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境
怎么办?是拔剑相向还是断然离去?突然,她的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姬雪雁的身前,深深俯首道:“丁夫人,对不起!”
所有人都因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而震惊莫名。尤其是小蛋和姬雪雁二人,素知楚儿的秉性与脾气——到底是什么,可以让她心甘情愿地下跪认错?姬雪雁硬忍着没说一句话,甚至不再向楚儿看上一眼。她唯恐自己的目光触及在这少女的脸上,就会心软。
伫立在周围的甘心衍、芊芊、谭凌晔和小蛋也都没有开口,默默注视着这一跪一立的两人,谁都不晓得应该说些什么、劝些什么?
一阵漫长的压抑过后,小蛋终于低声道:“雪姨,那支卷心竹小寂已托我转交楚儿师姐,这是他最后的一桩心愿!”
这话落在姬雪雁耳中,真令她如雷轰顶满腹辛酸,缄默半晌后,忽地颓然叹道:“罢了,儿大不由娘!”
身影一晃,竟是自顾自去了。芊芊愕然叫道:“丁夫人!”
急忙拧身追上前去。
楚儿依然跪着,却是愣住了。
耳中听得甘心衍吩咐道:“小蛋,你领着这位——楚儿姑娘去见小寂。”
小蛋如释重负,扶起楚儿道:“师姐,咱们走罢。”
楚儿恍如梦中,跟在小蛋身后上了歧茗仙山。她无心欣赏道旁风景,也无法去想上山的小路为何如此曲折漫长,自己的步履为何越来越沉重。
两人绕过天一阁行到后山,远远看到前方一片花团锦簇,小蛋抬手点指道:“师姐,那便是观天井。”
他继续往前行出数步蓦觉有异,回首只见楚儿站在原地并未跟上。
小蛋讶异道:“师姐,你怎么了?”
楚儿遥望花丛方向,喃喃道:“我突然没了见他的勇气,更不知道自己见了他该说什么?”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垂首幽幽道:“我宁可他恨我、埋怨我,这样会让我好受些。我本以为离开他、躲着他,就可以不再连累到他。可我错了,我到底还是害惨了他——我还有什么资格见他?”
小蛋走回她身前,缓缓道:“师姐,有些事、有的人,我们躲不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用躲来委屈自己?”
楚儿愣愣凝视了小蛋片刻,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轻轻道:“浑小子,原来你一直什么都懂。”
两人相视一笑复向前行。不消一刻,已到得距离观天井不足十丈处,小蛋驻步道:“师姐,我就在这儿等你。”
楚儿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忐忑的芳心,一步步走到观天井前。井口下方紫雾腾腾,在午后的艳阳照耀下焕放着绮丽姿采。楚儿极目俯瞰,但深不见底的井下云雾缭绕,即使功聚双目也无济于事。念及小寂将在这不见天日的井下永不得出,她心头凄楚已然泪流满面。
观天井下,忽响起了丁寂的声音:“娘,你怎么又哭了?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在下面修炼无人打扰,又能日夜汲取仙山灵气,可谓一举两得。说不定我还能赶在您的前头彻悟天道,羽化飞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您不必为我担心,赶紧回去照料爹爹罢!”
楚儿再也按捺不住,俯身观天井上泣不成声道:“丁寂,是我!”
井下沉寂须臾,才又传来丁寂的声音:“你到底还是来了。”
楚儿的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滴滴坠落井下,所有少女的矜持、曾经的骄傲此刻悉数抛去了九霄云外,“你这无可救药的傻瓜,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这么好?你——我恨你,恨你——”
丁寂仿似被骂愣了,苦笑道:“你恨我?这样——最好。你先别伤心了,好不好?”
楚儿越发地五内如焚,叫道:“我伤心你个大头鬼,你这自作多情的混蛋!你想要我恨你,我偏不恨你,偏不恨你——”
说到后来,她几乎语无伦次,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是泪珠不断流淌,忘乎所以地宣泄积郁心头多日的情感。
她真的恨吗?如果不是这自作多情的混蛋,她又岂会再打开那颗毁容后封冻如冰的心,为他笑,为他哭?她真的不恨吗?如果不是这个无可救药的傻瓜,也许她可以在水月庵里悄无声息地过安宁的生活。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个一脸坏笑的小子?为何无论离开多远,心灵深处总隐隐约约地牵系着他,缠绕他,为他牵挂不已?她无时无刻不在逃避着,盼望着光阴会冲淡一切。可他的身影,他的笑音,总如影随形地挥之不去,煎熬着她的伤与痛。久久,久久,她似骂累了,哭倦了,轻轻啜泣着安静下来。
丁寂这才得到机会问道:“你见到小蛋了吗?”
