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仙路
张翼轸放下心来,说来也怪,喝了无根茶后,平常一到此时便觉饥饿,今日却丝毫没有感觉。一时也不多想,难得两位仙子喜欢听他山间野趣,便又细细讲来。
“那野猪怕是有三四百斤重,寻常三四个壮汉也奈何不得。这畜生也精明得很,总是趁夜间前来偷吃。我家院墙用上好的粘土再掺加稻草垒成,端的是结实无比,却也被野猪的獠牙拱出一个大洞来。它偏爱吃苞谷,新打好的苞谷放到谷仓,不知怎的被这畜生找到了。晚间它偷偷溜来,拱破院墙,一次就偷吃了一二十斤。”
“山村土地不如平原肥沃,打些粮食实属不易。为了不让这畜生找到,我们便将苞谷藏在房顶。不料过了几日,这畜生又趁夜间偷溜进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跑上了房顶,不但偷吃了一二十斤,还报复似地在剩下的苞谷中撒了一泡尿。野猪这畜生,心眼小又记仇,极难对付。”
“我气不过,便想了一个法子,说什么也得捉住它。我将苞谷装成口袋,挂在梁上,在下面掘出一个大坑,坑里埋上尖头朝上的木桩,又上坑上辅了一层薄席,席上洒上土,伪装成平常的样子。苞谷挂得不能太高,太高让它够不到它就不跳了。又不能太低,太低这畜生不会上当,它也晓得有圈套的。”
“结果当天晚上三更半夜过后,忽然听见一声惨叫。我忙跑过去一看,这畜生果然跌到了坑里,被木桩尖刺中动弹不得。我喊来乡亲,来了四五个壮汉才将它绑个结结实实,抬到了村中空地上。第二天一早里正判决这畜生作恶多端,应当处死。也不知它吃了多少家的粮食,宰杀之后足足有三百斤肉,几乎每家每户都分了几斤。全村一片欢腾,便如过节一般热闹。”
少年一边讲,一边回答两位少女好奇的问题,诸如一些乡村趣闻,婚丧嫁娶一类也是令她们听得津津有味。倾颍听道张翼轸讲到村中迎娶新娘,吹吹打打好不热闹,众人一起闹洞房、羞得新娘抬不起头来时,忽然间神情黯淡下来,想到自身的麻烦事情,不由得暗中叹息:这人间婚娶还讲究个两情相悦,虽不过相处几十年光阴,却总好于她身不由已被迫嫁给一个并无半分好感的人。
戴婵儿听得咯咯直笑,连道有趣:“想不到这人间也有这般趣味,苦是苦了一些,倒也有许多惊喜和意外。翼轸,你是否有了意中人,打算何时娶亲?”不知不觉,戴婵儿也和倾颍一起称呼少年为翼轸了。
张翼轸哈哈一笑,说道:“怕是一时半会我也不能娶亲了,我入三元宫当道士,虽然还未正式出家,也没有娶亲之限,但眼下却有一件大事未办,此事事关重大,没有完结之前,娶亲一事是万万不可的。”说话间又想起遥不可及的方丈和亲生父母,张翼轸心思一沉,神色间便有些黯淡。
“哦?”倾颍好奇心起,便问张翼轸所为何事。张翼轸也不隐瞒,刚想将亲生父母一事说给两位仙子听,忽然门外传来急急的声音。
“翼轸,翼轸,你在哪里?快快出来见我!”正是灵空来了。
“二位仙子,师傅叫我有事,二位请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戴婵儿正想开口,却被倾颍一把拉住,按压住她的胳膊。
“如此我们二人这就告退了,翼轸,后会有期!”也不等张翼轸说话,眨眼间二人消失不见。
张翼轸以为灵空找他有何要事,原来只是灵空见他未吃午饭,以为他忘记,特来相告。二人絮叨一番暂切不提,却说这小妙境上空的青天之中,却有一片突兀的白云停留在上面。有二人正站立在云端,正不停地在争执什么。
这二人正是倾颍与戴婵儿。倾颍一脸决毅之色,语气坚决地说:“我就是舍了性命也要保护张翼轸周全!”
戴婵儿眉宇之间一片杀气,与方才在无烦居中托腮出神听少年讲故事的少女判若两人,容貌美丽依旧,只是多了凶狠之色:“别道我不敢杀你,就是你嫁到我家做我的嫂子,惹恼了我,一样杀你出气!”
