,这几年你都躲到哪里去了?”
丁原起身道:“我去瀛洲仙岛转了一圈。”
罗牛一步迈上,盯着丁原上下打量,满脸喜悦笑容道:“好小子,几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丁原苦笑道:“我都四十来岁的人了,还能长高?”
罗牛憨然笑道:“你这么老了?我怎么一点都没觉得?”
丁原一拳擂在罗牛肩膀上,轻笑道:“你不是比我更老?”
罗牛挨了一拳,笑着不自禁往屋外瞧去,感慨道:“是啊,咱们都老了,师父也仙逝二十年了。”
说到淡言真人,丁原低声道:“盛师兄,麻烦你准备些香烛祭拜之物,明早咱们去上坟。”
盛年点点头,道:“我这就让惊蛰去准备。”
常彦梧是头一次亲眼瞧见丁原。他本来照旧想上前套近乎,可一句“丁兄”在嘴里滚了好几圈,到底还是没敢说出口,期期艾艾道:“丁——先生,我干儿子小蛋的伤怎样了?”
丁原淡淡扫了他一眼,道:“暂时没事了,常兄不必担忧。”
说着话,小蛋运功醒转,一看这么多人都站在屋里,忙从床上跳下。
盛年问道:“小蛋,你感觉如何?”
小蛋笑笑道:“我很好啊。”
盛年点点头,望了望无涯方丈,说道:“我和无涯大师有话要问你,咱们到隔壁屋里说罢。”
欧阳霓闻言微微一颤,已然猜出先前那惨死的老僧,与云林禅寺之间势必存在着某种重大关联,否则何需劳动无涯方丈亲自出马。
常彦梧不知其中缘由,心里反得意道:“我这傻儿子混得不错,连云林禅寺的方丈都特意上门来找他。”
小蛋点点头,走到门口时,却意外发觉罗羽杉落单站在屋外,神情落寞眼神迷离,不由一愣。
他有心想上前打个招呼,可罗羽杉却一眼也不瞧他,只好憋着个闷葫芦,跟着盛年和无涯方丈进了隔壁的竹庐。
盛年掩上屋门,神色变得凝重,沉声道:“小蛋,你坐罢。”
小蛋摇头道:“我站着就好。盛大叔,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盛年坐下道:“这位无涯大师是云林禅寺的方丈,有一些事要问你。”
无涯方丈接过话头,道:“老衲听说小施主与盛掌门渊源颇深,故此前来翠霞,想通过他找到小施主,了解一些事。不想凑巧小施主正好就在翠霞,倒也省了老衲一番奔波之苦。”
小蛋问道:“不知大师想了解些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如实相告。”
无涯方丈含笑道:“多谢小施主肯配合。大约在六天前,小施主是否曾在亭林镇凤仪居内邂逅过一位游方老僧?”
小蛋早预感到无涯方丈找自己多半是为了这事,却没想到消息果真传得如此之快。他点点头道:“原来那位大师是贵寺的高僧。”
无涯方丈徐徐道:“他非但是敝寺的僧人,更是老衲的师叔,法号一执。”
小蛋大吃一惊,错愕道:“原来是一执大师?难怪修为那般了得。”
无涯方丈道:“一执师叔二十余年前闯过大乘佛境,大彻大悟,于是放下尘世所有虚名羁绊,孑然一身云游四海。偶尔也能收到他传回的音讯,多半是知会我们救助他沿途所见的灾民病患。”
他的语音渐转低沉,接着说道:“数日前,有广福寺的僧友在凤仪居外,偶然发现一执师叔留下的求援标记,惊异之下便入店查访。待到老衲率敝寺弟子赶到时,却只在数十里外的荒林里,找到一座孤坟。
“我们按照石碑上的留字,这才找到了小施主。希望小施主能将实情相告,老衲不胜感激。”
小蛋听完,轻轻出了口气,道:“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心知无涯方丈虽然说得客气,但显然已将自己列为疑凶。尽避一执大师死得蹊跷,可一来自己也并不真的清楚其中原委,二来无涯方丈也未必肯信。
搞不好,自己笨嘴笨舌的解说,反而真格会令自己沦为杀人凶手,稀里胡涂成了云林禅寺的头号仇敌。
可即便如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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