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境
认亲归宗,多半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连小蛋也有了一线生机。
但遗传自父亲天性中那股宁折不弯的刚傲,和对鹤仙人彻骨的仇恨,却绝不容尹雪瑶低下高昂的头颅,而宁愿以与父亲相同的方式,对自己的祖父作最后的抗争。
一道道雷电强光闪耀在她平静的脸庞上,光泽由金转红,却是谁也没有注意到。
小蛋将两颗浮生一梦丹全数拿起,猛地奋力抛出。丹丸骨碌碌滚下斜坡,隐没在荒芜的杂草丛中。
尹雪瑶一愣,目光森寒地盯着小蛋道:“你不愿和我一起死?”她的右手暗暗扣住两枚冰爆弹,只要小蛋再加拒绝,便立即挥手打出,与这少年同归于尽。
小蛋似没有留神到她手上的动作,道:“死,也要站直了死。”
他撑着仙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但淤积的血脉已无法再流转一缕的真气,连施展“生生不息”疗伤疏导也是不能。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就此认命。反正,自己这条命早晚要死于圣淫虫精气发作,又何惧于眼前的淫威肆虐?
生要尽欢,死亦无憾。
第四章 天劫地裂
尹雪瑶像是第一次认识小蛋,黯淡的眸中闪过一道光彩,无声地随着他站起身形。
“轰隆隆——”空中乍开的天眼猛然喷薄,一串串血红色的雷电疾如飞蝗,遮蔽土丘,尽数朝着忘机仙树轰击倾泄。
仙树的虯枝泛起金芒,却在天雷的怒吼声中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不住发出惊瑟的颤栗。激散的雷光砸落在仙树周围的土丘上,轰出一个个焦黑的凹坑。
尹雪瑶和小蛋面面相觑,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深深震撼,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对方心中的惊疑与困惑。
“天劫,是天劫——”尹雪瑶面目表情似喜似悲,喃喃自语道:“报应不爽,就算他身为散仙,当世无人可敌,也还有上天惩戒。”
话音中天雷倾泄如注,小蛋虽看不到藏身树内的鹤仙人面容,但也能想见他此刻苦苦支撑的景状。
他的心里并无报复的快感,只是想道:“难怪他费劲心机想要夺得小寂的化功神诀,如此天威实非人力能够抵御。
“可惜他心术不正,即使侥幸渡劫,逃脱大难又能如何?比起他孤家寡人只能躲在树洞中,整日诚惶诚恐地担心天降大劫,我却活得自在多了。”
他正想得入神,蓦地眼前黑影一晃,两条虯枝竟悄无声息地穿越过滚滚天雷,朝着自己和尹雪瑶卷来。
原来鹤仙人虽身受五雷轰顶的劫难荼毒,神智却依旧十分清醒,察觉小蛋和尹雪瑶站在斜坡上并未离去,一则惟恐他们趁火打劫,更想将两人也拖入雷场,同受天劫轰击,再不济也能分担去自己些许的压力。
小蛋万万料不到鹤仙人直到此刻还有害人之心,刚拔剑欲挡,一口真气甫出丹田立时凝滞消散,手上似有万钧之重,怎也挥不出雪恋仙剑。
只这一迟疑,虯枝已锁住小蛋腰际,连带着同样被捆缚起的尹雪瑶倏忽飞回,往树顶收拢。
小蛋心中一急:“这天雷轰顶之威,连鹤仙人都莫与能抗,我和曾婆婆身负重伤,一旦被捉到树上,焉有命在?刚才如果服毒自尽,还能保得来世转生,可天雷一击之下形神俱散,那便要万劫不复了!”
