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月





  及老博士道:“他肯听你吗汁那个家伙视钱如命,你要他拿钱出来打点,无异是要他的命。”
  谭意哥仍是坚决地道:“他是不知道厉害,存心豁上了,以为去了纱帽能保住钱财,如果他知道去了官,家财仍不免入官,就会改变初衷了。”
  丁婉卿道:“丫头,你怎么知道的?”
  谭意哥道:“我听周大人的语气里好像约略地表示过,说他太不开窍,钱财是绝对保不了的,入了官,大家捞不到,人家会更恨他,如果狠狠心,舍了大的,说不定还能留份小的,人也免了吃苦受罪…:。”
  丁婉卿笑道:“你倒是挺细心的,才听见那么几句话,居然能想得这么多!”
  谭意哥道:“娘,我估计得是不是正确呢?”
  丁婉卿点点头道:“不错,差不多就是这样子了,这位蒋大人真不会做官,其实在别人干他那份差,不但落得皆大欢喜,而且还能满载而归的,长沙素称富庶,主簿钱粮,更是大好的肥缺,怎么会弄成这样子的!”
  谭意哥道:“总也是那一点才气害了他,所以才跟人家格格不入。不过话也说回来,他多少总还有那么一点骨气,所以我才觉得他多少有点可敬之处。”
  及老博士笑道:“他要是真有骨气,就不会叫人抓住小辫子了,做官的人可以有骨气,也可以有脾气,但就不能有贪念,穷得硬扎一点,谁也无可奈何他的,像他那样只想自己独吞一份,怎么会不出毛病?”
  谭意哥笑道:“他真要有本事独吞,倒也不会舍不得拿出来打点了,而且也不至于在任上这么多年了,我想他是根本不懂得其中有多大好处,自以为管得紧,弄了份小的,却糊里糊涂漏了大的,现在出了漏子,别人却全推在他头上了,他自己也懵然不觉。”
  及老博士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谭意哥笑道:“想也想得到,如果真是他一人独攒,牵涉不到别人,恐怕也难以打得通关节,别人要他拿钱出来疏通,就证明事情掀开来,多少也会牵连到别人的。”
  及老博士点点头道:“你这妮子可真不得了,居然能想得这么远,真可惜你是个女孩子,否则的话,能弄个一官半职,倒是真能做点事。”
  谭意哥道:“老爷子,你到底肯不肯陪我去嘛!”
  及老博士道:“去!去!你坚决要去,挑上了我老头子作陪,我还好意思说不去,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得陪着。”
  谭意哥一笑道:“瞧您说的,这是好事,您是在帮助人,是修德。”
  及老博士道:“我倒不是修什么德,这一辈子我没做过亏心事,年纪也活够了,福也享过了,要说为儿孙积福,我最反对这话,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没有做过什么让他们见不得人的事,没有让他们走在路上被人指着背后言语,就已经对得起他们了,不必再为他们去积什么福。谭意哥笑道:“那就为修修来世吧。”
  及老博士笑道:“那就更为无稽了,我连这辈子都不信有什么冥理天报之说,那里还管得到来世去,这辈子能够无愧于人,于愿已足,有没有下辈子实在很难说,何必预先就为来世去忙去。”
  谭意哥道:“老爷子,您要是这种抬法,我就不敢劳您的大驾了。”
  及老博士笑道:“去我是一定去的,那是为了陪你而去,要你记住这份欠我的人情,不准拿什么积福积德来推托,我真要积德,就不管这件事。”
  谭意哥笑道:“瞧您老人家多小气,还要跟我计较这些,反正我受您老人家的恩惠多了,也不在乎再加上一两桩,记情就记情好了,只是您老的最后一句话,我可实在不懂,难道那位蒋大人很不堪吗?”
  及老博士道:“他若是官声廉洁,就不会出漏子了,若是真要讲气节,就该一介也不取,否则要弄钱就得圆滑聪明点,使得大家都有份,做到皆大欢喜,也是另一种为官之道,这小子又要钱、又要名、又贪又不通人情,好官不会做,连贪官地做不好,这种人真该活活该杀,还去给他说什么人情!”
  谭意哥笑笑道:“您老爷子好像有满肚子的牢骚呢?”
