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系列作品
在文武百官上朝的天仰殿里,年轻的帝王高高地坐在龙椅之上,审视著这位远道归来的客人。
在明灭不定的烛火里,这个人也毫不退让地和他对视著。
“我听过太多的人提起你,所以,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个传奇的人物。”皇帝的面容虽然仍带著几分稚气,但言语谈吐却是一个帝王该有的锐利和深沉:“曾经有人告诉过我,你是君离尘命中唯一的变数,要想保住我的皇位,就一定要把你掌握在手中。我本来不相信,甚至在见到你之前我还是不相信。你想,君离尘是什么样的人?他那种人,怎么会因为别人而改变自己的命运?直到在四年之前,皇城夜宴的那个晚上,我见到了你,我看到了君离尘看你的表情,我立刻就相信了。”
“说实话。”君怀忧开口接下了话尾:“我也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正式地面见当今的皇帝。但请恕我不能下跪,因为我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
“为什么?”皇帝问。
“我君家一门,对你来说已经是叛逆之族。按律,满门死罪也不为过,既然是这样,我又何必要下跪呢?”
“听你的口气,似乎认为这叛乱不是什么大罪,是吗?”
“我不知道你怎么看,但从有皇朝起,朝代更迭,不过就是兴亡盛衰交替,成王败寇有什么稀奇?他不过是因为没有生在帝王之家,却想挑战皇权,问鼎天下而已。野心本身并不算什么罪过。”
“你这是想触怒我,是吗?”皇帝不怒反笑:“但我不会生气的,因为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如果他生在帝王之家,这天下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他绝对会是一代明君,名垂千古,永留史册。” 君怀忧深深地看著这个在记忆里并不清晰,甚至没有什么印象的皇帝。
那一年的春天,也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他跟著君离尘到皇宫里参加小皇帝十五岁的寿筵。那个时候,君离尘的权势正如日中天。那场寿筵,君离尘反倒比这个应是主角的皇帝更加受人追捧。他只记得,三呼万岁之后,大家的重心完全偏向了光彩夺目的君离尘,连他自己,也被混乱殷勤的人群弄得头昏脑胀,根本就忘了那盛大场面究竟是为谁而设的。
要是自己是那个十五岁的皇帝,那么,自己的心里,会怎么看待那一幕呢?
皇帝,才应该是站立在权力巅峰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君怀忧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恐惧。
在君怀忧的认知里,在朝廷之中,在才智和手段上能够和君离尘相提并论的,只有韩赤叶一个人。他完完全全地忽略了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并不是韩赤叶,而是这个坐在金色龙椅上,从高处把一切看进眼里的皇帝。
恐怕,连君离尘也未必会想得到,他最终要面对的,是这个他一直忽略了的,以为成不了什么威胁的孩子。
“我没有想到,真正最高明的人物,会是年轻的天子。”
“不,我还是棋差一著,我实在是低估了君离尘的实力。也只能说,他掌权多年,在朝廷中势力之大已经是根深蒂固。我太过急于求成,最终走漏了风声,让他有机会离开京城,这是严重的失策。”皇帝轻叹了口气:“所以,他现在兵临城下,说不定这江山转眼之间就要易主了。”
“可是,你找我回来中土,并不是为了要将江山拱手让人吧?”君怀忧冷冷地望著他:“你送我小妾的头颅给我,又以我儿子的性命相要挟,为的不正是要借我和他最后斗上一回?”
“不是,我不是要和君离尘斗,而是想要他死。”皇帝风清云淡地说了那么一句:“天下间,帝王只能有一个,我坐在这里,他就不能活在世上。”
君怀忧的心一沉。
“我也没有杀君清遥的意思。”皇帝接下去说:“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儿子和我可是八拜之交,结义金兰过的兄弟啊!”
这句话让君怀忧大大地一怔。
爹,我今天认识了一位很有趣的朋友喔!
原来,当年清遥一直挂在嘴边的朋友,居然会是这个皇帝?
“他现在已经是我亲封的御使,是我最信任的臣子呢!”皇帝盯著他,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君怀忧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畏惧。
“你想让我做什么?”