他心念急转,突然发现自己只是腰间被虯枝缠绕,手脚依旧能动,但身上使不出半点劲道,有若于无。
而一旁的尹雪瑶早已不抱生望,但面对恢弘无俦的天威仍禁不住骇然变色,悄悄将又一枚“浮生一梦丹”握入了掌心。
不想一蓬三色华光突然亮起,在半空中交织辉映,如潮扩展。
尹雪瑶一怔,侧目就见小蛋双目微合,头顶元神升腾,雪恋仙剑飞掠在手,锋芒直指忘机仙树。从四相幻镜中再次投射下两束青光,化作分身,但这回却并未一左一右地向两旁展开,而是迳自融入到小蛋元神,赫然臻至“住相”之境,顿时气势如虹,撼动天听。
“呼——”小蛋元神遽涨,右手执剑擎天,左手捏作剑诀,脸上充满一往无前的决绝与激扬。
尹雪瑶心神剧颤,惊呼道:“小蛋——”一剑斩在虯枝上,却是“咄”地一声,海枯石烂剑远远地震飞。
小蛋心晋无明化境,已听不到尹雪瑶的呼喊,灵台上清晰显现出忘机仙树的景状,默运心法低声一喝,发动“龙腾天翔”。
“叮——”雪恋仙剑光华大盛,与小蛋的元神水乳交融,会合成一道莫不可挡的滔滔洪流,幕天席地卷涌而去,一如易水河畔的慷慨壮士,满怀玉石俱焚的豪情壮志,不复回头。
“轰——”天崩地陷的一声爆响,犹如压在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忘机仙树再承受不住天雷与龙腾天翔的双重轰击,骤然迸裂。
强烈的白光刺疼尹雪瑶的眼睛,刹那间,她只觉得自己的身躯险些要被四面八方卷涌的罡风剑气生生撕裂,不由自主地抛飞而出,甚至没有觉察到腰间的那道禁锢已然不复存在。
从枝头到树根,忘机仙树由上而下寸寸碎断,似一只被无情打破的瓷器瓶,“喀嚓喀嚓”哀鸣着碾作粉尘,连一点残渣也未能留下。
鹤仙人失去凭依,身子高高蹦起,漫天金雷毫无阻滞地宣泄在了他的身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尽管他贵为散仙,在上苍的眼中仍是一视同仁,与等闲的凡夫俗子毫无两样,却必须承受三百年一轮回的大劫考验。
不知是多久,彷似光阴发生了凝滞,变得异常漫长。四周的强光徐徐褪淡,尹雪瑶勉力睁开眼睛,急切地找寻着小蛋的影踪。
在最后的一刻,他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祭出元神发动御剑诀,终破碎了忘机仙树,将自己从鹤仙人的魔爪中救出,避免天雷轰顶之厄。但他自己呢,他又在哪里?
或许是吹袭满天的风沙迷了眼,尹雪瑶的双目涌出泪珠,有一种久违的、令人心碎的感动。她的视线透过重重光雾,找寻那一袭熟悉的身影。
终于在肆虐的金雷疾电中,尹雪瑶看见了一抹不泯的青光,虽微弱却似一盏明灯,点亮了她心底的希望。
那是四相幻镜焕发的光芒,在空中载沉载浮,徐徐下落,青色的柔光笼罩着下方小蛋的肉躯,他的元神正慢慢地收进那尊浑身浴血、千疮百孔的躯体内。
尹雪瑶试图接近,然而迎面袭来的强劲罡风,却将她的娇躯推得更远,无助地朝着相反的方向飘荡翻卷,一口咸湿的热血涌上她的喉咙,又被生生咽下,不觉泪流满面,哽噎无声。
只这一瞬,四相幻镜的青光如陨落的星辰,偕着小蛋的身影沉没,尹雪瑶的耳际隐约听到有一声雄劲激越的啸音,彷佛从天外掠来,回荡在忘机丘的上空,连石破天惊的天雷轰鸣,亦不能掩盖。
只听鹤仙人喘息中冷笑道:“何方宵小,敢在我忘机丘耀武扬威?”
左手五指蜷曲,在胸前凌空一抓一摄,掌心顷刻亮起一团金色雷光,朝着啸声传来处挥手射去。
金雷在空中急遽壮大,不断吞噬着四周充盈的灵气,发出尖锐的嘶啸,化作一团风驰电掣的雷光划过长空。
鹤仙人全身一片焦黑,衣衫上燃起熊熊的殷红火焰,连发髻也烧着了。天雷并未因为忘机仙树的毁灭而停止,反倒越发肆无忌惮,向着鹤仙人的头顶狂轰乱炸。
每一道雷团落下,都会绽开五彩的光花,似电流般通遍周身,催动起更猛烈的天火焚燃。
鹤仙人每捱一记天雷轰顶,身躯便会剧烈地震颤数下,像一簇暴风雨中的烛火东摇西晃,却不熄灭。他的脸上,因巨大的痛楚而不停地抽搐,显得格外的狰厉与可怖,宛若一尊正遭受狱火峻刑的魔神。
一袭褚影亮起,卷裹着高亢激壮的啸音飞扬云霄,穿过婆娑狂舞的红枫林,直上忘机丘。而那蓬已膨涨如小山般的金色雷团,亦正疾速地向着来人射去。
尹雪瑶失声呼道:“快躲!”