楚儿有些沙哑的嗓音又怒道:“除了那该死的卷心竹,你就不能和我说些别的吗?”
丁寂何等聪明,立时明白小蛋已将卷心竹转交给楚儿,否则她断不会有此反应。他心情一宽,笑道:“你想我说些什么?要不我给你描绘一下井底下的情形?这里头宽敞得很,虽然伸手不见五指倒也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四面云蒸霞蔚如在仙境,连睡觉时都像是在腾云驾雾——”
楚儿猛一咬牙,打断道:“我不用你说,我自己会看到!”
娇躯一纵已跃入井中!
第十章 一世守望
远处的小蛋措手不及,欲待拦阻时,已鞭长莫及。
岂料“呼”地一声,底下涌出的紫雾竟将楚儿一下从井内弹起,高高抛飞到空中。小蛋掠出金蝎魔鞭一卷楚儿腰肢,将她稳稳接落:“师姐!”
楚儿浑若未闻,挣开金蝎魔鞭又向观天井冲去。
底下的丁寂尽管目不能视,但已大致猜到上方情形,急道:“我又没死,你干嘛那么急着跳井殉情?”
但话一出口,他和楚儿却齐齐愣住了。
丁寂赶紧干咳几声,掩饰住尴尬道:“观天井下的紫雾里有玉姨设下的法阵,你不明其道是进不来的。”
楚儿呆了呆,侧目望向小蛋。小蛋先是心里疑惑:“这法阵又不是我设的,师姐望着我干什么?”
随即他醒悟过来,忙摇头道:“不成,这样只会拖累小寂。”
楚儿怒道:“胆小鬼!”
晓得小蛋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用星门将她送入井下,一时盯着井口冒出的紫雾束手无策。丁寂听上头没了动静,松口气道:“这就对了,别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不像是你。”
楚儿银牙暗咬道:“你放心,我想通了。冤有头,债有主,我这就去找苏阁主!”
丁寂苦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还不明白这道理吗?”
楚儿道:“我不管你有多少歪理,我只求苏阁主将咱们关在一起。她若不肯,我便守在天一阁外!”
话音方落,忽听苏芷玉和声道:“楚儿姑娘,你要找我?”
楚儿一惊转身,望见飘然若仙的苏芷玉正含笑看着自己,适才的勇气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怔怔伫立道:“我、我——”
苏芷玉温婉浅笑道:“是丁原托我来见姑娘。你能不顾一切地闯上天一阁,不枉小寂在此坐井观天。”
楚儿万没料到苏芷玉对着自己非但没有责备训斥,反似像在和她喁喁谈心般亲切温柔,一腔激愤发作不得,喃喃道:“苏阁主,您都听见了?”
苏芷玉不置可否地微笑道:“很抱歉,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
楚儿把头一抬,正色道:“为什么?”
苏芷玉不以为忤,徐徐道:“你以为只要自己在井下陪着小寂幽禁,就算同甘共苦了?”
她摇了摇头,悠悠道:“原来你还不明白,小寂为何甘冒大不韪为你换来卷心竹。他是想要你的感激吗?是想让你和他就此在井下幽居终生吗?楚儿姑娘,你真该好好地想想,他为何要这么做?”
楚儿呆立半晌,喃喃道:“他一直都对我很好——为了能令我快乐,他总是费尽心机地想办法,然后毫不犹豫地去做,但偏偏还老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来气我。”
苏芷玉和颜悦色道:“真正喜欢上一个人便会竭尽所能地令她快乐,却绝不去想是否有回报。小寂正是如此,他为了你心甘情愿永囚井底,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你能恢复容颜好好活着。难道,你想再次亲手毁去他用自由作为代价换来的心愿吗?”
楚儿心潮起伏,悚然一凛,情不自禁地摇首道:“不,我不要——”
苏芷玉点到为止不再多言,柔声道:“丁原托我转告姑娘,东海就是你的家,不妨学一学那些鸥鸟,飞得再远再高,累了倦了也会记得归巢。”
她向小蛋悄然招手,两人轻轻退出花丛,将楚儿独自留在了观天井边。楚儿望着他们离去,痴痴站着一动不动,细细思索着苏芷玉的话。不知过了多久,丁寂干咳一声问道:“楚儿,你还在吗?”
