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境
此后数日,两人好似针尖对麦芒,在这不足一丈方圆的忘机仙树中各自较劲,谁也不肯率先认输。
鹤仙人一次次震昏丁寂,又一次次趁他昏睡时将大无妄真气输入体内,却绝口不提案要化功神诀的事。
丁寂每回醒来,都觉到自己丹田里运转的魔气又深了一层,却也想不到是鹤仙人在自己昏迷时做下手脚。
按理说,鹤仙人已然清楚丁寂修炼的是正宗玄门心法,与他强行灌注的魔门真气格格不入,势同水火,时日一久便会有走火入魔之虞。但他志在化功神诀,于丁寂的安危并不放在心上,也就管顾不了那么多。
随著时日推移,丁寂在他指力压迫下坚持的工夫越来越长,自是体内真气日益壮大之故。
鹤仙人又是欢喜,又是烦恼,只希望今次能够天随人愿,否则投下偌大的血本,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个买卖的本可亏得太大了点儿。
多日以后,丁寂丹田内积众的魔气,已远远超过他自身所有的真气,逐渐显露喧宾夺主之势。但鹤仙人求成心切,依旧不断地传功,以期能早一日激起魔气反噬。
这日丁寂又从昏迷中苏醒,也不理睬鹤仙人,迳自盘膝打坐,梳理体内真气。
鹤仙人注视著丁寂,盘算道:“瞧这情形,三五日内,他丹田内积郁的魔气就会发作。届时魔气噬体生不如死,想不施展心法化解也由不得他了。”
他正想著,蓦然丁寂身躯微一颤动,徐徐焕放出一团淡淡的光雾。鹤仙人低咦一声凝神打量。
只见那团光雾渐渐变亮,向四周扩散开去。须臾之后丁寂的头顶发出极轻微的爆响,一束绚光升腾而起,在空中凝聚不散,慢慢幻化出一尊五尺余高的光影。相貌姿态与丁寂一模一样,正是他的元神。
鹤仙人愣了愣,目不转睛地盯著丁寂,神情里有一丝讶异,更有一缕无奈,喃喃低语道:“这个混蛋小子,居然藉助老夫的大无妄神功在渡劫晋阶了。”
敢情他一门心思想把丁寂弄得半死不活走火入魔,好逼迫他不得不施展化功神诀消弭体内魔气,故而连日来毫不吝啬地将自己苦心修炼了数百年的精纯真元输入丁寂体内,令丁寂功力大进。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鹤仙人万没料到自己尚未等到丁寂正魔二气互攻,这小子竟先一步晋入先天之境,倚靠著自己“慷慨”相赠的大无妄真气渡劫冲关,直叩忘情境界。
通过这些日的对峙,他对丁寂的修为可说是了若指掌,明白这少年堪称天纵奇才,资质之高犹在自己之上,只需潜心静修十年之后势必能水到渠成,晋升忘情之境。可现下看来,这十年的工夫也大可省了,偏偏出力的人还是自己。
这算哪门子买卖啊,鹤仙人著实有些哭笑不得。
第十章 双骄再聚
这番际遇于丁寂而言,固然是可遇而不可求,但对鹤仙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匪夷所思?
若非贪图化功神诀,他早一掌将这少年毙了;又若非早已是散仙之体,能汲日月之精,天地之华,功力实已达到震古铄今的地步,亦不会日以继夜地将自身神功渡入丁寂的体内。
连日来他耗损的真气虽巨,可较之五百余年的深厚功力,也仅是冰山一隅,实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寻常修仙之士却恐怕尽其一生亦难以企及。
又偏巧丁寂家学渊源,天资之佳比起他父亲丁原也不遑多让,于年轻一辈中不啻是出类拔萃的杰出人物。
丁寂每日里与鹤仙人全力周旋,本是出于骨子里一股永不肯服输的血性,可无形之中,却也令这散仙成为自己绝妙的修炼对手。
为了不教鹤仙人过分得意,丁寂整日心无旁骛,揣摩参悟著对方的招法与心诀,尽管不指望能占得上风,却也不想这老道赢得太过轻松。
甚而他在睡梦之中,脑海里翻来覆去的也都是与鹤仙人交手的得失教训,弹精竭虑要想出对付这老道的妙方,哪怕能多支撑一会儿也好。
两厢凑合之下,短短十数日之功,竟远胜于旁人埋头苦炼数十年。
丁寂虽多少察觉到了其中玄机,可自忖必死无疑,纵是勘破大乘之境,修得倪姥姥那般的身手,又能如何?
