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剑江湖
人丛里突然走出一个少年,抢在卖艺那汉子的前头:把少女拉开,埋怨她道:“你闯的祸还嫌不够么?你怎么老是爱管闲事。”
那军官痛得杀猪般的大叫,冲出人丛,一面跑一面骂道:“臭丫头,你等着瞧!我不叫你知道我的厉害,我不姓张!”
看热闹的人早已吓得四散奔逃,有个好心的老者说道:“姑娘,你闯了祸啦,你打的这个人是本城王总兵的副官,还不快走!”
少女给那少年拉开,小嘴儿一啧,说道:“什么叫做多管闲事,你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这狗官欺侮人吗?我可不能!”那少年低声说道:“傻妹子,人家的本领可比你还高明呢!”
卖艺那小姑娘上前道谢,说道:“为了我连累你们兄妹,我真是过意不去!”那汉子笑道:“别多说了,强龙难斗地头蛇,祸既然闯了出来,那还是赶快走吧!”
转眼之间,看热闹的人,卖艺的父女,和那对兄妹全都走得干干净净。
缪长风在大观楼上一见那少女出现,就不由得大吃一惊,几乎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人。
原来那个少女乃是武庄,那个少年是她的哥哥武端。
缪长风无暇与云紫萝细说,连忙和她下楼。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待他们赶到现场之时,所有的人都走光了。
缪、云二人在园子里乱转,碰着人就打听,人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有的把他们当作官厅的密探,只说不知。
有的则劝他们赶快逃走,别惹祸殃。但即使对他们并无疑心的人,也是不知武端兄妹逃走的方向。
原来大观楼里,到处是假山树木,缪长风刚才虽然是在楼上看下来,但武端兄妹混在人丛中逃走,转眼之间,就消失了踪迹,待他们下得楼来,当然是更难寻找了。云紫萝道:“看来此刻他们已是逃出园子了。”
缪长风苦笑道:“偌大一个昆明城,那就更难寻找了。”
云紫萝道:“他们是什么人。”
缪长风道:“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那个师姐吗?”
云紫萝道:“你是说我有点像你的那位业已去世的师姐,山东武城武大侠武定方的夫人?”
缪长风道:“不错,刚才所见的那两兄妹就是我师姐的子女了。男的叫武端,女的叫武庄。一年前我是在洪泽湖边和他们分手的,想不到他们也来了这里。”
他们这出园子,没多一会,果然便看见那个军官带了一队兵丁跑来捉人,有几个刚刚步出园门的游人,还给兵士截住了盘问。
云紫萝道:“咱们还去不去西山游玩。”
缪长风想了一想,说逼:“卖艺那汉子是个老江湖,看来他们大概也不会在城中逗留了,咱们还是去吧。”
一路上缪长风闷闷不乐,云紫萝安慰他道:“人生通合有定,要是可以见着他们的话,用不着怎样费神寻找,也会见得着的。好在他们都有一身武功,谅也不至于就给鹰爪轻易捉去。”
缪长风道:“我是在想念我那去世的师姐,从小她就对我很好的。她和丈夫成仁之后,我一直惭愧没能照顾她的子女。直到去年,我才和他们兄妹见了面。”
云紫萝笑道:“我知道。小时候你还曾经为了师姐和你一个姓郝的师兄打过一架呢。”心里想道:“一个人总是免不了有些辛酸的或甜蜜的往事可资回忆。当然缪大哥和他师姐并非男女之情,但在他这一生之中,他的师姐是他最敬爱的人却是无疑的了。他和我成为知己,恐怕也有部份原因,是因为我像他的师姐呢。”不禁因此又想起了她和孟元超的往事,心头一片茫然。虽然她对孟元超的感情和缪长风对师姐的感情并非一样,但那深沉的怀念却是相同。
缪长风道:“紫萝,你又在想些什么?”
云紫萝霍然一省,说道:“没什么。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武庄是不是有个好朋友叫刘抗,是天地会的一个重要人物?”
缪长风道:“不错,我也正在想起刘抗呢。他是个响当当的汉子,性情和我也很相投。但我却是有点奇怪,武端兄妹本来和他是在一起的,如今怎的却不见他?”
