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月





  张玉朗不禁奇怪了道:“意娘,你并没有犯什么错误呀。”
  谭意哥道:“有的!是一个很大的错误。”
  “你说得我都糊涂了!”
  谭意哥道:“在这世上你有一个母亲,不可能有第二个了,而我却要去学你的母亲,这是我的错。”
  张玉朗笑道:“意娘,你见过我的母亲吗?”
  “没有,我怎么会见到她老人家呢?”
  张玉朗道:“你没有见到她,又怎么能学她呢?”
  “我不是去学她,而是指给你的感觉,只有一个母亲才能有权利使儿子对她又爱又怕,如果我也使你有这种感觉,那就是我的错。”
  张玉朗叹了口气道:“意娘,你没有明白我的话。”
  谭意哥道:“我明白,你是一番好意,表示你对我像对母亲一样的尊敬,可是我不能只使你尊敬我。”
  “你弄错了一件事,你不是我母亲,也不能成为我母亲的,而且,我怕我母亲,并不是为了我尊敬她,母子之间如果只剩了尊敬,那是很可悲的事。”
  谭意哥迷惑了,道:“那又是什么呢?”
  张玉朗道:“一种发自内心的,毫无条件,永不改变的爱,不管我母亲多老,多丑,我不会改变对她的爱,意娘,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要你明白的也是这个。”
  谭意哥道:“可是你又为什么要怕她呢?”
  张玉朗道:“因为我不是一个很孝顺的儿子,也不是一个很听话的儿子,有时对她那种无微不至的慈爱,感到受之有愧,因为我自惭无以为报,所以想躲过一下。我对你也是一样,因为你太美好,好得令我惭愧,所以我有时想离开你一下透口气。”
  谭意哥道:“你母亲可以,我不可以。”
  张玉朗一叹道:“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虽然躲开了母亲,但是我不能躲得成为不是它的儿子,最多才几天,我就会热切地思念她,立刻又会回到她身边,对你,我也是一样,现在你明白了吗?”
  谭意哥的眼睛已经被泪水充满了,哽咽地道:“明白了,玉朗,我真有那么好吗?”
  张玉朗苦笑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也说不上来,因为我从来也没对那一个女人有过这样的感觉,虽然我把对母亲的感觉拿出来作比喻,但也只是形容那种感觉而已,那究竟还是不同的。”
  谭意哥点点头,什么也不能说了,张玉朗道:“所以你千万别傻得去改变你自己,我喜欢的,爱的,就是原来的你,如果带了一点矫揉做作,那就是假的了。”
  “玉朗,你真的不嫌我太占强,太噜嗦吗?”
  张玉朗笑道:“占强?不是我自己逞能,要在我面前,占到这个强字又谈何容易,能噜嗦得我无言以对的人又有几个,须眉中都难得一见,更别说求之于闺阁了,意娘,你使我倾心的就在此,你却要改变自己。”
  谭意哥道:“我知道一个男人都不太喜欢逞强的女人,他们喜欢的是温柔,和顺,不如他们的女人。”
  张玉朗一笑道:“不错,一般的男人都是如此,因为那些都是平庸的男人,一直是自惭不如人的男人,正因为处处都不如人,他们才感到自卑,由自卑却又变成极端的自尊,因此他们才要在女人面前逞强,这也是一种很自然的表现,如果他们感到连身边的女人都不如了,还有活下去的兴趣与勇气吗?”