“既然你是君离尘命中的变数,一定对他有著不一样的意义。要是你动手杀他的话,应该是易如反掌的,是吗?” 君怀忧深深地吸了口气。
“再怎么亲密,也不过就是兄弟。何况大义所在,灭亲又算得了什么?要知道,你君家的人可都在这皇城之内,到时乱兵入城,他们的命运可就堪忧了啊!” 君怀忧忍不住退了半步。
“爹!爹!”这时,大殿外传来了脚步声和惊喜的叫声。
他回过头,正看见殿外直冲进来的人影。
“清遥。”他有些惊愕地望著一身锦衣官服的儿子。
“爹!”君清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这三年里,我们有多想你啊!”看著俨然已经是青年的儿子,感觉到有力的拥抱,君怀忧突然感到有一丝陌生。
不过是三年而已,为什么再回到这里,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爹!怎么了,你不高兴吗?”君清遥看见父亲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惊讶地问。 “不,不是这样的。”他勉强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我很高兴。”
“这次爹能顺利地回来,还多亏了皇上呢!”君清遥兴奋地说:
“知道爹想回来以后,我求皇上派人去接应你,这样的话,果然顺利了很多呢!”
“是吗?”君怀忧抬起头,看著笑意盈盈的皇帝:“那还是要多谢皇上了。”
“爹?”终于察觉到他语气神态有些异样的君清遥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因为君离尘……”
“他是你二叔!”君怀忧打断了他:“不许直呼他的名字。”
“爹!”君清遥震惊地望著他。
“你三叔呢?”君怀忧问。
“他和素姨还有姑姑她们,自从琳姨……就一直住在韩丞相的府里。”
听到提起死去的宋怡琳,君怀忧的眉目禁不住又沉了一沉。
“爹知道琳姨的事了,对吗?那一阵子宫里闹刺客,谁也没想到刺客会躲进琳姨的房里,琳姨她……”君清遥低下了头:“爹,你也别太难过了,皇上已经厚葬了琳姨。至于那个派来刺客的人,我们不会轻饶过他的!”
君怀忧看见儿子眉宇间的怨毒,心中一颤。
“我想先见见你三叔,其他的事我们以后再谈吧!”他一把抓住儿子的手,用力之大足以让君清遥觉得惊讶。
君清遥点了点头。
“皇上,小民先行告退了。”君怀忧凝重地看向龙椅上那个依旧笑容满面的皇帝:“至于皇上的提议,我会慎重地考虑的。”
“你们多年未见,当然是要叙叙旧的。”皇帝后靠到了椅背上,面目被阴影阻挡,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时间紧迫,明日一早,还希望你能答复我。”
君怀忧略一点头,也不向皇帝下跪告退,就拉著儿子从大殿里走了出去。
马车里,君怀忧一言不发,只是望著窗外死寂一片的街道发著呆。
“爹,你是不是不喜欢阿珏?”君清遥轻声地问他。
“谁是阿珏?”他似乎并没有用心回答。
“就是皇上啊!私下里,我都叫他阿珏的。”提到好友,君清遥开心地笑了。
“兵临城下,眼看你好朋友的江山就要落到你二叔的手里。可能连他的性命都不能保住,你怎么还能这么开心?”君怀忧回过头来,认真地问道。
“不瞒爹说,我都很久没有笑过了。”君清遥的神情松弛下来:“自从君……二叔起兵以后,我一直都很担心。虽然阿离待我就像亲兄弟,可那个人毕竟是我二叔,不论在朝廷里还是在私底下,我的压力实在很大。但当我知道爹就要回来了,我突然觉得,所有的担心都是不必要的,任何问题都不会再是问题了。” “傻孩子。”君怀忧露出了一丝笑容:“你爹只是个凡人,又不是神仙。”
“在我眼里,爹就是神仙。”君清遥坚定地回答。
他笑著伸出了手,想要像以前一样呢揉揉儿子的头发,却在看到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还有那雕琢精美的玉制发饰时收回了手,也收回了笑容。
“爹?”君清遥诧异地望著他,心里总觉得父亲有些反常。
因为,不论遇到什么困难,他的父亲永远是最冷静,最能保持笑容的那一个人。可这一次,他不止一次地在父亲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寻常的阴郁,这使他十分地不安。
“清遥,如果有一天,我和皇帝处在危险之中,但你只能选择救一个,你会救谁?”君怀忧看著他的眼睛,慎重地问:“救我还是救他?”
