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境





  小蛋被强大的气浪推出数步,踉跄歪斜地靠倒在一株紫竹上,胸口如狠狠捱了一锤,闷得难受,但他心里却颇为开心。
  至少在第一轮的对决里,盛年倚靠近乎天生的豪勇与刚猛无俦的功力,取得了上风,在硬是比鬼锋多出两尺距离的情况下,与其平分秋色。
  满天黄云流散,鬼锋的身影便似穿越云层的雪鹤遽然飘飞,破心雪剑挟着锐利冰寒的杀机,凝缩两人间两丈两尺的空间,锋芒如锥,点向盛年咽喉。
  盛年竟不看他的剑,仍旧紧紧对视鬼锋的眼眸,振腕、出剑!
  石中剑以最简单朴实的路线,自盛年头顶朝前劈落,没有任何的花俏虚招,也没有半分拖泥带水,凛然神威、无匹气势,罩着鬼锋额头斩下!
  天照九剑第一式——掷地有声!
  表面看来,盛年的招式纯属同归于尽的消极打法,然而破心雪剑在对手卷起的汹涌剑气压迫下,身不由己地变得滞涩,剑上的威力和杀气,亦被压制到仅存十之六七,假如鬼锋不变招,石中剑势必后发先至,劈中他的面门,而破心雪剑即使刺中盛年,也难以交换到他的性命。
  小蛋的眼睛亮了起来,强忍住喝彩冲动,显然,在面对强敌而非循循善诱地传授剑招时,这一式“掷地有声”真正的神威,才发挥到淋漓尽致、令人叹为观止的境界。
  “铿!”
  鬼锋千钧一发之际震动手腕,只一个微小的变化,便将破心雪剑不着痕迹地偏转,正架住奔雷般杀到的石中剑,可惜,他也因此拱手交出了先机。
  由于被动变招,石中剑力压破心雪剑,占到了一线主动,更震得鬼锋身躯微微一晃,迫不得已脚下滑退,藉以卸去剑上的重压。
  情势仅在一招间发生惊人逆转,盛年强压石中剑牢牢迫住鬼锋,两个人如影随形,朝着紫竹轩方向飞掠,身边紫竹一株株飞速晃动而过。
  突然鬼锋如背后长眼,翻脚踏住一株紫竹粗壮的树干,止住退势,左脚旋即朝后上扬,如倒踩云梯往树干上再蹬,如此三五下循环往复,竹竿“吱吱呀呀”倾斜弯曲,鬼锋的身躯亦近乎倒悬在盛年和紫竹之间,全凭破心雪剑保持平衡。
  “啪”地一响,鬼锋左掌朝盛年头顶虚拍,盛年翻掌相迎击在一处。
  鬼锋低嘿了声,身形借势翻飞,高高腾过盛年头顶,落到五丈开外。
  盛年身子摇了摇,回转过来重新面对鬼锋,唇角含着温煦的微笑:“在我之前,鬼锋兄连战连捷,无论气势精神还是信心状态,都已被激发到了巅峰,但由此也在潜意识里生出了骄纵轻敌之念。
  “我本想利用一坛酒的工夫,希望鬼锋兄平复心境,倒非有意挫去你的锐气。”
  鬼锋默然调息,木无表情地聆听盛年说话,最后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盛年摇摇头,道:“可知我为什么要告诉鬼锋兄这些?因为阁下是一位值得盛某尊重的对手。我希望鬼锋兄能发挥出最高的水平,无论此战胜负如何,盛某都能打得酣畅淋漓、快意无憾!”
  默默沉思良久,鬼锋的眼神逐渐起了变化,闪动过一抹欣赏光芒,静静道:“受教了,盛兄,请再赐教!”
  盛年石中剑朝前平举,道了声:“不敢!”脚下阔步迈进,施展出天照九剑的第二式。
  “一诺千金!”
  他的剑缓慢而沉凝地推进,鬼锋的面色却更冷更专注,破心雪剑上亮丽的雪光流淌,“嗡嗡”镝鸣,横亘身前。
  小蛋睁大了眼睛屏息观瞧,在学过的六式天照九剑中,这招“一诺千金”是他最难把握参悟的。如今得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好像是盛年特意借助鬼锋向自己实战演示,岂能错过?
  可能是摸不透“一诺千金”后手的变招,鬼锋主动朝后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然而石中剑依然故我,就那样不疾不徐、毫无变化地向他寸寸迫近。
  “唰!”鬼锋的身形蓦地一闪,掩身到一株紫竹背后,将自己与石中剑霍然隔断。
  盛年的虎目泛起激赏,当剑锋即将触及紫竹的一瞬猛然凝住,整个人亦随之站定不动。
  鬼锋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盛年驻步的一刹,破心雪剑转守为攻,“啵”刺破紫竹,掠向盛年胸膛!