  谭意哥笑道:“你懂得真多。”
  张玉朗也笑道:“这个区区不敢自薄,我在江湖上也混过一些日子,不但看旱多,懂得多,也想得多,更重要的是我一向都比别人强,处处领先,所以我倒不怕被人压下去,也只有对那些真正比我高明的人,我才心服。”
  “你倒是很虚心的。”
  张玉朗笑道:“我本来也不是一个骄傲的人。”
  谭意哥不由得笑了,低声道:“其实是你客气,我知道你是让着我,有很多地方,你根本是比我高明。”
  张玉朗道:“没有的事,你在博闻强记方面是比我行,不过我并不认输,因为最近这几年,我为了学武功,闯江湖,把书本子丢了下来,而你却整天地钻在书本中,自然是比我强了,假如我认真地摒弃一切的杂务,好好地用一年功,你是比不上我的。”
  谭意哥道:“那当然了,至少有一点你就比我强,你行过万里路,胸襟气魄就是我追不上的。”
  张玉朗哈哈大笑道:“意娘,你也有肯认输的时候。”
  谭意哥笑道:“我也不是那种死不认错的人,不如人的地方,我绝对承认。”
  张玉朗一笑道:“意娘,你最可爱的地方就是你讲理,我最讨厌的就是蛮不讲理的女人。”
  谭意哥微微一笑道:“曲巷女子,第一要学的就是这个,我却是最难说话的一个,你若是要找个讲理的女人,曲巷中多的是。”
  张玉朗笑道:“意娘,你错了,我知道曲巷女子个个都是温柔的,客人说什么,她们都点头,从不抗辩,所以很多在家中受了女人气的汉子,都喜欢到那儿去发一下胸中的闷气,但是这不是我说的讲理,一味地顺从固然好,但有时同样地也会使人厌恶,因为那样子会把人变成个应声虫,全无灵性了,你之比别人可爱,就是你有灵性,却又不使性子,我也见过一些女孩子,她们同样是美丽、多才,只是脱不了女孩子的狭窄心胸,不肯认输,明明是没理的事,偏要找出歪理来强辩。”
  谭意哥笑道:“玉朗,那是你不懂得欣赏,所谓娇蛮,正是女子们一种美态。”
  张玉朗道:“不错!我承认,撒娇使气,来上点小性子有时很美,有些男人专吃这一套,但不是我,我欣赏的是一个明理。懂事的女人。”
  谭意哥笑道:“玉朗!要使你满意实在很难,那位韩玉娘一定很了不起。”
  张玉朗笑道:“能够忍受我的怪毛病的女人,总是有点本事的,不过要瞧真正可爱的女人,还是我们等一下将要去的妙贞观。”
  谭意哥道:“那儿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张玉朗微笑道:“这个我觉得难以言喻,还是留给你自己去意会吧,总之,她们是一群真正的女人。”
  谭意哥笑道,“那我们就成了假女人了。”
  张玉朗笑道:“你不是假女人,可是假男人,到了那儿,可千万小心些,别露了马脚。”
  谭意哥红了脸道:“玉朗,我可是第一次乔妆,你一定要照顾着我一点,别让我出丑。”
  “这当然,我总不成看你闹笑话,不过你自己也得小心些。所谓小心,就是放豁达些,即使是假戏,也得真做,别扭扭捏捏的,你越是怯生,她们就越爱作弄你,还有,那儿的素菜不妨多吃,酒可得少饮,尤其是皮杯儿里的酒,可千万喝不得。”
  “什么叫皮杯儿的酒?”
  张玉朗大笑道:“意娘,这可新鲜了,你是曲巷中人,居然会不知道什么叫皮杯儿!”
  谭意哥低声道:“我……的可人小跟别处不同,无论是登门的客人也好,出局也好,都是规规矩矩的,没有别处的那些荒唐行径。”
  张玉朗一叹道:“这话有见过你的人才相信,要是告诉了远地的人,打破他们的头也难以相信的,曲巷中的第一红妓,会不知道皮杯儿,既然你不知道,我少不得要教你一下,就是嘴对嘴酒的口杯儿。”
  谭意哥忍不住红了脸啐道:“没正经行子……那妙贞观里的女道士们难道也是这付行状吗?”
  张玉朗大笑道:“她们是女人,而且是一群更为大胆,更为懂得施展女人魅力,运用女人本钱的女人。”
  谭意哥心头直跳地道:“她……她们大胆到什么程度?”
  张玉朗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去过两次,而且我只找妙贞,她是住持,还安份点,但其他的女道士就很难说了,有些人去过那儿就迷上了,不仅是男人,连女人也会迷上那里,可见她们真有点过人之处。”
  谭意哥忽地打了个寒噤道:“玉朗,我看还是不要去了吧,我实在有点害怕。”
  张玉朗一笑道:“害怕?你放心,跟我在一起,你还怕什么,她们不会吃了你的,而且她们只是要钱而已,你其实大可以去领略一下的。”
  谭意哥道:“我才不要领略什么!”
  张玉朗道:“但是你可以去打听一下杨大娘子的底细的,要帮助杨大年,就得走这个方向,我们答应了婉姨,就得有始有终。”
  “玉朗!你也可以去打听的。”
  “我没办法,因为我不是女的。”
  “可是我此刻也不是个女的。”
  张玉朗笑道:“意娘,我要你去是有道理的,我去问,问不出什么的,她们绝不肯告诉我什么,但是她们可能会告诉你。”
  “为什么她们会告诉我呢?”