楚儿恍然惊醒,应声道:“我在。”
丁寂道:“玉姨的话,我想你该明白。”
楚儿无奈道:“是的,我明白。丁寂,你放心,我会服食卷心竹。”
丁寂笑道:“我敢保证,你摘下面纱后的模样一定会更漂亮。”
楚儿酸楚难言,强忍着泪水道:“女为悦己者容,这一世,我只为你。”
丁寂一怔,心里又是凄凉又是甜蜜,苦笑道:“那样,岂非太对不起老天爷了?人间本有一绝色,你却敝帚自珍舍不得给人看。”
楚儿听他油嘴滑舌,禁不住莞尔一笑,身子微颤时却将眼眶中那颗晶莹的泪珠抖落下来。她抬手抹去泪水,唇角的笑容兀自荡漾,沉静道:“我会恳求苏阁主恩准,许我在井边搭一座花架,我要把这里变成世间最美的花园。然后每天我都会陪着你说话当你的眼,告诉你井外的春去秋来,告诉你梨花开了杏花谢了——”
她的声音低沉,犹如梦幻般地絮语道:“等到许多年后,我还会告诉你,哪天我的发丝中多了一根白发,哪天我的额头添了一道皱纹,哪天我已变成了一个难看的老太婆——”
丁寂听得醉了,往日的口若悬河不翼而飞,喃喃道:“你这,你这是——”
楚儿笑容更浓,接着他的话道:“我要在这里陪你一生一世。你不是希望我快乐吗?现在我就告诉你,唯有这样我才是最快乐的。答应我留下来陪你,好吗?”
丁寂迟疑着,做着最后徒劳的劝阻道:“这儿是歧茗仙山,你不是天一阁弟子,无法久留。”
楚儿不以为意道:“苏阁主为了心中的一份感情苦守南海二十年,岂是不通情理之人?相信我,二十年,二百年,我都等着你出来的一天。万一我有朝一日走在你的前头,也要轮回转世化作这儿的花草鸟儿,继续陪在你身边。”
井下的丁寂眨眨眼睛,无端地低骂道:“见鬼,这底下风可真大——”
却说小蛋随着苏芷玉离开观天井后问道:“玉姨,丁叔醒了?”
苏芷玉道:“是啊,你想见他?”
小蛋点点头,苏芷玉道:“我还得在外面守一会儿,你先去罢。”
小蛋心知她是放心不下楚儿,于是别过苏芷玉径自往天一阁行去。
到了天一阁外稍经通禀,一名二代弟子便将他领到丁原休养的静室外,小声叮嘱道:“尽量别逗留太久,莫让他太劳神。”
小蛋应了,敲敲虚掩的门道:“丁叔,是我。”
里头丁原的声音响应道:“进来罢,我都等你一个中午了。”
小蛋愣了愣,推门而入道:“丁叔,你找我?”
丁原躺在软榻上,身上被绷带五花大绑不能动弹,实是多少年没那么狼狈过了。
姬雪雁正悉心地将热粥一口口喂入他的嘴里,空气中飘荡着从粥中冒出的药草清香,屋里显得异常宁静。丁原道:“我听甘仙子说起你参悟蹈海剑式的事,便想寻你来切磋。”
小蛋挠挠头道:“那是我在竹亭里闲得发慌,没事瞎琢磨的,当不得真。”
丁原嘿道:“好小子,跟我还打马虎眼儿?”
蓦地语音一沉道:“剑起中平!”
小蛋愣了一下,立马明白到丁原正在考校自己蹈海剑式的招路。
他想了想,回答道:“遂转偏锋。”
丁原紧接着道:“疾走阳平!”
两人的语速越来越快,到后来小蛋近乎是脱口而出毫无停顿,与丁原的节奏环环相扣严丝合缝。
转眼间就听丁原提气喝道:“两元无极!”
小蛋更无疑虑,应声说道:“忘一归真!”
这一前一后正是蹈海剑式的结尾两剑,亦是丁原殚精竭虑多年,方始彻悟的剑式菁华,在石桌背面并无记载。
小蛋回答完了,才想到最后三剑纯属自己梦里想象所得,正感忐忑之际却听丁原舒畅笑道:“好,好,你比我悟得还彻底!”
他忘情一笑牵动伤势,顿觉痛彻心肺,忙咬牙忍住徐徐调息。
小蛋见状歉疚道:“我怎能和你比?”
丁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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