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境





  同一时刻,从幻灭的紫色剑光中蓦然亮起一道通透柔和的幽蓝色冰光,彷佛可以击穿天穹的万钧雷霆舞出曼妙的剑芒,似天马行空,似劈波斩海,顷刻交织成一幅美轮美奂的壮观画卷。小蛋心驰神摇,紧紧盯着那纵横睥睨的幽蓝色剑光迎浪怒放,令海为之碎,令天为之裂,充满了无与抗衡的浩荡豪气,不禁沉醉其中,全忘了身外骇浪惊天。
  蹈海剑式——原来丁叔他也已参透了那最后三剑,并将它融入到平乱诀中。而这三剑,竟和他在睡梦中所悟的招式一模一样,于冥冥中殊途同归!
  隆隆轰鸣声里,天空像是被炸开一个巨大的金色窟窿,冰峰一座接一座地爆裂幻灭,化作一溜溜的流光往四面八方窜逸。
  幽蓝色的剑芒由繁而简最后尽洗铅华,凝铸成一柄晶莹雄浑的贯海冰剑,劈斩开重重金色险峰,锋芒所向披靡,直指鹤仙人本尊及元神!鹤仙人作梦也想不到,丁原在平乱诀中还藏着这样一记匪夷所思的终极杀招。蕴育了天上人间万载灵气菁华的贯海冰剑,在瞬息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能量,直盖过他静修了五百多年的大无妄真元!
  “千峰竞秀参冰诀”在他元神前筑起的一道道屏障,无法阻挡贯海冰剑半刻便土崩瓦解,而冰寒彻骨的剑气尚未及身,青铜金丝拂尘已蒙上一层蓝汪汪的透明薄冰,险些将他的元神也冻僵!
  天地在这一刹那彷佛化作了鹤仙人身旁的牢笼,而迎面迫来的蓝色剑芒便是断头台上缓缓落下的巨斧,让他平生第一次感悟到死亡距离自己是那么的近。
  “叮!”
  如同乐章终端的最强音,贯海冰剑与青铜金丝拂尘交击响鸣,迸开朵朵夺目光花,像是直接掉进了每个人的眼睛里,令所有人闭起双目。
  “啊——”
  鹤仙人爆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青铜金丝拂尘应声断作两截,而碎散的尘丝似牛毛利箭般射向高空,漾动着金色光华。丁原真身闪现,右手的贯海冰剑长驱直入,“噗”地刺中鹤仙人。
  “砰!”
  鹤仙人的元神迸出一团浓烈绚光,一股气浪将同样已是油尽灯枯的丁原元神弹射翻飞,抛跌出十数丈远。
  冗长的余音久久回荡在众人耳畔,眼前瑰丽的光澜徐徐退潮,一柱柱雪浪此起彼落地冲向高空。
  “丁哥哥——”
  苏芷玉的目光在激战余烬中急切地找寻丁原,芳心亦似那巨浪般一会儿抛上云霄,一会儿又坠落海底。忽地只听小蛋的声音喊道:“玉姨,丁叔在这儿!”
  苏芷玉一喜,闻声迎去,就见小蛋横抱着丁原元神朝自己飞了过来,左手光雾腾腾正不停地输出真元。原来在丁原运出蹈海剑式欲与鹤仙人玉石俱焚之际,小蛋施出“森罗万象”第一个锁定他的元神所在,旋即以十三虚无遁术避开空中的光澜剑气,抢在众人之前及时赶至,反比苏芷玉还快上半拍。苏芷玉见丁原元神剧烈颤动,一丝丝光缕从体内游离涣散,不省人事,她急忙探手一搭丁原左腕,另一边以天心灯护住他的肉躯,心念默催召引至近前。
  樊婆婆和甘心衍亦陆续赶到,先襄助苏芷玉将丁原的元神纳归肉躯,并合四大高手之力向他体内不停灌输真元,抑制伤势。
  苏芷玉取出三枚冰莲朱丹,想喂入丁原口中,谁知他钢牙紧咬竟无法吞服。
  苏芷玉心如刀绞,泪珠夺眶而出哽咽道:“丁哥哥,丁哥哥——”
  也许是潜意识里听到她的呼唤,丁原口中发出一声极低的痛楚呻吟,千疮百孔的肉躯也微微一颤,齿缝出现了些许松动。苏芷玉赶紧将冰莲朱丹送入他的口中,瞬速溶作甘甜津液顺喉而下。
  巫绿芍等人这时也赶了过来,芊芊早已哭成个泪人,又不敢打扰苏芷玉替丁原疗伤,只得站在一旁,全靠着颜红渔扶持才没软倒。
  梵庭诗恨恨道:“可惜还是让那老魔逃了,不然真该将他碎尸万段!”
