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境
尹雪瑶目视忘机仙树,传音入密道:“我出手牵制老魔,你赶紧施展遁术。”
小蛋点头,一边悄运真气一边回答道:“我叫小蛋,请问阁下可是鹤仙人?”
果然树中人说道:“你既知贫道之名,还敢在忘机丘撒野,扰我清修,胆子不小哇!”
他的“哇”字甫一出口,尹雪瑶左手一扬掷出三颗暗扣在掌心中的冰爆弹,低喝道:“快出手!”
小蛋应声挥剑,默运“虚空心诀”打开星门,挽起尹雪瑶拧身掠入。
不意眼前一花,一束黑影快逾疾电,“啪”地横扫在星门之上,寒光迸散,银星四溅,星门遽然碎裂消退。黑影势如破竹,又抽向小蛋面门,未到近前,锐利的罡风杀机已如芒在脊,直透心肺。
小蛋一脚踏空,身形却去势不止,直挺挺往那束黑影撞去。亏得尹雪瑶手疾眼快,一抬海枯石烂剑“铿”地切中黑影,震得她喉咙一甜,娇躯不由自主倒入小蛋怀中,手中仙剑“嗡嗡”镝鸣,几欲飞脱。
那条黑影“唰”地回旋,拍向小蛋头顶,这才看清竟是一条树上探出的虯枝。
“砰砰砰!”三颗冰爆弹直到此时方才炸裂,涌向忘机仙树的银雾方近树身,便似潮水般倒卷而回,朝着两人凶猛反噬。
小蛋晓得银雾的厉害,忙屏息闭气,不敢吸入一口,腰间运力一转,携着尹雪瑶往左侧飘飞,尽量避免和鹤仙人正面硬撼。
虯枝走空,劈落至半道上竟是说停就停,“嗖”地一声化拍为扫,如影随形打向小蛋背心,整个变招一气呵成,令人叹为观止。
小蛋暗惊道:“这树枝来得好快!”
左手一推,将尹雪瑶送向侧旁,横身出剑,一式“披荆斩棘”击在虯枝上,忘情八法中的“振”字诀劲力一吐,借势朝着侧上方弹起。一道树影嗤啸地从身下掠过,距脚底只差一线。
鹤仙人“咦”了声,似对自己接连三招未能令小蛋就范颇感意外,虯枝猛地一弓,像昂然吐信的怪蟒激射而起,直刺小蛋小腹,居然又是一招极为高明的剑法。
小蛋却是有苦自知,仅仅与虯枝一记侧面交击,他的右臂已被迫入的魔气绞得人仰马翻,经脉寸寸欲裂,痛彻肺腑,根本无力再举剑接招。只是他生性讷言内敛,尽管身处绝境,从外表上也瞧不出一丝一毫痛楚与惊惧。
他急运“生生不息”的天道心诀疏通右臂经脉,腾出左手,屈指飞弹,“啵啵”射出两束银丝,缠上虯枝往下一拽,双腿形如打开的“八”字,身躯藉着左臂之力朝上弹起。
虯枝倏地从他胯下穿过,只轻轻一抖,便将坚韧无比的圣淫虫毒丝碎作齑粉,但小蛋亦匪夷所思地又躲过一劫,却看得尹雪瑶一颗心险险从嗓子眼里跳出。
小蛋情知鹤仙人的修为,实已到了化腐朽为神奇的返璞归真之境,任是多么精妙莫测的招式变化,在对方虯枝简简单单地挥洒之间,全不管用。
却见自己情急之下双腿一分的怪招,反能化去对方志在必得的绝命杀招,不由心头一动,思忖道:“丁叔说过,高手过招好比棋手对弈,最讲求‘料敌机先’。
“我若正经八百地见招拆招,无论如何也逃不过鹤仙人的算计,只有打破常理,反其道而行,教他料不准我出招的规律和变化,才能有一线生机。”
他拿定主意,于是不避不闪,沉腕探左手抓住胯下的虯枝,双腿一收竟似骑在了上头,顺着数丈长的枯枝往忘机仙树滑去。
这手委实出乎鹤仙人的意料之外,方才计算妥当的七八种凶狠后招悉数落空,愣了愣,心道:“这傻小子莫非活腻味了?”虯枝猛甩,欲将小蛋震落。
小蛋眼中天旋地转,身子似腾云驾雾般翻滚,一阵阵气血反涌。
倘使换作旁人见事不可为,十有八九会见好就收,趁机松手远扬。可小蛋随和的脾气底下,偏还蕴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执拗狠劲。
他倔强道:“你越是想让我下去,我越不撒手!”两腿一挺,绞住虯枝,如拧麻花般急速欺近。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父”,小蛋这一下全无招式可言的险招,着实令鹤仙人小吃一惊,不得不驱动第二根虯枝拍向他的后脑,冷喝道:“下去!”