第一卷 少年游 第十五章 何来天书无一字
往常灵空一听张翼轸提及方丈之事,便借故溜走,今日却被少年再次问起,低头半晌,犹豫一番,方才说道。
“翼轸,并非是我不实言相告,确实也是这事太过诡异。这方丈传说中为仙人所居,我等凡人如何去得?再说你现在道法低微,便是方丈现在你眼前,这仙家圣境,周遭的结界和禁制也是需要无上道法才能进去,你修为不够也无法上得。眼下重中之重,你得尽快提高自身修为才是正途。先前我已经将道法传授给你,可还记得?还有在临海城中我送的那本天书,也须用心体会。”
不提那本天书还罢,一提张翼轸便心中有气,返身去找那本《金刚经》,却意外发现原本夹在书中的两根羽毛不知何时竟然飘落在外面。张翼轸也未多想,顺手将羽毛放在身上,将书递给灵空。
“好歹你也是个道士,送我一本佛家的《金刚经》谎称天书,这种手段也恁的下作。师傅,你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哎呀!”灵空一脸讪讪之色,搓手跺脚,说道:“翼轸,这叫不打不相识,对吧?这也并非师傅骗术不精,只是当时身上其他天书全部卖光了,只余这本了。话又说回来,这佛家和道家本有许多相通之处,你用心参悟就是了,能悟天道,哪怕无字也是天书。”
灵空话音刚落,人便飞速溜走,唯恐张翼轸再纠缠他前尘往事。张翼轸听得“无字”二字,便又想起亲生父母留给他的无字天书,便又拿出参详起来,试图有所发现。
端详半天,从头至尾翻看一遍,全书除了封皮上的“人间仙路”四个古篆大字之外,再无一字可寻。静下心来,张翼轸又将竹屋中的藏书全部翻出,一一看过,全是道家的典籍,《道德经》、《阴符经》、《黄庭细》、《悟真篇》、《南华真经》等等。
左右无事,张翼轸就安心参看起这些典籍,同时静心引导吐纳之法,以便早日闭气生精,化精为道力。只有道力浑厚道法娴熟之后,才有可能寻到那方丈所在之地,找到亲生父母。只是以眼下的进展来看,却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张翼轸自是不知他体内的热力如今已经转化为自身道力,假以时日,自会于呼吸之间提纯精炼,日益浑厚起来。
且不提张翼轸一人独自参悟道门典籍,却说这三元宫中的主殿之上,掌门灵动道长正端坐在椅子上,对下首站立的一人说道。
“师弟,本来我们师兄弟五人之中,若论资质和悟性,你当属第一。十六年前你便晋入化境,却忽然间性情大变,不专心闭关参悟天道,偏要去做烧火道士,莫非有说不出的苦衷?”
“师兄说笑了,我哪里有什么劳什子苦衷?只是参悟天道久无进展,忽然一日听得劈柴的咚咚声和烧火的噼啪声甚是动听,犹如仙乐飘飘,令人身陷其中不可自拔。我便想,参悟天道所求无所长生久视,做个快活神仙,但毕竟天道浩渺遥不可察,眼下便有这劈柴烧火的乐趣可得,若是放过岂不可惜?我做了十三年的烧火道士,便如做了十三年的快活神仙。若不是三年前师兄你非得逼我下山,非要我入世历练,还定下不收徒弟不得返回三元宫的规矩,我连下山行骗也是懒得去的!如今回得三元宫,重新劈柴烧火,师兄,我还是觉得这劈柴烧火比那闭关修炼要来得快活。”
“说到你那弟子,师弟,这张姓少年可有道缘,是否已结道心?”
“师兄呀,常言说得好:不修道已到道中。上合天道之人,并非只有这天下三大道观的道士。下结道心之人,也不全是精读道门典籍的道学家。我那弟子秉性自然随意,行事方正又不失变化,接连遭遇重大变故而不生退心,师兄,你道如何?”
“是了,我观其言其行倒也符合道家大义……听说他有一本无字天书,可有此事?”