云紫萝道:“或许他也到了昆明,不过今天没来大观园罢了。”
缪长风忽地想起刘抗的性情,说道:“刘抗文武兼修。既是豪迈的江湖好汉,又是一个颇有几分名士气质的文人,很喜欢游山玩水的。”
云紫萝道:“那么说不定咱们会在西山碰见了他。”
缪长风笑道:“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情。”
到得西山,天方过午,晴空一碧,正是最道宜游览的好天气。下瞰滇地,云影波光,宛如图画,果然就是孙髯翁那副长联所写的。给人一种“喜茫茫空阔无边”的感觉。云紫萝登上西山,胸襟豁然开朗,笑道:“怪不得人家说西山是昆明风景碧华之地,果然名不虚传。”
缪长风笑道:“上到上面,还有更美的风景好看呢。”
山势越上越奇,也越来越险。一到“龙门”更是令人惊心骇目了。
“龙门”是西山的一个名胜,重门叠户,都是从山峰上凿出来的。从下望上,峭壁千丈,上面的庙宇,竞似凌空而建,下面是苍茫无际的滇池。缪、云二人拾级而上,山风振衣,飘然如登仙境。云紫萝读“龙门”入口处的一副对联道:“仰笑宛离天尺五,凭临宛在水中央。”下望滇池,不觉悠然神往。
“龙门”的沿崖都凿成石廊,回廊曲折,有的地方,仅容一人穿过。云紫萝说道:“这个地势,倒有点像泰山的十八盘。不过比十八盘更险更窄。”
登上龙门,只见一幅壁画,画中一条鲤鱼,凌空飞跃,下半身是鱼身,上半身是龙头,据说因为龙门太高了所以滇池中的鲤鱼,若能跃过龙门,便能化龙升天。云紫萝道:“山西河津县也有一个龙门,有着同样的”鲤鱼跃龙门‘的传说,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缪长风笑道:“各地的民间传说多半相同,何须分别真假?不但传说,名山胜水相同的名称也多着呢。杭州有个西湖,惠州也有个西湖;北京有个西山,这里昆明也有个西山。”
龙门上还有个魁星的雕像,是用整块石头雕出来的,只有魁星手里拿的笔是木头做的。缪长风道:“这个魁星雕刻,有一个很感人的故事,你知道么?”云紫萝道:“不知道,说来听听。”
缪长风说道:“据说在这峭壁上凿出的龙门,是一个少年独力完成的。他失掉了他的意中人,心无寄托,便独自跑到西山开凿龙门,想留下一个胜迹,纪念他那死去的情人,刻到最后的魁星像时,没有合适的石头刻魁星的笔,少年一生致力的工作,就差这一点点不能完成,伤心到了极点,竟从龙门跃下,丧身滇池。”
云紫萝叹道:“世上竞有这样痴情的人,真是难得!”
缪长风道:“更难得的是他把悲痛的心情寄托在一件有意义的工作上。所以他后来跳下滇池自杀,恐怕不能和一般的‘殉情’相提并论。”
云紫萝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当他为了不能完成最后的雕刻而伤心的时候,他所到达的境界已是更高一层了。我想他做这件工作,最初虽然是为了纪念失去的情人,但到了最后,他对这件工作本身的热爱,恐怕是更主要的了。尽管我对他最后的自杀不敢赞同,但我还是要说他是个懂得爱情的人。”
缪长风黯然说道:“你说得不错。所以后人为了完成他的遗志,给他用木头补成了那个魁星雕像,本来在龙门上还有个题记的,但现在找不到了。”
云紫萝听了这个故事,不觉又想起了纳兰容若那两句词:“但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想道:“像这样的真情挚爱,恐怕只有故事的这个少年才可当之无愧。”俯瞰滇池,但见水中片片浮萍,忽地被风吹散,心中更增凄楚。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片刻,缪长风忽地悄声说道:“下面好似有人说话。”
龙门的石廊是从峭壁上凿出来的,迂回曲折,数步之外,彼此不见,但那声音从石壁上传来,虽然声音很小,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得一个北京口音的人说道:“郝老大,你的仇人也到了昆明,你知道么?”一个山东口音的人便即问道:“是谁?”
缪长风突然听得熟悉的声音,不觉吃了一惊,勃然变色。云紫萝在他耳边悄声问道:“你认识这两个人?”