小蛋听到背后恶风不善,奋声叫道:“快走!”运起“金光聚顶”神功护住后脑,右手雪恋仙剑一招“吾身独往”探身刺向树干,暗道:“只消我再缠住鹤仙人半刻,曾婆婆便有望逃出忘机丘。”
尹雪瑶闻言怒道:“傻小子,我一个人能逃到哪儿去?”身剑合一扑向忘机仙树,只盼能围魏救赵,将鹤仙人的心神牵引过来。
孰知鹤仙人不为所动,催御第三根虯枝卷向尹雪瑶,朝着小蛋展开的攻势竟不因此迟滞分毫。
“啪!”虯枝抽中海枯石烂剑剑锋,仙剑脱手飞去,尹雪瑶的右袖衣袂,被一道摧枯拉朽的巨力撕得粉碎,露出晶莹细腻的藕臂。
与此同时,小蛋的雪恋仙剑亦刺入树干,“噗”地没入寸许,猛觉后脑勺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满眼金星,“哇”地一口热血喷在树上,已捱了虯枝重重一击。
他连人带剑抛飞数丈,周身百骸如散了架般,再凝聚不起一丝真气,结结实实跌落在土丘上,脸庞朝下一动不动,昏厥过去。
尹雪瑶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踉踉跄跄落回地上,一口浊气堵住胸臆,半晌缓不过来,耳中轰轰鸣响,似有千军万马从身上踩踏而过,每一脚都踩得她眼前发黑,像要被碾成粉尘,一阵风便能吹散。
奇的是等待许久,忘机仙树竟再无动静,三根舒张的虯枝也恢复了原状。
尹雪瑶猛一提气,藉助淤血冲涌,破开胸口淤塞,花容惨澹地拂视过小蛋,黯然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把我们两个一起杀了?”
鹤仙人冷笑道:“杀或不杀,贫道说了算。你放心,这会儿我还没想杀你们。”
尹雪瑶眼中一亮,浑似没听见鹤仙人说的话,蹒跚走到小蛋身前,想俯身抱起他,却脚下一软跌坐在旁。
鹤仙人冷眼旁观,也不阻止尹雪瑶,忽然问道:“你……是谁?”
尹雪瑶怔了怔,右手暗藏了一把“银妆素裹”,虽明知自己素来无往不利的施毒绝技,在对方面前如同调味的胡椒一般,但要就此俯首认命终是不甘。
突听鹤仙人提声叫道:“小尹!”
这一声恰似平地惊雷在尹雪瑶的脑海里炸开,她娇躯情不自禁地剧颤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本待打出的毒粉不禁一缓。
鹤仙人避而不答,良久后恨道:“他宁可让女儿跟着娘姓,也不教她和贫道同姓。嘿嘿,既然如此,当年又为何厚颜上岛,求我收留这娃儿?”
尹雪瑶失手松开毒粉,银妆素裹洒了一地,她浑若不觉,只呆呆望着忘机仙树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鹤仙人喃喃自语道:“我是谁?我是谁——”蓦地,这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大笑了起来,充满愤懑与惆怅,声响越来越高,就像无数惊雷从忘机丘上滚滚掠过,令尹雪瑶一阵气急心促,头脑晕胀。
他遽然止住狂笑,一字一顿地傲声道:“我是你爹一生最痛恨的人,我这么说,你该知道我是谁了!”
尹雪瑶惊呆了,脑海里混乱一团,失声道:“你胡说!”
鹤仙人哼道:“看看你自己的右胳膊弯,那里有道梅花朱红胎记,你三岁那年我曾见过。你的容貌三分像你娘,却有七分像爹,连眼神里那让人发狂的倔强神情,都完全相同。你不是他的骨血,又会是谁的?”
尹雪瑶深吸一口气,稍稍恢复了镇定,摇头道:“我不想听,更不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你休想骗我。”
鹤仙人沉默须臾,开口道:“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可以讲个故事给你听。三百多年前,北海仙林出了一个修为超卓的年轻人。没人晓得他叫什么名字,因为他对自己的来历从来绝口不提。”
尹雪瑶无助地捂住耳朵,她不想听什么三百年前的故事,却无奈地发现鹤仙人的声音字字入耳。
她的玉颊渐转苍白,她想否认,却已明白这个藏在怪树中的人压根没有理由、更不必欺骗自己。自己适才自欺欺人的言语,仅只是负气顶撞他而已。
第三章 百年恩怨
鹤仙人说道:“这年轻人性情非常暴虐,在北海大开杀戒,血流成河。久而久之,他在北海正魔两道中就被众人称作‘血公子’。你猜他为何会这样?”