  苏芷玉见小蛋抱着丁原汗湿重衣,头顶水雾浓如白雾,竟是在片刻间将自己的丹田真气尽皆压榨而出,毫不吝惜地渡入丁原经脉之中,助他平稳元神、守护心脉。她心下感动,柔声道:“好孩子,让玉姨来吧。”
  伸手一接居然毫不费力,小蛋却如释重负地猛往后倒。巫绿芍手疾眼快揽住小蛋,叹息道:“这孩子也给累惨了。鹤老魔迟早报应不爽!”
  忽听丁原低低一哼,眼皮翕动了一下却无力睁开,呼吸渐转轻柔,脸上泛起了淡淡的一层血色。苏芷玉知是他的性命业已无虞,暗松了一口气,掌心输出真气的同时不断察看着伤势,只觉丁原经脉中一股雄厚醇正的真气流转不休,丹田内浩浩汤汤没有丝毫匮乏之象,更将心脉护持得固若金汤不受魔气侵袭。不消多问,这自是小蛋输入的铜炉圣淫仙流与丁原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气水乳交融,正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她不由得望了眼正在闭目养神的小蛋,憔悴的面容睡眼惺忪,怎么看都像一副永远也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光雾散淡,海天重现,暖洋洋的春日重新洒照在渐渐变得波平浪静的海面上,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徐徐吹来的海风方向,有一抹艳红亮色从天际御剑而来。芊芊抬袖拭去泪水定睛凝望,不是姬雪雁却又是谁?
  剑光一收,姬雪雁满面焦急地掠至苏芷玉身前,惶然叫道:“丁原!”
  她与丁原本是为了爱子泄漏化功神诀的公案前来天一阁,岂料接近歧茗仙山时却远远见到剑光冲霄,层云摇动,似有一场激战正在爆发。丁原当即加紧御剑,两人一前一后仅差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可及至姬雪雁赶到已尘埃落定。
  苏芷玉将天一真元源源不绝地注入丁原体内,已累得说不出话来,朝着姬雪雁勉力一笑以示歉意。
  甘心衍宽慰道:“姬仙子,你别担心,丁小哥并无性命之危。”
  姬雪雁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却并未从苏芷玉怀里接过丁原,而是将纤手轻贴在她背上,以自身醇厚的佛门小无相神功渡入。苏芷玉心头一暖,略一调息道:“雪儿,我对不住你。”
  姬雪雁摇摇头,低低道:“别这么说,他哪回出门不是遍体鳞伤?”
  当下众人护送丁原回转天一阁,甘心衍也将丁原与鹤仙人拼得天崩地陷的经过向姬雪雁简略说了,最后苦笑道:“鹤老魔本是冲着咱们天一阁来的,却是让丁小哥打得铩羽而逃,解了仙山劫难。”
  姬雪雁勉强稳住紊乱的心神,苍白微笑道:“丁郎和鹤老魔早有战约,如今终于在南海一见分晓,我这悬了快一年的心也终可落下了。”
  她只字不提爱子之事,更不埋怨丁原受天一阁之累险些丧命,却更教甘心衍过意不去,暗暗思忖道:“这天大的情分,我天一阁算是欠定了!”
  说着话,众人将丁原送入静室扶上软榻。樊婆婆道:“玉儿,你和姬姑娘留下照料丁原,我们先回转歇息,免得屋里人多口杂碍手碍脚。”
  其它人明白樊婆婆此言的用意,纷纷告辞退出静室,只剩下苏芷玉和姬雪雁坐在榻前,默然守望着昏迷不醒的丁原。
  不知过了多久,丁原猛然身躯一抖,“哇”地挺腰喷出一口深黑色淤血。姬雪雁急忙扶住他的肩膀,目光却望向苏芷玉。苏芷玉轻搭丁原脉搏,凝重的面色慢慢舒缓,长出一口气道:“这口淤血喷出,他淤塞的胸口经脉已有疏通迹象。也许十二个时辰后就能苏醒。”
  姬雪雁“哦”了声,小心翼翼地放下丁原,就听苏芷玉顿了顿低声道:“雪儿,小寂三天前已主动投案,目下正被软禁在‘观天井’内。”
  姬雪雁本就没有一丝血色的玉容登时越发粉白,良久不发一语。苏芷玉几不可闻的叹息道:“雪儿,苦了你了。”
  姬雪雁默默摇首,对视着苏芷玉饱含歉疚的眼神,苦涩一笑道:“你才真的苦。”
  苏芷玉的心口莫名一酸,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淌落,脸上却露出温馨的笑容。
  第八章 坐井观天
  最后一缕霞光从海天间敛去,夜幕笼罩在歧茗仙山上。小蛋收功睁眼,张开双臂长长地舒展了一个懒腰。
  视线所及,芊芊正笑盈盈地站在竹亭外,脆生生的声音道:“你醒了,可真太好了!”