缪长风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一个是西门灼,一个是郝侃。”云紫萝道:“这个郝侃就是你小时候和他打过一架的师兄,是吗?”缪长风道:“不错。”云紫萝哼了一声,说道:“他们的消息倒很灵通,居然知道咱们到了昆明。”。
他们在上面说话,西门灼也在下面说话:“是两个你意想不到的人!”
郝侃道:“是什么厉害的对头联手来对付我?西门大人,你别卖关子了吧!”
西门灼笑道:“这两个人倒不是怎么厉害,说起来还是你的晚辈呢,你猜不着么?”
郝侃松了口气,说道:“江湖上算得是我晚辈的人也很不少。我可不想多费心思去猜了。西门大人,你就干脆告诉我吧。”
西门灼笑道:“是你本门的晚辈。”
郝侃怔了一怔,说道:“你说的可是武端、武庄兄妹?”
西门灼道:“不错,他们不正是你的师侄吗?”
缪长风起初只道他们说的那两个仇人是他自己和云紫萝,这才知道不是,心里更吃惊了,想道:“武端兄妹给他们发现了踪迹,这可是大大不妙!我必须阻止他们去害武端兄妹。不过紫萝的功夫丢荒了几个月,只怕未必敌得过他们。”
郝侃听了西门灼说出仇人的名字之后,哈哈大笑起来。
西门灼道:“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啊!”
郝侃仍然笑:“我道是什么厉害的对头,原来是这两个娃娃!”
西门灼正容说道:“这两个娃娃当然不放在咱们心上,但要是他们背后另有能人,咱们就不能不防了。而且咱们前脚刚到昆明,他们后脚跟着来了,你不觉得这件事未免太巧么?”
郝侃霍然一省,说道:“不错,他们倘若当真是来追踪咱们的,那背后就一定是另有能人了。是什么人,你已经打探出来没有?”
西门灼道:“我是刚刚拜会了王总兵就赶到这里来会你的,王总兵的一个副官刚在一个时辰之前,碰上他们兄妹。他们背一后还有些什么人,如今正在查呢。”当下将他听来的那个军官在大观园的遭遇,给郝侃转述一遍。
郝侃听了之后,说道:“听你所说,张副官所描述的那对兄妹,确是武端、武庄兄妹无疑了。那两个卖艺的父女却不知是什么人?”
西门灼道:“我一时也还琢磨不出是何路道,不过这两父女身有武功,那也是无疑的了。”
郝侃笑道:“只要一不是金逐流,二不是厉南星,三不是缪长风,四不是那个神秘的青袍老人,咱们就不用害怕。”
云紫萝在缪长风耳边笑道:“你这师兄挨了你的两次打,已经给你打怕了。”
西门灼道:“那个神秘老人把牟宗涛带走,回到他们原来所住的东海飞鱼岛去了,这消息你还不知道么?”
郝侃道:“牟宗涛要夺他师妹的掌门之位,本来也邀了我作帮手的,我没有去。所以只是听到一些谣传,详情就不知道了。”
西门灼道:“不是谣传,不但牟宗涛给他师叔押走,暗中帮忙牟宗涛的石朝玑也吃了大亏呢。幸亏你没有去,这件事我慢慢再告诉你,目前紧要的事,我倒是要提醒你多加小心。”
郝侃笑道:“咱们比较畏惧的四个对头,除了牟宗涛的师叔之外,其他都不是老头。那个卖艺的汉子已经有了个十六七岁的女儿,显然不是金逐流、厉南星或者缪长风了。”
西门灼道:“江湖上咱们不知道的能人还多得很呢。你知不知道,我劝你小心是有原因的。”
郝侃道:“请大人明示。”
西门灼通:“明天起咱们就要分道扬镳了。我有公事要到小金川去,你也有公事,必须立即赶回京城。”
郝侃道:“是什么公事?”
西门灼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文书,交给赦侃,说道:“这是王总兵的奏折,你送回去先给北宫统领过目。文书很轻,‘份量’却是极重,你要特别小心了!”
郝侃应了一个“是”字,惴惴不安的接过那封文书,贴身藏好。
西门灼继续说道:“这封奏折,是王总兵禀报朝廷的用兵计划,千万不可失去。如今发生了武端兄妹这桩事情,你就更不可有丝毫大意了。”
原来西门灼这次前来昆明,乃是代兵部传令,要云南出兵,“会袭”小金川的义军的。王总兵乘机就要增募兵士,并向“朝廷”多要军饷,故此拟了一份用兵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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