“爹,你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君清遥吃惊地说:“这怎么能拿来选的?”
“我是问你,你是要救你爹呢?还是要救你最好的朋友?”
看著君怀忧过份认真的表情,君清遥愣了好久。
“我会救爹。”君清遥回答:“可是我有机会救他而没有救,对他不义,我也没有面目再活下去了。”“为人之道,贵乎情义。”君怀忧无奈地长叹了一声:“你长大了,清遥。可是,你这种性格,换过一种环境,或许能大有作为,可是留在这里,迟早要吃大亏的。”
“我不明白,爹,你为什么总说些奇怪的话?是不是有什么事瞒著我?”
“清遥,你还记不记得爹告诉过你,要你无忧无虑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当然记得。”
“但是清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们如果要想得到想要的生活,一定要学会等待和忍耐。”君清遥似懂非懂地看著他。
“答应我,清遥。不论你将来会面对任何事,都要学会忍耐,因为只有经历了这些,一个人才会真正地成长。”
这时候,马车停了。
车夫禀报著:“韩丞相的府上到了。”
“大哥!”披著外衣匆匆从里间跑出来的君莫舞失声喊道。
站在窗边的君怀忧回过头来,报以微笑,说:“我回来了,莫舞。”
君莫舞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他的肩膀,眼睛里隐约泛起了水雾:“你可知道回来了,大哥。”
君怀忧轻轻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是大哥,可偏是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回来的。”君莫舞神情严肃地对他说。
“大家都身在险境,我怎么能一个人置身事外呢?”君怀忧温柔地笑了:“这几年大家都很辛苦吧!我回来了以后,就不用太担心了。”
“可是你应该知道就算自己回来,对这种局面也……”
“莫舞,韩赤叶他对你是真心的,是吗?”君怀忧突然打断了他。
君莫舞被他这一问,怔在了当场。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这是值得庆幸的事啊!”君怀忧走到窗边,望著楼外死寂的皇城:“如果他是出于真心,那我也就放心了。”
“大哥,我们先别谈这些了。你知不知道怡琳她……”
“我也猜得出来,离尘让怡琳去刺杀皇帝也是意料中事。所谓死士,不正是派这种用处的吗?”
“原来大哥早就知道了,我却还是最近……没想到我们小小的一个君家,居然会成了藏龙卧虎的地方,末了,还卷进了这种夺天下的斗争里去了。”君莫舞无奈地苦笑。
“人生在世,只有想不到的,哪里有不可能的事情。”
“大哥……你和二哥之间……”君莫舞问得支支吾吾,像是不知怎么开口才好的样子。
这一问,让君怀忧的表情霎时纠缠起来。
“我们之间……”他答得有些恍惚:“可以说千头万绪,我一时也不知要怎么答你才好。”
君莫舞也低下了头。
君怀忧说出这句,也就等于回答了他一半。
“莫舞。”君怀忧回过头来:“韩赤叶他什么时候回来?”
“军前告急,恐怕要到明天近午时分了。”
“在那之后,想办法带著大家离开京城。”
“大哥,京城中戒备森严,我们住处外也满是暗卡,恐怕……”
“你没有办法,韩赤叶会有。你们离开以后,想办法去扶桑,我在那里还有一片产业,足够你们立足了。”
“就算是这样,那大哥你呢?”隐约觉得不大对劲的君莫舞问:“为什么只说我们?”
“我不能走。”
“为什么?”君莫舞瞪大了眼睛:“大哥不走,我们怎么能走?”
“要是加上我,你们也就走不成了。”君怀忧苦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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