“天书传说由来以久,但既然无字,是否真是天书我也不知。又或许只是我等肉眼凡胎,无法参透天书道机,也许不是天书无字,只是我等眼中无字而已。”
“各有机缘造化,强求不得,暂切不提。前些日子清虚宫成华瑞亲奉掌门清无书信,前来相邀三元宫助其压制一天柱愈加肆虐的魔气。相传一天柱下承九幽之地,上接太清三天。一千年前,旱魃出世,赤地千里,万物枯槁。幸得三大掌门联手制服,将其禁制于一天柱下,让九幽之阴火和地心之炎火炼化旱魃。本以为千年以来早已将它化为虚无,不料一天柱自今年起便频频从地底传来震动,更有魔气泄露,当年三大掌门以无上道法所下的禁制竟有松动迹象,所以清无掌门才派弟子前来邀我亲赴王屋山,共商大计。”
灵动眉间隐隐有一些忧色,却见面前灵空一副坐卧不安的样子,对他所言并无半点触动,不由暗暗摇头。沉吟片刻,又继续说道。
“好在一天柱虽震动频繁,但仍然稳固,清无掌门书信中并不迫切,只说近期前来即可,是故他也未派二代弟子飞剑前来,只派三代弟子成华瑞步行前来,意在也借此事让成华瑞入世历练。如今成华瑞返回已然半月有余,我看时机成熟,不日便会启程前向王屋山清虚宫。我走之后,宫中事务自有灵静主持,但有一事,却要着落到你的身上。”
灵空正被灵动的长篇大论说得昏昏欲睡,忽听有事情要他办,暗叫一声“苦也”便支起了耳朵聚精会神倾听灵动说什么。
“数年前我与华山极真观的真明掌门和王屋山清虚宫的清无掌门曾有约在先,这天下道门原是一家,虽说三元宫、清虚宫和极真观各有侧重,但万法归宗,本应互相切磋以增进道法修行。去年清虚宫来人到我三元宫论道,今年该我三元宫派人前往极真观了。师弟,我看眼下这前往极真观一事,三元宫中再无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说完,灵动捻须含笑,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情。
灵空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掌门师兄,三元宫人才济济,怎会派一名烧火道士去切磋道法,岂不是让极真观小瞧三元宫无人么?再说若是极真观得知三元宫竟让烧火道士前去论法谈道,定会恼怒三元宫目中无人,不将极真观放在眼里!”
灵动饶有兴趣地看着灵空火烧火燎的表情,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说:“无妨,我已告知真明掌门,他对你这三年来入世历练甚是看重,听闻我令你前往华山,很是欣喜。只可惜真明掌门不日也要起程前往清虚宫,怕是和你错过了。不过他说他的师妹真平道长自会恭候你的到来。”
“啊……”
从三元殿出来,灵空垂头丧气犹如输了银子的赌徒,前思后想心知此番出行再难躲过,心思翻转间,便心生一计。灵动老儿非要让他去极真观做什么劳什子谈法论道,而且还让他见不想见之人,便是去华山又有什么,带上张翼轸一起去,到了极真观他便躲去烧火,便让张翼轸这小子去谈法论道,切磋劳什子道法去吧。想到妙处,灵空不免放声大笑,惊起林中憩鸟无数。
当下灵空跑到小妙境告诉张翼轸前往华山一事,张翼轸点头称是,并无怀疑灵空的用心。张翼轸只以为自有灵空出面应承所有事情,他便只是跟随而已,却不成想暗中已经被灵空出卖,把他当成了挡箭牌。
既然灵动没有要求即日起程,灵空也不急,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张翼轸倒是急急收拾好行李,只等说走便走。不料等了两日又不见灵空有丝毫动静,不禁失笑,暗忖这灵空还是这般性情,办事没个准信。
这日午后,张翼轸饭后去竹林散步,照例对几株紫竹说几句问候的话,同时将他将来启程前往华山一事也一并告知,说完正待转身返回无烦居,蓦地平地起风,眼前一亮,倾颍笑意盈盈地出现在面前。
张翼轸又惊又喜,忙道:“倾颍,想必你已经听到我刚才的话。不日我将去华山,估计一来一去两月有余,此间便不能和你煮茶聊天了。”
倾颍此来本是要告知张翼轸她有事需前往渭水一趟,至少也要一月有余,要他棍不离身,小心提防戴婵儿,不料还未开口却听到张翼轸要去华山。渭水离华山不远,便是那戴婵儿来寻张翼轸麻烦,她也能即刻赶到。一路上的担忧和想好的应对之策却被发现全然无用,倾颍心生欢喜,嫣然一笑。
“巧也,我也正好有事要前往渭水。不知翼轸何时起程,我们倒可一路同行。”
张翼轸却面露难色,说道:“能和倾颍同行自是幸事,只怕我那师傅不同意。他不信这木石之物可以得天地造化而化形为人,定会将你当作妖怪一类。”
“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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