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系列作品
诸事不宜。
这一天,傅云苍的精神格外地好。
入夜时分,他找来了这些日子不愿见面的父亲,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他父亲老泪纵横,却也没有办法开解唯一的独子。
心都死了……
送走了父亲,他找人把他送上了城北的栖凤山。
到了一处梅林,他把仆人差走,一个人提着灯笼走了进去。
青石小路,白雪白梅。
他走走停停,终于穿过了梅林,到了那片崖边。
石桌石椅,一株老梅,却再不见有什么粉墙乌瓦的小屋。
他走得累了,放下灯笼,在桌边坐了下来。
“疏影。”崖上没有半个人影,他竟是对着那株白梅在说话:“我知道是你。”
有风吹过,白梅上的积雪纷纷扬扬落了些下来。
“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你怎么会是一个凡人呢!白梅岭上住着美丽的花仙,我都忘了有这样的传说呢!”他笑了笑:“我知道你不能出来见我,你就不必出来了。我今天来是求你帮我做一件事,你如果可以帮就帮,不能帮也就算了。”
他动手把自己手腕上绑着的那块琉璃解了下来,放在了桌上。
“这东西我已经带了十年,也许真是它让我活到了今天,可我最近却开始怨恨把它给我的那个人。”傅云苍摸着琉璃,冷漠地说:“不过就是一个早就该死的人,何必要让他多活这么多的时候,早早地死了不是更好?”
风吹熄了他脚边的灯笼,四周一下子黑暗寒冷起来。
“不过,我还是要死了。”他自嘲地说:“也好,总算是走到了头,不论是好是坏,总都要结束了。”
暗沉的天空突然明亮了起来,原来是乌云散去,露出了月光。
“今夜月色真美。”傅云苍抬头看了一看:“这种时候死,倒也是风雅的。”
月光……虚无美丽……
“疏影,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傅云苍扬了扬手里的琉璃:“告诉他我死了,告诉他,他终于赢得彻底了。”
“还有……”傅云苍笑着说:“告诉他……他是我这一生最恨的人!还有……也是我一生最爱的人……”
爱和恨啊……
“疏影,你听过吗?”他站起来,走到崖边,山风吹得他衣衫飘荡:“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这相思真是无益又烦恼,还是不要的好……可是,能说不要就不要该有多好……”
回头看了一眼石桌上的琉璃,视线开始渐渐模糊起来。
他坐了下来,靠着围栏坐在了地上。
抬起头,月华清亮。
于是伸出了手,在空中轻握。
他喃喃地说:“不知何时,才会有人愿赠我一握月光?”
“青鳞……”他幽幽地念了一声。
猝然地,手落了下来,落到了地上。
掌心打开,除了那琉璃炽下的印痕,空无一物……
白梅后走出了一个素白的身影,清丽的脸上满是泪痕。
“云苍,你这人……真是痴傻!”梅疏影走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他那么残忍,丝毫不懂珍惜,哪里值得你这样地去爱?”
轻轻帮他合拢起手掌,放回他的胸前。
看了眼他安详的容貌,梅疏影叹了口气,转身拿起一旁石桌上的琉璃,转身失去了踪影。
***
傅云苍知道自己死了。
他听见自己最后的那一声心跳。
终于结束了,他告诉自己。
什么妖魔鬼怪,什么爱恨情仇,终于要结束了……
千鬼万妖,啃食殆尽……好讨厌的死法!不过这样也好,干干净净,毫无痕迹……
虽然死了,他还是听见了疏影对他说的话,他也看见疏影拿走了他留下的琉璃。
都结束了……
一阵风吹来,把他吹上了半空。
他低下头,看见了那个躺在崖边的身影。
还来不及做何想法,又一阵风,把他卷出去老远。
飞翔!
在月色里飞翔!
明月就在身边,几乎触手可及。
脚下山川河流,转瞬即逝。
他忍不住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能够!翔天际……
就这样飞着……再不想其他……
有什么能够比在天上徜徉更加重要?