褚衣人身法快得不可思议,她竟连对方的容貌也看不清,更无法猜知来人的身分。但当她瞧见这褚衣人鼓啸踏云,御风而来的风采,竟情不自禁地出声提醒,不希望来人无端端地伤在鹤仙人轰出的金雷之下。
雷声喧嚣中,褚衣人似未听见她的呼喊,身形反愈加飞快地迎上金雷。
就在他即将与金雷迎头激撞的瞬间,褚衣人的手里蓦然腾起一束绚烂柔和的紫色剑光。他的身影彷似也消融在了这蓬恢弘壮阔的剑华内,更像是融入了忘机丘前苍茫的天地里,却消失在了尹雪瑶的视线中。
“嚓——”如切腐竹,紫色的剑光似风行水上,视金雷怒吼如无物,飘逸地穿掠而过,气势更盛,直袭五丈开外的鹤仙人。
鹤仙人微微变色,从对方的啸声中,他已知来人修为臻至化境,实乃平生所遇最强劲的对手,故不待褚衣人接近,便轰出金雷拦截,孰料仍不能迟滞分毫。
他一声低喝,晃动拂尘迎面掠上,竟是直撄其锋,要与褚衣人正面对撼。
一金一紫两道堪称当世无匹的绚丽光束,“砰”地狭路相逢,没有丝毫的花俏,更容不得半点的取巧,全凭各自的真实艺业对攻一招。
鹤仙人“嘿”地一声,身形晃了数晃,傲然伫立不肯退后半步,左肋的道袍却裂开一道口子,溢出一抹鲜红的血迹。
褚衣人身影乍现,似一头遨游九天的潜龙向上飞荡,左半边的袖袂碎裂尺许,腕上亦泛起一条殷红的血痕。
一招之下,两人各负轻伤,彼此都惊骇于对方通天彻地的精湛修为,不约而同亮开门户,遥遥对峙不动。
鹤仙人看了眼褚衣人腕上的血痕,心里升起一丝讶异。他的拂尘尽管只是轻轻扫过对方的左腕,但蕴含的劲气之强,足以熔金化石。
可就在拂尘拂中腕部之际,褚衣人的体内竟有团乳白色的光芒一闪而逝,令拂尘如击秋水,仅仅泛起些许涟漪,却连对手的左臂都未能震伤。
更意想不到的是,褚衣人手中所擎的那柄紫色光剑,居然能破开他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金刚不坏之躯,生生刺入左肋寸许,实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他注视着褚衣人冷傲俊挺的面容,越发惊讶地发现,这个能令自己负伤流血的强劲敌手,居然仅只四十余岁,甚至,还要年轻些。
他卸去迫入体内的凌厉剑气,嘿然道:“紫剑金身,潜龙出渊,阁下是丁原?”
在鹤仙人的记忆里,他至少有三百多年没有称呼过谁“阁下”,褚衣人并不否认,淡淡道:“承让了。”
这时候,忘机丘上又多了几个人,其中有两个尹雪瑶也认得,一是鬼锋,另一位明眸皓齿、风姿卓越的少女自是罗羽杉。
而在罗羽杉身旁,还站着一位气质丰采毫不逊色的红衣少女,脸上蒙着一块纱巾,令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在三人之前,是一位美妇人,望之如三十许人,容颜娇丽,明艳不可方物,眉心玉色晶莹,眸中秋波流转,菁华内敛,一身修为竟不在自己之下。
尹雪瑶素负貌美无双,见此三女却不由得生出惊艳之情。
却听丁原说道:“犬子丁寂蒙仙长多日尽心调教,丁某感激不尽。不晓得他和小蛋二人现在何处,仙长可否明示?”
尹雪瑶心中一动,暗道:“这姓丁的厉害,只字不提鹤仙人将丁寂幽禁折磨之事,反感谢对方对爱子多有照拂。可如此一来,鹤仙人反被挤兑得无以为是了。”
她自是不知,丁原口齿便给,口才犀利。早在少年之时,就凭着一张不饶人的利嘴,不晓得曾贬损过多少正魔两道的翘楚人物,连昔日云林禅寺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恸大师,也曾被他骂得哑口无言,理屈词穷。
这些年来,丁原仙心日深,少年时的飞扬无忌亦随之收敛了许多。但话间更多了绵里藏针,更令人难以招架。
果不出其然,鹤仙人一肚子的邪火发作不出,只能对着丁原低低一哼,说道:“阁下生的好儿子,若非他和小蛋生事,贫道的忘机仙树又如何会被毁?”
丁原望了望丘顶兀自冒着滚滚黑烟的仙树废墟,一皱眉道:“仙长此话怎讲?”
尹雪瑶说道:“丁先生,令郎此刻多半仍被困在红枫林内。”
丁原“哦”了声,目光转向尹雪瑶道:“阁下便是尹仙子吧,不知小蛋又在哪里?”
鹤仙人冷冷道:“他毁了贫道的忘机仙树,油尽灯枯,现在嘛,该已坠落入丘底的灩光潭中了。”
这话别人听来尚无多想,于尹雪瑶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惊愕道:“难怪我寻不着灩光潭,敢情已教这老魔筑丘造林,填埋其下!”
鹤仙人接着漠然道:“灩光潭死水三千丈,连柳絮飘落亦会沉落潭底。他纵是不死,今生今世也休想再出潭一步。”
话音方落,罗羽杉花容惨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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