  及老博士也笑道:“我怎么不满腹牢骚呢?我这太医博士还是从三品的大员呢,手头上却看不见一个钱,连称药配剂都不从我的手,下错了方子要下天牢治罪,治好了病人,捞了点赏赐,还得贴上送给太监的红包,皇帝老儿感恩图报,送我一两样古玩,沾了御赐两个字,连变卖都没人敢要,我却要花掉一半的价钱去应酬那些内臣,几年供奉下来,依旧两袖清风,耳朵里只听到人家做官发财,叫我怎么不生气呢?”
  说得丁婉卿跟谭意哥都笑了起来。
  丁婉卿一面笑一面道:“老爷子,本来这件事我也不赞成意哥管的,因为这不是我们这种身份该管的,可是意哥这件事又略略不同,因为那位蒋大人是在席上公开跟意哥呕气而去的,如果将来犯了事,说出来对孩子不太好,不明内情的人,还以为是意哥把他给弄垮的呢,所以还是麻烦您老爷子辛苦一下吧。”
  于是及老博士又陪着谭意哥去到了蒋田的寓所,蒋田正在生气,听说谭意哥来了,只以为是来赔罪的,火气更大,一迭声的叫家人出去,弄得及老博士火了,上前道:“你们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我及时雨给他请安来了,问他见是不见,是否也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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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及老博士的名号已经很久不用了。
  因为他长长沙闻人,年高德劭,几乎无人不识,无人不知,大家都以及老称之,无论上那儿去,都不用名刺了,蒋田的家人自然是认识他的,一见老头子发了脾气,一面道歉,一面赶紧进去通报了。
  蒋田听了很生气,砰地拍了下桌子道:“这老儿太欺侮人了,我受了一场奚落,他难道还认为不够,居然带了粉头,上门来调侃我了!”
  蒋田的夫人倒是比较冷静,见状劝他道:“老爷,及老先生在长沙是有名的老好人,古道热肠,我看他不会做这种事,说不定是来帮老爷说项的。”
  “那他把那个粉头带来干什么?”
  “老爷,这位谭姑娘我也听说了,是位有名的才女,虽然在席间对你有所不敬,可也不能怪她,平心而论,是老爷先去撩拨她的。”
  “可是她用木枣着绯之句,分明是讥讽我将要出事情,这未免太可恶了吧!”
  “那是老爷的多心,老爷的事情只是略有风闻而已,知道的人不多,她又怎么会知道呢,我想是无心巧合,老爷心中有事,便错想到那儿去了。”
  蒋田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他的夫人又道:“倒是老爷负气一走,事情反而喧开了。周运使没有把老爷挽留下来,分明是很不高兴,对老爷的事还会保密吗?”
  “这个,我想不太可能吧,周公权纵然不记同年的交情,也犯不着拿这种事对人说去。”
  “他为什么不说,今天请的客人都是此地的大粮户,有几个跟老爷的事很有关系的,他正好借这个机会点出两句,让那些人对他心里有个顾忌,回头在商量正事时,不敢欺他是个生手了。”
  这一分析居然大有见地,蒋田叹道:“人情冷暖秋云厚,世路崎岖蜀道平,那个周公权以前看起来还很不错,颇有点头巾气味,想不到一别多年,宦海浮沉后,竟变得如此的圆滑奸诈了。”
  “老爷,他若是还像从前那样拘谨老实,今天又怎么能够爬上运使的位置呢?”
  蒋田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他的夫人道:“及老先生来访,多半是与老爷的事情有关,老爷快出去迎接吧。”
  蒋田点点头,这才吩咐肃容入内,他迎到中堂门口,正看见及老博士扶着谭意哥的手走来。
  此刻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对谭意哥也没有先前那么反感了,因为他是个文人,多少还保有看一点文人的气质,虽有斯文相轻之说,也有着同气相重之意的,在内心里,他对谭意哥的诗才,倒是相当激赏的。
  因此他一拱手道:“及老先生,谭姑娘,难得玉趾光降,蓬荜生辉,请!请!”