那些该忘记的事,不该记得的事,再不要想……
尾声
“疏影,听说是你要见我?”大殿的白玉座上,他抛接着手里的玉玲珑:“怎么这会又没声音了?”
梅疏影站着,没有朝他下跪行礼。
“梅妖,你好大的胆子!”有人看不过去了:“在山主面前还不下跪?”
“我都没说话,你吵什么!”他抬了抬眉毛:“出去!”
刚刚说话的那人立刻被突然出现的黑影拖出了大殿。
百十人站着的大殿,更加安静了。
“山主,梅疏影是来告辞的。”疏影朝他弯了弯腰,表示谢意:“谢山主多年庇佑,梅疏影感激不尽。我已经决定投胎做人,不再修仙了。”
“你趁我大殿集会的时候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要做人就做人,要修仙就修仙,这种琐碎的事还拿来说,你下去吧!”
“其实,我今天来这里,最主要是受人所托,带一样东西给山主。”
“什么东……”
七彩的光芒突然在梅疏影手里闪耀出来,大殿里的众人纷纷遮上了双眼,生怕被这镇妖的法器炽伤。
“大胆!”霎时数人同时释放出各种各样的法力,想要杀了这公然在殿上作乱的小小花妖。
但释放的法力就要击中梅妖的时候,像是撞上了一面镜子,纷纷反射了回来。
众人好不容易抵挡住了自己反弹回来的法力,已经是一个个大汗淋漓。
还以为是那法器厉害,可定睛一看,却是山主站在那梅妖的面前,替她抵挡了众人的攻击。
“这个……是他的……”他看着梅疏影手里渐渐暗淡下来的七彩琉璃。
“是。”梅疏影咬着牙,努力支撑着自己已经被琉璃伤到的身子。
“他死了?”他问,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么快……”
“山主,他的身子本就撑不了多久……何况,人心要是死了,怎么还能活得下去呢?”梅疏影冷笑了一声:“反正迟早都是这样的结局,难道说,山主你还真以为他会来求你不成?”
他看看梅疏影嘲笑的模样,动了动嘴角。
“他的尸首呢?”他问,按下心里的怒火。
“尸首?哪里来的尸首啊!”梅疏影笑了出来:“山主,你忘了吗?千鬼万妖,啃食殆尽,你说了要他尸骨无存,连魂魄也不能留在世上的。所以,白梅岭上,我亲眼见他的尸身魂魄被那些不成形的妖鬼吞噬。我是想为他留个全尸,可是山主的命令,我哪敢违背啊!”
“你!”他一用力,手上的玉玲珑化为了粉末。
“山主,你可是后悔了?”梅疏影像是不怕死地问他:“你可是有些后悔了呢?”
“又说后悔?”他听到了这可笑的话,笑了出来:“有什么值得我后悔的?疏影,你倒是凭什么总说我要后悔,说来听听可好?”
“山主若说没有就是没有,若说不会就是不会。”梅疏影恭敬地回答。
“好!好你个梅疏影!”他一把拉过梅疏影的下巴,轻柔地对她说:“我今天就不追究了,可是你要去做人,就要小心看紧你重要的东西了。”
梅疏影居然毫不闪避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山主,你心里其实也知道,以他的性格,是绝不会为了生死来求你的。你早就应该知道这结果了,不是吗?”
“这倒也是,他那种倔强的性子,我倒是从没见过第二个了。”他放开了疏影:“你说得也对,我应该要后悔的,实在是太早就放弃这个难得有趣的游戏了。”
“山主,他说他恨你……”梅疏影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他说,他死了,你终于赢得彻底。他让我告诉你,你是他这一生最恨的人!”
“恨?”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他是该恨我,他会恨我的……还有呢?”
“他对我说,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这相思真是无益又烦恼,还是不要的好。”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这相思真是无益又烦恼,还是不要的好……
“不要?到这种时候还说不要……”他又笑了出来:“真是有趣!”
“山主……他死时问,有谁愿赠他一握月光……他喊了你的名字……”
不知何时,才会有人愿赠我一握月光?