  “因为她们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我这样的男人,我根本就不是男人。”
  “就是这个调调儿,那儿的女道士都是些妖怪,所以她们喜欢带点女人气的男人,我去,她们只会为了我的钱而敷衍我,你去,她们才会说心里的话。”
  谭意哥的脸一热,张玉朗笑道:“这不是我胡说,在曲巷里也有几个姐儿是这种样子的,她们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却毫不小气地贴在那些小白脸的身上。”
  谭意哥默然了,这个她倒是听说了,是有这样的人的,有好几个很有名的红歌伎的香闺中,养着一个阴阳怪气的男人,不学无术,经常还伸手向姐儿们要钱花,意哥看见那些人就恶心,但是就有人喜欢。
  她顿了一顿道:“那些女道士也是这样吗?”
  “是的,大部份都是这样的,所以我才要你去,你只要稍微用点心机,就可以套出消息了。”
  “我……不会,也不懂。”
  “你不必会,因为你本来就是女的,自然而然地就有一股腆腆的女儿家气,把那些女妖怪给迷住了。”
  谭意哥刚要开口反对,张玉朗道:“意娘,你不是那种平凡的女子,所以我才敢邀你,没什么好怕的,放豁达一点,水里来火里去,这才是豪杰胸襟。”
  “我可不是什么豪杰,我是个脂粉儿女。”
  “但你不是庸俗脂粉,而我,勉强也能算个豪士吧,要做一个豪杰的妻子,你多少也得带有点豪气。”
  谭意哥白了他一眼,好胜的心已经被说动了,虽然心中还是害怕,但至少已经下了决心要闯一闯龙渎虎穴。尤其是她看见张玉朗捉狭的笑容时,心中更有气,无论如何也得争口气给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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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来到妙贞观前,谭意哥心中卜卜乱跳,可是妙贞观实在没什么可怕的,白粉院墙,里面的屋宇高大轩朗,在一片枣林中,徐徐地传出了钟鼓之声,显得安详而静谧。
  谭意哥有点怀疑地道:“就是这儿?”
  张玉朗笑道:“不错啊!这上面还有匾呢!”
  紧掩的厚木门口有一方飞金的小直匾额,题着“敕建妙贞观”五个字。
  谭意哥道:“重门深掩,钟鼓隐闻,无车马之喧,无熙攘之客,这儿并没有像你所说的那么热闹呀!”
  张玉朗一笑道:“我可没说这个地方热闹,那只是你的想像而已。我们也是坐车来的,可是车子在前面镇口上就得停下,从小路步行过来的,车马不前,何来车马之喧呢,此处暗藏春色,总不能像曲巷中的歌楼、书寓那样,敞开门来招徕客人,自然得隐蔽一点,而且这儿若不得门路,还无由而入呢。”
  说着在门环上笃笃笃的轻叩了三下,少停又叩了三下,一连叩了三次,才停了下来,静静地等着。
  足足等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听见脚步声,先打开的是门上的那个小洞,有一个中年的道姑张望了一下,笑着道:“原来是张公子,可真是难得。”
  门才是呀然而开,那个中年道姑单手举在胸前,执着拂尘,恭身为礼道:“张公子多日未来了!”
  张玉朗笑道:“是的,我到外地去了一趟,是以多日未来,今因有人,极慕道师高才,特地带他来瞻仰一番。”
  那中年道姑向谭意哥看了一眼,含笑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
  张玉朗道:“他姓伊,单名一个戈字,是我的表弟。”
  中年道姑笑笑道:“伊公于!欢迎,欢迎,妙师父正在她的院中做经课,小道带路。”
  张玉朗道:“不敢劳驾,我们自己去好了。”
  中年道姑笑笑道:“那就麻烦二位公子了。”
  她美妙地鞠了个躬,退到一边的云房中去了,张玉朗领着谭意哥边行边低声道:“记住,你从现在起是我的表弟,姓伊,名戈!那是把你的名字换了两个字,伊人之伊,干戈之戈,要记住,回头写缘簿时,别错了。”“还要写缘簿?”“这是道观,既来随缘,岂有不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