在鹤仙人神鬼莫测的修为面前,仍旧不堪一击。
他没了这分患得患失之情,每日的修炼过招反而能够更加专注从容,而忘机丘所在的位置,又正是整座方丈仙岛灵气最为充盈的地方,更远非普通的仙山灵峰可比。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摆在眼前,丁寂就是想不有所突破也难。
这时鹤仙人已想通了其间种种关节,暗自摇头道:“这少年天分既高,又曾受名师指点,小小年纪便参悟了诸多上乘绝学,窥望忘情之境。如果假以时日,莫说跻身大乘高手,便是羽化成仙亦大有希望。”
联想到自己当年一念之差,为趋避凶险而转修散仙,以至于身陷仙劫命悬一线,不禁悲喜交集,感慨万千,更夹杂著一丝对丁寂的嫉妒与艳羡。
他忽地转念寻思道:“就算得到了化解戾气的法门,我能否熬过这场仙劫仍在两可之间。虽说为了找些奴才办事,我当年也曾传授了些本门的神功给百流等人,却尽都有限得很,远谈不上得到贫道的真传。”
他端详著丁寂,接著又想道:“万一我逃不过仙劫,本也是天数,但一身绝学就此失传,不免可惜。若能将这少年收为弟子,传我衣钵,贫道百年之后又何患后继无人?只是他对我敌意甚深,这可有些麻烦。”
鹤仙人想得正入神,突然听见丁寂低低一哼,唇角血丝溢出,头顶上的元神剧烈颤动,发出“嗤嗤”的怪异响鸣,一道道妖艳光华忽明忽灭,晃动不停。
原来他此刻体内流转的大半真气终非自己修炼所得,雄浑是雄浑了,却如同杂牌军般,一到关键当口上难免要出差错。
假如这事放在平时,多半也就有惊无险的过了。
偏生眼下丁寂正处于天人交战、渡劫叩关的要命节骨眼上,别说真气岔道,即使一些轻微的干扰也会引得走火入魔,丹田真元暴裂而亡。
鹤仙人目光如炬,自然一眼便能瞧出里头的奥妙与凶险,心下却迟疑道:“若要帮他导引真气,护持心脉,原也不难,但或多或少都需耗损去贫道的真元,于我日后抵御仙劫可大大的不利。”
需知真气和真元仅只一字之差,但有天壤之别。
平日里消耗再多的真气,只要能静心打坐休养,无需多少时间就能补回,然而真元却是这些仙林高手通过数十年,乃至上百年苦修方始积聚得来的仙家精华,实乃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一旦受损,吃再多的人参首乌也折抵不来。
这便譬如有人将家当存入钱庄,每日取出利钱当作零用自不在意,但要让他把本金也提出来赠与他人,任谁都会斟酌再三。
鹤仙人这一犹豫,丁寂的情势已更加恶化,“哇”地吐出一蓬热血,肉躯向后软倒在树壁上,元神“嗤嗤”扭曲,异光越来越浓。
鹤仙人一凛:“那门心诀尚未到手,这娃儿还死不得。”探出左掌按在丁寂胸口,催动丹田真元,一股纯厚的洪流自掌心喷薄而出。
想这鹤仙人是何等的人物,神功一发当真是立竿见影。
丁寂的元神缓缓平静下来,那蓬异光渐淡渐消,呼吸亦随之变得平和细缓。
鹤仙人见状,不知怎地心里也是一松,却又苦笑道:“他如今物我两忘,浑不知晓贫道正不惜真元襄助渡劫,即便知道怕也不会感激于我。
“嘿嘿,想我显赫一生,到头来居然心甘情愿替个对自己满怀仇恨的少年护法?老天爷开的这玩笑可不算小。”
他一出手,足足又是两个多时辰。
丁寂头顶的元神开始缓缓下沉,收回肉躯,顺利渡过了大劫。
鹤仙人收掌调息,想著自己还没占著便宜,却先将大把的真元给赔了进去,真正是报应不爽。
可奇怪的是,见到丁寂安然渡劫,他的内心深处竟对耗损真元的痛惜淡了不少。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丁寂悠悠醒转,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已躺在了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身上还盖了一层薄薄的锦被,隐隐散发著清幽淡雅的香气。
在他头顶高悬著两盏华丽的琉璃烛台,将屋里照得一片通明,门边还有两名十五六岁容貌秀美的小道姑亭亭侍立,像是专事照料自己的。
他心里一奇道:“这是什么地方,想是那老道硬的玩不成,又和我来玩软的?”