  盛年的身躯往左偏了偏,避过对手凌厉的剑气,振臂挥出石中剑。
  “叮!”双剑交击,紫竹怦然碎裂,只在地表留下平滑的一小截,鬼锋身上的白雾骤浓,一束电光自破心雪剑中幻化而出,划过虚空,锋芒直指盛年沉下的左肩。
  小蛋一声惊呼,毕竟当日罗牛就是在这一式“雪影剑像”之下吃了暗亏,他自不愿盛年也重蹈覆辙。
  好在盛年没有令他失望,石中剑一绕一转,脱出破心雪剑的纠缠,间不容发中,“吭”劈中剑像,紧跟着身子前侧,乘势将一招“吾身独往”力斩而下。
  鬼锋身子后仰几与地平,脚尖一点那小半截残竹,“砰”地激射向石中剑斩落的路线前方。
  “咔!”剑锋劈裂,残竹亦为之一顿,那道雪影剑像倏忽掠回,斜切盛年脖颈。
  两人互有攻守,激斗二十余个照面,鬼锋已亮出了第三道雪影剑像,兀自奈何不了盛年丝毫。
  盛年的石中剑大开大阖,在滚滚雪浪里忽隐忽现,他的招式大都直来直去,却迫得鬼锋每每要施展出各种精绝的变化,才能破解,一时形成僵峙。
  忽然,鬼锋左袖袖口里依稀有亮光一闪,旋即奔涌出一蓬白蒙蒙的雪雾,在他头顶迅速化作一个身材庞大、手执重剑的厉魄,却是召唤出了他炼化在“冥寒精腕”内的雪魄剑魂。
  战局遽然改变,雪魄剑魂如同鬼锋的分身,以那柄如冰似霜的重剑,承接下盛年大部分的重击,而三道雪影剑像,和鬼锋手中的破心雪剑,则全力主攻,将盛年的身躯紧紧包裹,渐渐占据上风。
  小蛋的心在揪紧,看到盛年面色如常,又稍稍平静了些。
  盛年的招式节奏受到鬼锋影响,逐渐加快,两个人的身影似已化作弧光,小蛋常常很难再分辨清楚究竟是谁在攻,谁在守。
  “当!”雪魄剑魂又一次用重剑接下石中剑的轰击,盛年沉腕力压,将它迫在剑下,“噗——”地一张嘴,数十束晶莹雄浑的酒箭从他口中喷出,“劈啪”响声中,有半数击中了猝不及防的雪魄剑魂。
  雪魄剑魂发出厉啸,浓雾般的身躯上被击出一个个小洞,“哧哧”蒸汽直冒,竟是禁受不住盛年以纯阳罡气灌住的箭力,伤处消融扩展,遍及全身。
  鬼锋冷喝,催动三束雪影剑像,朝盛年发动起排山倒海的攻击波,破心雪剑中宫直进,劈向对方的面门,以襄助雪魄剑魂脱身。
  盛年喷完酒箭,脸上的红光反而更亮,悠然抬剑横扫,“叮叮叮叮”梅花间竹地连响,荡开了鬼锋的雪剑和剑像。
  鬼锋乘机收回雪魄剑魂,后撤数丈执剑调息,三道雪影剑像亦回旋在头顶上方。
  盛年长长吁了一口浊气,适才为了破去雪魄剑魂,他不得已催动真元,用近二十年苦心自悟的“一气贯日月”神功,飙射酒箭,虽告得手,亦耗损颇多,一抬手,“呼”地将最后一坛酒凌空摄到,旁若无人般仰头痛饮,须臾吞完。
  鬼锋并未乘此机会发动突袭,等到盛年喝完,他的神情也恢复了冰霜似的冷静,徐徐说道:“在下的雪魄剑魂已受重创,今日不可能再出手。”
  盛年笑道:“鬼锋兄误会了,盛某与人过招,肚子里多装点好酒,打起来心中才踏实,倒不是专为了阁下的雪魄剑魂。”
  鬼锋点点头,道:“能与盛兄一战,此行不虚,但对决终须分出个胜败输赢,请盛兄再赐教一二!”
  他说话时,眸子里跃动起暗紫色的鬼焰,很快就像星火燎原传遍了浑身,从雪白的衣衫内涌动紫光,随着衣袂波纹般地起伏闪烁。
  “盛兄小心了。”鬼锋继续说道,声音透出罕见的紧绷感,“在下的‘紫霜万诛诀’一旦御剑发动,你我两人的生死便操诸于上天之手,小弟亦无能为力。”
  盛年掷过酒坛,缓缓将石中剑立起,泰然自若道:“恕盛某孤陋寡闻,鬼锋兄的御剑诀,莫非是融鬼仙门的‘通天慑地万魂诀’与北极冰天某个神秘门派的御剑奇术于一炉的独创绝学?”
  鬼锋傲然道:“不错!恕我不能将师门背景透露给盛兄,但凭这式‘紫霜万诛诀’,一酬高谊!”