尹雪瑶失神道:“我怎么会晓得?”
她暗暗翻来覆去地问自己道:“我该怎么办?就势认亲,还是寻机暗算?”
平日里她机智百出,此刻竟感到莫名的彷徨无助,禁不住瞥了眼昏死过去的小蛋,想道:“要是他现下醒着,我也不必孤身面对这老魔了。”
只听鹤仙人道:“因为他的父亲一心一意想参悟天道,羽化登仙,为斩断尘缘,割舍世情,竟生出心魔,当着这年轻人的面,一掌杀了他的亲生母亲。
“本来这年轻人也难逃一死,可看在他母亲临死前苦苦哀求的分上,他父亲最终任由他夺路逃生,侥幸保住了性命。”
尹雪瑶竭力抑制下激动的心绪,淡淡讥诮道:“虎毒不食子,这种父亲连人都不算,还妄谈什么参悟天道,羽化登仙。”
鹤仙人低低一哼,不理她的辱骂继续道:“许多年过后,血公子的父亲终于修成散仙,对昔日杀妻逐子之举亦心感歉疚,更想找回这惟一的儿子,希望能有机会聊作补报。
“可那时血公子正与一个出身卑微的贱人情恋日浓,更对父亲的杀母大仇而不肯低头。”
尹雪瑶面色越发苍白,涩声道:“所以那个丧心病狂的父亲,干脆将他的妻子也杀了?”
鹤仙人良久之后方才回答道:“没有,他父亲没有杀死那贱人,只是将她的脸蛋毁去,然后告诉他,普天之下惟有卷心竹才能恢复她的面容,你若肯跪下叫我三声‘爹爹’,我便说出这灵草的下落。”
尹雪瑶的心似千转百结地扭曲起来,痛到极点,听鹤仙人不紧不慢地接着道:“没想到,那血公子对着他的父亲冷笑了三声,什么也没说,抱着不足一岁的幼女,挽起妻子扭头就走。
“他的父亲失望到了极点,恨不能追上去一掌毙了这逆子。但他终究没这么做,只想等着儿子寻不到卷心竹,回来跪求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会儿,似在追忆当年的景状,语音渐转低沉道:“过了两年多,血公子带着三岁的女儿果然回来了,但那贱人已不在他身边。原来为找卷心竹,他们夫妇与北海的‘天仙地妖’发生纠葛,继而大打出手。
“那贱人被天仙地妖擒去,他仅保得爱女逃脱。所以,他只得厚着脸皮,回来求助,大言不惭道若能帮他救出妻子,父子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尹雪瑶念及自己的父亲为救娘亲宁可忍辱负重,向形同仇敌的爷爷屈膝求救,怀中还抱着一个尚且懵懂无知的她,眸中不禁泪光盈盈。
她强忍着发酸的心腑,咬牙道:“恐怕血公子万万没有料到,即便他真的肯低头,自己的父亲仍是见死不救。”
鹤仙人叹了口气,道:“你不懂,当日他的父亲见儿子被人欺凌,自是愤怒至极,可惜事不凑巧,他正在移植一株仙树,以应两百多年后的一场劫难,无法离开须臾。
“况且,血公子之所以肯回头,不过是为了一个容貌全毁的女人。在他心中,到底有没有父亲的一点分量?”
这时候小蛋的头微微动了动,似要醒转。鹤仙人恍若未睹道:“他的父亲非常为难,但仍愿意给儿子一个机会。只要他答应,休了那贱人,回到自己父亲的身边,潜心修炼他的毕生绝学,他父亲便立即离岛救那个贱人。”
尹雪瑶的十指深深陷入土中,寒声道:“你这样做,跟直接拿刀杀了他们有什么两样?”
鹤仙人重重一哼,索性改了称谓直接道:“我没杀他们,是那逆子自寻死路。他不理我的一番好意,抱着那女孩又是三声冷笑,头也不回地离岛而去。
“又过了数年,仙树移植成功,贫道立即借用身外化身外出寻他,这才知晓他竟傻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孤身跑去挑战天仙地妖,最后和那贱人双双战死,而他的女儿也随之不知所终。嘿嘿,嘿嘿——”
他的笑声里包含怨毒与懊恼,缓缓道:“那时我终于省悟到,他宁愿一死,也不肯回到我身边;宁愿一死,也要我遗憾终生,完成他最后的报复。”
尹雪瑶心间掀起滔天巨浪,咬牙问道:“天仙地妖呢?”
鹤仙人回答道:“我追杀六千里,在恶灵角将天仙地妖拿住,接连折磨了七七四十九天,最后割了他们九千九百九十九刀,我要叫他们后悔这世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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