他的笑淡淡隐去了,他淡淡地说:“愚蠢!”
青鳞……
他低头看见梅疏影手上捧着的琉璃。
看了一会,他伸出了手,就在他拿到手里的那个瞬间,七彩光芒大炽,直透手背……
“啊!”没有料想到这东西居然能伤了自己,他一个吃痛,甩手就把琉璃扔了出去。
一声清脆悠远的声响。
他看着自己右手心被琉璃伤到的那个炽印,一阵恼火。
刚要发怒,却看见了眼前白玉地板上,摔出的琉璃已经碎成了一地。
他有些怔然地看着。
碎了……
“碎了……”
远远地,在一片望不到头的树海之中,有一个淡淡,朦胧的身影站在最高的树梢上,出神地看着天边。
“碎了?什么碎了?”在这个身影旁,坐着一个全身黑衣的人,他像是很紧张地说:“你不会是去告密了吧!我可告诉你,你要说装糖的罐子是我打碎的,我是死也不会承认的!”
那个和影子不同,可是看起来一样虚幻不实的身影抬起了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
“你好了没?”黑衣人打了个呵欠:“你不用睡觉,我可要睡觉啊!整夜整夜地发呆,你不觉得无聊啊!”
“有东西碎了,我听见……”那个身影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碎了……”
“好了好了!我承认!糖罐是我打碎的啦!”黑衣人举手投降:“我随你去告密,不过拜托你不要一直说一直说好不好?不就是个糖罐,怎么说得像是我把你的心打碎了一样!”
“心……碎了……”身影喃喃地重复着。
“要是你有心的话,我一定立刻摔碎它!”黑衣人恨恨地说:“半夜三更不睡觉……”
“小黑……”
黑衣人一听,差点摔下树去。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你再叫我小黑!”黑衣人一拳挥过来,拳头却诡异地穿透了那淡色的身影。
“小黑……心怎么碎啊……”那个身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黑衣人的不满,只是自顾自地说:“把你的心拿来给我看看……”
“你这只白痴鬼!”黑衣人尖叫着伸脚想踹死他:“你真是疯得越来越厉害了!我要把你扔掉,我一定要偷偷把你扔掉!”
“碎了……”那身影还是望着天边,轻声地重复着……
琉璃……已经碎了……
请继续期待《琉璃碎》续集
楔子
开封 赵家祠堂
这天半夜,赵家的长子赵辉晚归,回家想抄近路经过祠堂的时候像是看见有人。
“什么人?”赵辉急忙提着灯笼走了过去。
昏暗的长明灯旁,的确是站了个人影。
“是什么人在那里?”夜半时有人影在自家祠堂里,赵辉就算是胆子再大,心里也忍不住发寒。
“主人恕罪,夜半叨扰,实在是冒昧了。”那人边说边朝站在门外的赵辉走了过来。
赵辉听那声音温和有礼,稍微放松了些,提起了灯笼。
那人穿一身白衣,头上带着白色的纱帽,看不清他的长相。
“你是何人,怎么会在我家祠堂?”赵辉觉得纳闷:“你有什么事吗?”
“你是赵家的后人?”那人也不答他,反问着:“赵慎言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祖父名讳。”赵辉疑惑地问:“尊驾和我赵家可有什么渊源?”
“自然是有些渊源的。”那人点点头:“我和他夫妇算是旧识,多年不见,今次路过开封本是想来见上一面,却没想到他们已经过世了。”
说到后来,言语中充满了惆怅。
“老先生是祖父的旧友?”那人看向牌位的时候,赵辉看见他纱帽后露出的头发一片雪白,又见他直呼自己的祖父的字号,直觉把他当成了祖父那一辈的人:“实在是不巧,祖父和祖母在年前同一时分双双去世了。”
“是吗?携手同归,芙蓉真是好福气了。”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白头到老,白头到老……”
他喃喃说着,像是无限向往,让人听了心里恻然。
赵辉却更感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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