丁寂却不清楚,鹤仙人为助他渡劫耗损真元,需得精心休养一段时日方可复原。
而这段期间若再将他留在忘机仙树里,万一捣起蛋来可不是闹著玩的,因此才吩咐百流道人将丁寂移转到暖云阁内好生看护。
这时丁寂已觉察到体内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由又惊又喜,但随即又沮丧道:“我落在这鬼老道的手里,迟早难逃一死,修为再高又有何用?”
他躺在床上粗一估算,蓝关雪、金嗓子等人逃出方丈仙岛也有十多天了,不知是否正在邀集北海同道,准备大举报复?可见识过鹤仙人独步八荒的手段,内心里仍觉得他们还是不要来为好。
另一桩让他记挂的事情便是卷心竹,而今性命操诸于他人,自无暇再为楚儿寻找此宝尽复秀颜。也不晓得爹爹有没有收到自己的留书?
那旁两名小道姑见丁寂苏醒,双双走到床前。
左边脸蛋稍圆的那个说道:“丁公子,您醒了?这儿是暖云阁,我和云笙师妹奉岛主之命前来侍奉。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开口,我等定会尽力满足。
“不过岛主特意吩咐,请您万勿走出云阙宫,以免陷入九川十日阵,迷失了方向。”
丁寂心道:“这小道姑说的客气,却依旧是将我软禁了起来。既来之,则安之。管那鬼老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誓死不用化功神诀,量他也无可奈何。”
他从床上坐起,右边那名叫云笙的小道姑赶紧俯身,拿起床下的靴子就要替了寂穿上。
丁寂伸手接过,轻笑道:“我有手有脚,这点小事便不劳动两位姐姐了。”
他收拾停当下了床,见身上的衣衫业已换了,那柄雪朱仙剑亦被放在了枕头边。
那圆脸小道姑道:“岛主交代,丁公子若想到屋外走走并无不可,但须由我等随行,免得公子误闯禁地,引起不必要的尴尬。”
丁寂闻言也不在意,取剑负上道:“不错,我初来乍到,正需两位做个向导。”
他推门出屋,见暖云阁外是一座幽静的花园,里面莺飞蝶舞,花团锦簇。
他在门口站了会儿,思忖道:“鹤仙人没有禁制我的经脉,自是不虞我能逃出方丈仙岛。藉此机会我索性将九川十日阵的阵眼探出,待蓝大哥他们攻到,来个里应外合,让这鬼老道措手不及。”
主意打定,他信步而行,装作欣赏园内景致的模样,暗中留心四处动静。
那两名小道姑不疾不徐跟在丁寂身后,任由他信马由缰,也不出言打扰。
丁寂在花园里转了一圈,正想踱步出门,再去别处逛逛。突然背后两女齐齐“嘤咛”低呼朝后倒去,似是中了谁人的暗算。
丁寂一凛,尚未回头,已感到身后一股犀利森寒的掌风袭到。
若在十数日前,他虽能躲过这一掌,但势必会被对方其后接踵而至的攻招迫得手忙脚乱,十分被动。可如今修为大进,跻身于天陆一流高手之林,情况自然大是不同。
听到脑后风响,丁寂灵台上已清晰无比地映射出掌势轨迹,晓得对方这一掌自左而右斜斜劈来,笼罩住三丈方圆,殊难闪躲。
当下不假思索施展“穿花绕柳身法”中的“风逝”一诀,身形浑不著力藉著掌风吹送往右前方一飘,迅即掣出雪朱仙剑,反手向掌风来处回劈,低喝道:“什么人?”
这一式应变攻守具备,显然大大出乎偷袭者的意料之外,只听她咦了一声收掌挥袖,卷向雪朱仙剑。
“砰!”
剑袖相交,双双荡开,丁寂右臂微微发麻,真气流转处将对方迫入的一道冰寒魔气逼出,暗赞道:“好本事!”
他刚准备拧身欺近,以二十二字拳转守为攻,就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道:“小寂!”
丁寂怔了怔,错步扭腰转过身来,左拳凝胸不发,朝著对面望去,顿时又惊又喜道:“小蛋,你怎么会在这里?”
只见小蛋一身白色道袍,胳膊间还挟著一个老道士,却是雾流道人。
他的脸上由衷的欣喜,眉心隐隐泛起一层晶莹玉光。
在小蛋身旁漠然伫立著一位神情冷傲、容貌娇美的少女,同样穿了身白色道袍,适才一掌一袖便是出自她的手笔,正用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丁寂。
小蛋回答道:“我来找你。”
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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