  小蛋打量天色,茫然问道:“芊芊姑娘,你就一直站在外头守着我吗?”
  芊芊颔首道:“樊婆婆怕你用功过度,便叫我留下照看。小蛋,你感觉如何?”
  小蛋站起身,觉得脚下还有些打飘,显然想完全恢复绝非一两天之功,口中却回答道:“我很好,丁叔呢?”
  芊芊道:“他还在昏睡,樊婆婆不准人去打扰。听说一两日内就能苏醒。”
  小蛋放下心来,芊芊又道:“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丁寂三天前已上山自首,眼下正软禁在观天井中。我好几回想和你说,但你都望着那些剑图入神,总没机会。”
  小蛋听到丁寂也已来到歧茗仙山,精神一振问道:“我能去探望他吗?”
  芊芊道:“当然可以。不过——只怕你到了观天井也见不到他。”
  两人离了竹亭,由芊芊指引着往观天井行去。
  小蛋心乱如麻,一会儿想着丁寂的公案,一会儿想着四相幻镜失落之事,不觉间已行到山麓中的一片花丛前。这片花丛占地过亩,位于天一阁后山,当中有一个深陷的坑穴正往外冒着紫雾。芊芊在坑穴前驻步,向下扬声唤道:“小寂,有朋友来看你啦,猜猜他是谁?”
  观天井下,不消一刻便响起丁寂轻快的笑声道:“还用猜?一定是小蛋!”
  小蛋对他的料事如神早已习以为常,但听丁寂语气轻快且毫无郁闷之情,仍禁不住地思忖道:“难得小寂如此乐观豁达,当真是天塌下来也不当回事。”
  芊芊却哼了声道:“我看你还能笑多久?今早鹤老魔闯入仙山要索取化功神诀真本,逼得阁主和众位长老摆下海天剑阵与他拼死一搏。若不是你爹及时赶到,苏阁主她便要祭出元神与鹤老魔同归于尽!”
  丁寂罕见地一阵沉默,又道:“鹤老魔居然跑来歧茗山闹事?我爹怎么样了,我娘来了没有?”
  他情知倘若丁原有性命之忧,苏芷玉定会据实相告,无论如何也会让自己见父亲最后一面。所以按照芊芊方才说的情形,丁原应该不会有事。
  芊芊闻言,叹口气道:“你爹伤重未醒,姬仙子正和阁主一同看护。”
  丁寂在井底仰望着浓密紫雾,心里颓然想道:“这时我要是再擅自出井,该又给爹娘和玉姨添乱了。”
  小蛋望不见丁寂,这才懂得芊芊先前之意,朝井下叫道:“小寂!”
  丁寂在许久之后才应声道:“小蛋,你们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将化功神诀泄漏给鹤老魔?”
  小蛋回答道:“也许,你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丁寂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这两天我一个人待在井底下,想了很多。打从我出生开始到现在一直过得一帆风顺,几乎不知道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的事。虽然偶尔也会吃点苦头,不过最后也总能想办法脱身;就算吃点小亏,也绝没让人真的占过便宜。”
  芊芊点点头道:“比起你爹来,你这日子实在过得太舒服。”
  丁寂却叹了口气,接着道:“所以今日我活该有此一劫,怨不得任何人。只是没想到给玉姨和我爹娘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更对不住天一阁。”
  却突然听小蛋徐徐道:“其实你想过没有,你最对不住的,是你自己!”
  丁寂一怔,有些惘然地问道:“我对不起自己?”
  小蛋彷佛也没料到自己会脱口而出驳斥丁寂,愣了下后才说道:“没错!因为,人只要活着,就该有所担当。”
  无论丁寂如何巧舌能辩,此刻却无法反驳一向温和木讷的小蛋半句,因为他很无奈地发现,自己被小蛋说中了一个从未想过的问题。
  试想这些年来,自己遍游天陆百无禁忌,即使遇到危难也总能福星高照,屡屡化险为夷。无数次惹恼正魔两道高手,虽暴跳如雷却对自己无可奈何。
  然而,倘若自己背后不是有位号称天陆第一人,又与各派交情深厚的爹爹撑腰,他还能这样肆意妄为却从不用担心后果吗?不错,自己凡事只讲问心无愧,可何曾想过“担当”二字?
  在东海他将平沙岛闹得天翻地覆,把晋连戏弄得灰头土脸。但明知闹事的就是自己,晋连和平沙剑派到底也没敢前往长离岛寻仇,却将一股怨气撒在同去平沙岛的小蛋和楚儿头上。如果没有丁原,晋连会放过自己吗?
  后来覆舟山一战,自己为襄助小蛋与楚儿公然庇护叶无青,将正道各派的掌门宿老骗得团团乱转、啼笑皆非。假如不是看在丁原的面上,停涛真人、周陌烟乃至屈箭南,这些位仙林的正道泰斗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