  盛年一笑,先是看了看小蛋,见他已退到十丈外,才回头沉声道:“请!”双脚丁字步站定,袍袖鼓荡如风,灵台晋入浑然空明之境,将“翠微心法”提升至巅峰。
  鬼锋头顶紫气冉冉缭绕,三柄雪影剑像重新摄入剑中,一蓬蓬妖艳森寒的波光从体内涌动膨胀,将他的身影再次吞噬。
  风吹紫竹,婆娑起舞,沙沙吟唱,小蛋感到胸口压了块重铅。
  做为这惊天动地一战的唯一见证人,他已不知不觉融入到了大战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回扭转,每一声心跳。
  “怦、怦、怦!”小蛋目不转睛紧紧注视着盛年,听着如金鼓般锤响的心跳声,觉得自己的心已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掌心尽是冷汗,透湿。
  “呼——”小蛋的眼帘里有某种光彩恍惚了一下,鬼锋周身的紫雾骤然凝结成霜,有若实质,在身剑合一的刹那,如乱云卷涌而起。
  天地变成了一片深郁的紫色,甚至小蛋眼睛里的枯叶也染上了紫霜,在他一次心跳间,那幕天席地的紫霜迫面激荡,没顶般充斥了整个竹林。
  “咄!”鬼锋一声低喝,紫霜中迸发出万道夺目剑光,像是乍然凸显的丛丛亮丽冰棱,向盛年狰厉激射。
  “咄!”又一声更为雄浑豪壮的喝声响起,这次是盛年!
  一团壮丽的青光,油然从他魁梧的身躯里喷薄而出,石中剑忽地消失在这团光澜中。
  不,不是消失,而是与紫竹林水乳交融合为一体!小蛋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感到头顶繁茂的枝叶,脚下湿润的土地,空中飘零的竹叶,乃至周围的风与静寂的翠霞山,都已化作了盛年手中的剑,无惧、无畏、刚毅、威猛地劈出。
  翠霞派三大上品御剑诀之一,“翠岚御魔诀”!
  普天之下,也只有此时此刻在盛年的石中剑挥纵中,才能彰显出它睥睨群魔、涤荡寰宇的雄风浩气!
  小蛋视线模糊,心跳彷佛停止,捏着手心的汗水,等待两人的生死结果!
  第五章 三年之约
  石破天惊的巨响已难以用言语形容,小蛋只觉得自己要被震昏过去,身子如断线的风筝翻滚飘飞,不知撞倒了多少株紫竹。
  光澜在轰鸣中碎裂狂舞,千百道激散的罡风剑气洞穿天地,不知去向了哪里,撞击过后的地面,豁然陷出一个超过三丈方圆、足可容半个成人高度的深坑,而且还在不断地膨胀下陷。
  石中剑依旧紧握在盛年的手里,顺着手臂,一缕殷红的血注朝下流淌,但手指仍是那样的稳、那样的沉。
  “哧——”从左肩斜斜有一道缝隙在褚色的衣衫上开裂,直至腰际,血如泉涌,染红盛年的上半身,他的脸红光尽失,疲倦的神情悄悄攀上眉心,嘴角亦在汩汩滴血。
  十丈外,鬼锋面色愈发苍白,一如雪衣,但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出有丝毫受伤的迹象,只是衣发略略凌乱,额头渗满汗珠,呼吸沉重而压抑。
  小蛋滚了不知多少圈后,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查看自己有否受伤,大声喊道:“盛大叔!”
  盛年没有望向他,却艰难地用左手向他无声摆了摆,似在示意小蛋不必担心。
  两人久久对立互视,鬼锋眼眸里的紫焰慢慢黯淡熄灭,沙哑的声音道:“承让!”
  “吭!”盛年以剑拄地虚弱地微笑着响应道:“你的伤不要紧罢?”
  鬼锋摇了摇头,道:“无妨。”他扫过一片狼藉的竹林,看到七八丈外,竟有一块碎裂酒坛的残片,里头漾着些许酒光。
  他一步步走过去,脚下有些蹒跚沉重,但还是走到了近前,俯下身子,探手拾起残片微微颤抖,送到唇边,一口饮下。
  合上眼睛,彷佛是品出了酒的滋味,轻轻赞道:“好烈的酒——”语音断落,“噗”地喷出一大滩深红色的淤血。
  他却全然无所谓,舒畅地抬袖抹去嘴角血迹,问道:“令师弟丁原较盛兄如何?”
  盛年沉吟片刻,斟酌着词句,最后简单答道:“在我之上。”
  随手甩出碎片,鬼锋彷如有憾,淡漠一笑,喃喃道:“在你之上……”
  收起破心雪剑,他转身重新面对盛年,徐徐道:“我这伤也许要三年才能完全恢复。三年后,在下希望能再与盛兄一决雌雄,不知肯否赐教?”
  “三年后,我来与你打过!”这一声陡然冒出,令鬼锋和盛年齐齐吃了一惊。
  小蛋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