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境
在他身后顿时响起一众丫鬟仆役七嘴八舌的感激之声,小蛋的心情却愈加沉重,问道:“江南,葛氏兄弟和小管他们呢?”
江南叹息一声回答道:“小管给差遣出宫,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葛氏兄弟……我也才刚得着信儿,他们两个被安排在磨心山庄作守卫,今晚都死在混战中了。”
小蛋深吸了一口气,久久无语。
阿紫给各人奉上茶点,轻轻道:“寞少,您也别想太多了。只要您能安然无恙地回来,比什么都强。”
小蛋沉声道:“阿青她埋在了哪里?”
小郭道:“咱们偷偷把她埋在后墙根的芍药花坛底下,也没敢立碑。”
小蛋重返寞园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低低道:“江哥,把小管找回来吧!还有葛氏兄弟的遗体,也得设法寻回和阿青安葬在一起。”
江南应了声,识趣道:“寞少,您忙了半宿多半累了,要不要回屋歇息?”
小蛋摇摇头道:“我还想坐一会儿。江南,你再准备三间客房。”
卫惊蛰道:“不用了,小蛋。我和农姑姑既已将楚望天送回,天亮便该走了。”
小蛋一怔,旋即自失一笑道:“是了,这儿是忘情宫,你和农姑姑都不宜久留。”
卫惊蛰见他情绪低落,便问道:“江管事,府上可有陈年好酒?离着天亮尚有好几个时辰,索性咱们几个今晚秉烛把酒,聊个痛快。”
江南笑应道:“据说庞廉是个十足的酒鬼,这一年定在寞园里藏了不少好酒,我马上让人去找。”
说着奔到厅口,向外头侍立的几个丫鬟吩咐了下去。
没多会儿,十几坛上等佳酿给搬进了正厅,老范又兴冲冲下厨炒了七、八道热菜,大伙儿围坐一圈,厅里的气氛为之一热。
卫惊蛰拍开酒坛上的封泥,深深吸了口气,赞道:“好酒,今晚我们可有口福了。”
农冰衣笑道:“应该说是你有口福才对,咱们几个可没你那么馋。”
小蛋拿起酒坛替众人一一满上,招呼江南等人道:“你们也一块儿坐。”
江南笑着摆摆手道:“寞少只管喝酒聊天,我和小郭他们还有的忙呢!”朝阿紫、小郭和老范打了个眼色,齐齐退出厅外。
农冰衣浅浅啜了口酒,四下打量道:“小蛋,这栋大宅挺不错啊!”
小蛋笑笑没说话,低头喝了一大口烈酒。他本不善酒力,黑黝黝的脸庞上登时泛起红光。
霸下独自霸占个酒坛子,埋头鲸吞虎饮,喝得津津有味,百忙之中不忘问道:“小卫,你们怎会遇上楚望天?”
卫惊蛰放下海碗吐了口酒气,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和农姑姑还险些死在了楚老爷子的手上。”
霸下一听来了兴致,酒也不喝了,纵身凑到卫惊蛰跟前催促道:“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卫惊蛰一笑,讲述起了他和农冰衣的遭遇。
原来数月前翠霞山之会后,卫惊蛰得盛年允准,陪着农冰衣云游天陆,洒散骨灰,以完成农百草生前最后的遗愿。
两人拜别盛年向西而行,不日进到汉州地界。农百草在世时的行医风格甚是与众不同,寻常名医总喜欢在繁华大城坐堂诊病,可他偏爱往穷山恶水、土地贫瘠的荒凉乡村中跑,为人治病活命,却不收分文。
卫惊蛰和农冰衣二人为追溯先人足迹,是以走的也多是崇山峻岭,贫困乡下。每到一处,农冰衣便会如爷爷生前一般,为当地穷人尽心医治,排忧解难:每救治下一个性命垂危的病人,她便觉得自己无形里,又报答了一分爷爷的如海深恩。
如此走走停停,行得极慢,两人用了数月也没能走出汉州。
只这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均有卫惊蛰不动声色地照料妥贴,倒也不需农冰衣操半分心思。
这日两人惜别一众村民,御剑前往位于汉州东南的百鱼山。此山连绵千里,群峰错落,相距农百草隐居的覆舟山亦仅是千多里的脚程,是他往日常来悬壶采药的旧地之一,若论起名头来,只怕他比皇帝老儿还要响亮不少。
傍晚时分两人进入山中,改以御风而行。
约莫飞出两百多里后,农冰衣遥遥眺望前方一座耸入云端的青峰,道:“那便是百鱼山中的第一高峰‘钓叟岭’,等咱们飞过峰顶,就能望见山麓里有一座大庄。小时候爷爷曾带着我来过两次。”
卫惊蛰凝目眺望,只见前方的那座山岭果然依稀似个手握鱼竿、坐在溪边垂钓的老者。那长长的竿子实则是道凌空飞架的山梁,底下云雾缥缈,深不可见。
待飞过岭巅,天色渐黑,卫惊蛰借着落日余晖往下俯瞰,郁郁葱葱的山麓间,有一座少说有五、六百户人家的山庄座落,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宛若世外桃源。
两人降下身形,漫步入庄。甫一到庄口,就听见一串清脆欢快的童稚嘻笑声,在拍掌说道:“老疯子,老疯子!”