  对他态度的改变,两个人倒是颇感诧然,及老博士准备了一肚子要骂人的话都收了回去。
  蒋田的这种改变,无论如何是好的,谭意哥低声道:“蒋大人,奴家是来向您负荆赔罪的。”
  蒋田哈哈大笑道:“说那里话,酒席小谑,岂能认真,而且是下官先冒犯了贵姐妹,谭姑娘这么一说,倒叫下官不好意思了;何况姑娘才思敏捷,下官只有佩服,下官在席间失仪,实在是心中另有事故……”
  把他们迎了进去,因为谭意哥是个女客,虽是曲巷歌女,但是身份却舆一般的不同,所以蒋田倒不像在席间那么傲然无礼了,特地还把自己的夫人张氏秀锦唤出来,以便于接谈。
  猷茶已毕,及老博士才开口叫他的号道:“敬先!你要是早就如此通达,不就是好了吗,你知道刚才那一走,为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吗?”
  蒋田讪然地道:“是!是!学生因为心中有事,一时兴发,才有失礼之处,想必周运使一定很不高兴。”
  及老博士道:“岂止是不高兴,而且还说了很多话,正因为听见了这些话,意哥才急急地要我陪着来看你,一则是向你道歉赔罪……”
  蒋田忙道:“那可不敢当,是我启端在先……”
  及老博士一笑道:“道歉只是件顺带的事,纵然她不来,你也不会记恨在心而去报复她的,再说她是陆象翁的得意门生女弟子,喜欢得不得了,连洲史要想欺负她都没那个胆子。”
  蒋田笑笑道:“谭姑娘的大名我是早就领教的了,只是心中不服气,才想找个机会,跟她一较而已,结果是自己找了一场没趣,以后再也不敢了。”
  及老博士道:“这些都是空话,咱们不谈了,现在说重要的,我们也是为这个才来的,敬先,周公权说你出了点麻烦,找他去疏通的。”
  蒋田讪然道:。“是学生一时的疏忽,叫人抓住了一点舛错,原以为周运便是同榜进士,才去请他帮忙说项的。”
  及老博士叹道:“敬先!不是我说你。你也做了多年的官了,怎么连这点脑筋都转不过来,同年同榜,不过是说说而已,那有多少真交情的,如果你的情况比他得意,你才是他的同年,官场中讲起来;一开口说xx与我同年,那一定是指春风得意的人……”
  蒋田脸色微红道:“是!学生也知道现在跟他说这些是高攀了,不过因为当年他跟学生在同武进第时,还颇谈得来,看他还不像个过份势利的人。”
  及老博士一笑道:“他若不势利,怎么会爬得比你高出许多,这家伙外面既享清名,私下特擅钻营,比一般的人更懂得做官,你去找他疏通,人倒是找对了,他一定会尽力帮忙,只是开出来的条件过于惊人……”
  蒋田道:“是的,他还没有正式开条件,光是透的几句口风,就叫我知难而退了,我若是要满足他的胃口,恐怕真的要落个两袖清风,连多年的宦积和省吃俭用聚下的老本都得贴上才够呢。”
  及老博士道:“这倒不是他狮子大开口,你找上他办事,是要这么多,因为他要借机会送些人情且多方示好,需用自是不在小数。”
  蒋田愤然道:“他怎么可以拿我的钱去做人情!”
  及老博士笑笑道:“这就是他会做官的地方,他也没有带了万贯家财来赔的,一路青云直上,自然是门路通,惯会慷他人之慨,使得各方面皆大欢喜……”
  蒋田道:“我却不吃他这一套,最多是去了这顶乌纱帽而已,二十年进士及第,依然是个六品胥吏,书不比人读得少,能力不比人差,仕途困顿,这个官我地做够了。”
  及老博士道:“敬先,难怪周公权说你不开窍,你的确不开窍,事情全照你自己的想法看法来,那有这样如意的,官做得得意与否不说,你不想干,这个位置等着的人还多得很,问题却在你不该司管钱粮,更不该把毛病出在这上面,那就不是丢官所能解决的了。”
  蒋田道:“学生疏漏的数目,比起别人来,相差不知多少倍,人家也只是罢职而已,难道我还会充军杀头不成?”
  及老博士道:“钱粮的案子可大可小,因为是跟黎庶有直接关连,朝廷最重视此项,认真地办起来,那怕你只是升斗之失,也足可判你个充军边疆,家人发官的。”
  蒋田一惊道:“有这么严重?”
  “事在人为,但看人家怎么办了。”
  “可是去年衡州主簿杨大年……”
  及老博士叹道:“你又来了,老是拿人家来比,杨大年的案子是大,惟其大,才没有关系,因为他牵连的人多,层层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