农冰衣也没在意,复往前行,拐过一排农家栽养的桃树后,只见前头不远的一块空场上,有个衣衫褴缕的老者踯躅而行。
几个顽童在那老者周围奔前奔后,有胆大的拾起地上的小石子就往他身上丢去。那老者也不着恼,浑然不觉地自顾自前行,若非脾气好得出奇,便真是疯了。
卫惊蛰“咦”了声止住脚步,低声道:“农姑姑,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位老人家竟有一身极上乘的修为,举手投足看着像是老态龙钟,却是气势内敛、随时保持着最佳出手姿态,周身上下不露丝毫的破绽。”
农冰衣瞧了眼,犹疑道:“不会吧?真要这样,他会任由那些孩童讥笑捉弄?”
卫惊蛰沉吟片刻,注视着老者身影缓缓道:“奇怪,我总觉得他样子很眼熟。”
农冰衣经卫惊蛰这么一提醒,也不禁对老者生出好奇,仔细打量起来。
正这时,恰好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手里握着半个糙米面饼,跑到老者身前,用一根黑乎乎的小指头在脸颊上刮拉道:“这么大的人还流鼻涕,羞羞羞!”
那老者猛然停了下来,盯着小女孩握着的那半边面饼伸出手,道:“给我!”
听到老者的声音,卫惊蛰与农冰衣均自一震,互相对视一眼道:“是楚老魔!”
那小女孩儿只当对方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老疯子,见楚望天伸手讨要面饼,一点儿也没觉着害怕,反而笑嘻嘻把面饼拿在身前晃了两晃道:“不给,就不给!”
楚望天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突然俯身探臂,一把从小女孩儿手中夺过面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塞进嘴里,嚼得“吧叽”有声。
小女孩儿被这突如其来的蛮横举动吓傻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旁边一群看热闹的大人,见此情景纷纷大怒。
其中一个身材壮实的庄稼汉三步两步冲到楚望天跟前,横眉怒目大骂道:“你这老疯子,怎么连娃娃手里的面饼也抢!”一抡醋钵大的拳头,就往楚望天胸口砸去。
卫惊蛰低叫道:“不好!”腾身掠向那庄稼汉子。
他倒不是担心楚望天挨揍,而是生恐这老魔被激怒之后,凶性大发,不利于村民。
“喀嚓!”那庄稼汉子一拳打在楚望天身上,反震断了自己的腕骨,疼得大声惨叫,往后踉跄而退,惊怒交集地呼道:“老疯子会妖法!”
卫惊蛰横身挡在愤怒的村民与楚望天之间,向众人抱拳劝道:“诸位大哥,这位老人家神志不清,并非有意伤人,我代他向大伙儿陪罪。”
那断了腕骨的庄稼汉子痛得冷汗直流,抱着断手怒道:“你说的轻巧,老子的手给打折了咋办,哎哟——”
其它村民越加义愤填膺。若非看着卫惊蛰穿着打扮斯文,背后又负着一柄仙剑,早一拥而上,痛揍楚望天了。
农冰衣走上前来,弯腰搂住那个女孩儿肩膀含笑道:“小妹妹别哭,姑姑赔你一块糖糕。”从袖口里取出块用作干粮的糕点,塞进小女孩手里。
那小女孩儿手中拿着香甜诱人的糕点,睁大泪水汪汪的眼睛,顿时止住了哭声。
农冰衣起身道:“这位大哥,我先帮你把腕骨接上。”
她三两下续好那庄稼汉子震断的腕骨,又在伤口外敷上一层药膏,道:“你今晚回家大睡一觉,保证明早起来这手就好了。”
庄稼汉子将信将疑,问道:“姑娘,你是外乡人吧?和这疯老头子有啥关系?”
这时空场上村民越聚越多,农冰衣妙目流转,瞥到人群里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笑着招呼道:“马老爷子,您不认得我了?我是冰儿,农神医的孙女啊!”
花白胡子老头愣了愣,老脸上绽开朴实笑容道:“我当是哪家的闺女这么能干,敢请是农丫头啊!你爷爷呢,我可有些年头没见他了。”
农冰衣神情一黯道:“我爷爷已经过世了。”
花白胡子老头一愣,叹了口气唏嘘道:“这世道,好人不长命啊!我老婆子的病还是你爷爷给治好的,眼下她正在家里给老的小的整饭,精神好的跟什么似的。没想到农神医那么好的身子骨,倒走在了前面——”
说着说着,马老爷子已是哽噎难言。
又上来一个大嫂拉住农冰衣的纤手道:“妹子别难过,咱们老马庄几千口老老少少,从今往后都是你的亲人。想家了,就到咱们这儿来。”
农冰衣心中感动,鼻子一酸,眼眶里已噙满泪水,说道:“谢谢你大嫂,我会记得。”
那旁给接好手的庄稼汉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向卫惊蛰说道:“这位小哥,刚才我脾气爆了点,说话不中听,你可别往心里去。”
卫惊蛰也被这些村民质朴醇厚的真情所感,拍了拍那庄稼汉的肩头轻笑道:“大哥是实在人,乌龟王八蛋才把刚才的事往心里去。”
庄稼汉大喜,一挑大拇哥,道:“兄弟够爽快!走,到你马三哥家喝酒去。”
那花白胡子老头一瞪眼道:“三娃子,还反了你的,敢跟你三叔抢?今晚说什么农丫头都得住到咱们家去!”
那庄稼汉笑呵呵道:“三叔,你家不是人多屋小么?还是我家宽敞些。”
农冰衣道:“不麻烦大伙儿了,村里那座土地庙还在不在,我们今晚就歇那儿。”
那大嫂急忙道:“这哪儿成?走,啥也别说了,今晚到俺们家住去!”不由分说拽着农冰衣就往庄里走。
农冰衣一回头道:“大嫂,等一等,我还得先安置了这位老爷子。”
楚望天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闻不问,傻呆呆站在那里,玻Х熳潘弁怕鸬脑铝痢?br /> 看着他从头到脚龌龊不堪的模样,时不时还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股令人恶心的臭味,农冰衣委实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糟老头就是曾经的忘情宫宫主。
在翠霞山时,她便听小蛋说起楚望天年老痴呆的事,此际亲眼所见,凭借自己多年的行医阅历已可确断无疑——这老魔头是真的失忆呆傻了。
按理说楚望天当年作恶累累,又曾下毒手杀害了翠霞六仙之一的姬别天,断无可恕之理。她不趁机落井下石便算好的,岂有再过问照拂的道理?
然而楚望天现在的模样,终究又让她于心不忍,踌躇道:“如果爷爷还活着,撞见了这桩事,会不会管?”
她迟疑片刻,不由自主将目光投落在卫惊蛰脸上,低问道:“小卫?”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自己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将这个难题抛给卫惊蛰。而每一次卫惊蛰所做的回答,总会令她拨云见日,由衷赞同。
卫惊蛰彷佛也早想到了此事,回答道:“今晚咱们在这儿歇息一宿,明早我就送他回返忘情宫。一来一去也耗费不了多少工夫。”
农冰衣心里赞成,却绷紧了俏脸哼道:“就你会做滥好人。”
卫惊蛰熟知她的脾性,笑了笑也不辩驳,转首道:“楚老宫主,跟咱们走吧,明天我送你回忘情宫。”
楚望天茫茫然望着卫惊蛰不置可否,由他搀着自己也不抗拒挣扎,在众村民的前呼后拥下,进了老马庄。
当晚三人便借宿在这位马五嫂家中,庄子里闻着讯息赶来探望的村民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她家的门坎。
为招待农冰衣和卫惊蛰,马五嫂一家杀鸡宰羊,又请来几十位同村的亲朋父老,足足在院子里摆了三大桌酒菜,直比过年还热闹。
卫惊蛰见马五嫂如此破费,心中颇是过意不去,暗暗思忖道:“瞧这情形五嫂家中也并不富裕,等咱们离开老马庄时,需得多留些银两给她。”
一席酒宴吃到夜深,方才尽兴而散,马五嫂又腾出一间干净的里屋,安排卫惊蛰和楚望天住下,农冰衣则和她未出嫁的小女儿睡在另外一间厢屋里。
折腾了大半夜,卫惊蛰也甚为疲倦,照料楚望天洗漱过后,便在门边摆了把椅子,一边盘腿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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