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侠天娇魔女
到半天工夫,已是传遍军中。百万大军,全线溃退,直属的长官都约束不住,士兵们有自相践踏、冤枉死掉的,有趁机逃亡,自寻活路的。到得傍晚时分,沿岸三十里之内已无敌踪。南岸的宋军除了留守的队伍之外,也都过了长江,与北岸的各路义军会合。
虞允文一面整顿队伍,一面羽书告捷,并请求朝廷派兵增援,要知他们儿部份的兵力合起来也不过十多万人,这点兵力,若要大举北伐,恢复中原,还嫌不够。
金国的军队遇到了五十里之外,阵脚才稍为稳定下来。百万大军,伤亡逃散的占了半数,但剩下来的也还有四五十万之多。
虞允文援军未到,只能逐步推进。完颜长之在金军中颇有威望,檀道雄又是个老将,处事稳重,以新败之余,不堪再战,遂下令坚守。一连六七天,双方仅是有些小接触,但宋军也继续向前推进了数十里。
再过几天,消息传来,金国已立完颜亮的兄弟完颜雍(即金世宗)做皇芾,并派出一支二十万人的援军,赶来协助完颜长之,图谋反攻。敌方已有增援消息,虞允文的求援奏折,却还未能回报。不过,援军虽然未来,老百姓来投军的却是日渐增多。
这一日蓬莱魔女以义军首领的身份,正在虞允文帐中议事,大家都为援军久无消息而焦心,忽见中军进帐报道:“钦差大人到!”虞允文大喜,连忙摆设香案,恭迎钦差,跪接圣旨。
接了圣旨,虞允文不觉面如土色,原来这首圣旨,是要他立即退兵,恢复原来状态,仍然与金国划江而治的。圣旨大大褒奖了虞允文,但退兵的向令,却非常严峻,限他三日之内,撤过长江。
虞九文道:“如今正是千载一时之机,趁此一举恢复中原,如何可以退兵?”饮差笑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朝廷大臣也多认为是圣虑周详的明智决定,将军理直遵奉,不可孤行!”
虞允文愤然道:“恕我愚昧,实是未明圣上退兵之意。不知大人可肯见告,开我茅塞否?”
这钦差与虞允文同是一榜出身的进士,颇有私交,当下笑道:“虞将军,我老实对你说了吧,你是想恢复中原,救民水火,皇上却怕招惹强敌,只想保他半壁河山。皇上认为你的采石矾之捷,只是一时侥幸,倘再贪功,深入敌国,一旦全军覆没,如何是好?不如现在便即退兵,以长江作为天堑,可保江山。金虏水师已经覆灭,大败之后,料他也不敢再来渡江攻我,至少咱们的偏安之局,是可以无忧了。”
虞允文道:“现在士气民心两皆可用,只要朝廷大举增援,乘胜追击,直捣黄龙亦非难事!怎见得就一定败给敌人?但若错失时机,恢复中原就无望了。偏安之局,保得一时,保不得长久!”
钦差道:“你说得有理,但和我说可没有用。皇上限你三日之内退兵,你回朝之后,再和皇上说吧。”
虞允文叹了口气,不再言语。送走了钦差之后,蓬莱魔女从屏风后面出来,虞允文苦笑道:“你都听见了么?这次得你们义军之助极大,可惜我却要辜负你们的期望了。”
蓬莱魔女气愤填胸,说道:“将军,咱们不要朝廷增援,也未必就不能战胜敌人。这几天来,老百姓来投军的,不是一天多过一天么?中原父老,盼望祖国旌旗,如大旱之望云霓,旋旗所指,义军定然闻风景从,要人有人,要粮有粮!”
虞允文苦笑道:“我岂能违抗圣旨?”
蓬莱魔女道:“岳少保(飞)前车可鉴,元帅不怕重演‘风波亭’的悲剧么?”
虞允文道:“岳少保当年尚不敢抗旨,何况于我?如今朝中已无秦桧,风波亭的冤狱料想是不会有了。即使有,我是大未忠臣,也只有听从皇上的旨意,怎可妄图逃避。”要知虞允文虽然是个文武全才、胆识俱备的名将,但毕竟也还是个封建皇朝的迸土,“忠君”的观念,岳飞不能打破,虞允文也是不能打破。
蓬莱魔女知道劝他不转,只好回去说与义军的各路首领知道,商量今后的方略。
圣旨限虞允文的军队三日之内,撤过长江,日期匆促,虞允文无可奈何,送走钦差之后,当日便下令退兵。
宋军义军,同感悲愤,甚至有痛哭流涕,卧道攀辕的。但退兵已成定局,亦是无司挽回。义军有一部份愿意随虞允文渡江,作他的部属。其他的则各归原地,仍奉蓬莱魔大为盟主,那持元己宜则自成一军,遁入山区,继续进行他们的复国计划。
蓬莱魔女心头行一大事来了,请事交待之后,说道:“爹爹,女儿想再去一次江南。”
柳元宗微微一笑,说道:“好。你也该去见见华谷涵了。但爹爹这一次可不能再陪你啦。”
蓬莱魔女给父亲说中心事,而上一红,说道:“爹爹为何不去?”
柳元宗道:“我与尘世隔绝了二十年,故交旧好都以为我是早已不在人世了,如今我再世为人,理该去探访几仁老朋友了。
你与谷涵言归于好之后,可到阳谷山光明寺找我,寺中方丈是我的老友,我即使不在他那里,他也会知道我的行踪的。到时我再替你们主持婚事。“柳元宗通达人情,知道他们二人会面,定有许多儿女私话要谈,自己同去,对他们反而个便。
蓬莱魔女双颊更红,说道:“爹爹言早了。嗯,爹爹,你也可以去找一找我的师父,他隐居在首阳山下的采薇村。公孙奇的事情,就由你斟酌和他说了吧。”
柳元宗道:“我和你师父神交已久,在我金宫失事之前,早已想和他会面的了。他倘若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也一定非常高兴的。可惜他那不肖的儿子败坏了他的家风,由我把这消息带给他,却是未免令他难堪了。”
父女商量定妥,蓬莱魔女便随虞允文渡江,宋师渡江之日,各路义军首领与许多老百姓都到江边送别。老百姓多年盼望,方始碍见“王师”,如今“王师”南撤,又把他们留在金虏统治之下,重陷水深火热之中,送别“王师”,江边泣声一片。
虞允文听得哭声,心如刀割,长长叹了口气,自觉无颜以对父老,一声长叹,遂吩咐开船。
长江波涛澎湃,同船的将官指点江心,眉飞色舞地忆谈他们当日在此尽歼金国的水师之战,但大捷的豪情,却也掩盖不了他们今日南撤的悲愤了。
虞允文倚船独啸,唱起苏东坡“赤壁怀古”一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干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一阙词未曾唱完,已是有泪潸然,声音嘶哑。他的心头,也正是似长江般波涛澎湃,思如潮涌。
蓬莱魔女安慰他道:“将军此战,功业彪炳,远胜周郎。他年重整旌旗,还有渡江之日。”
虞允文回头抹了眼泪,苦笑说道:“但愿如此。”但他也知道,在朗廷只求偏安、但愿“和戎”的政策之下,自己班师回朝之后,能够保全功名已是侥幸,再想渡江恢复中原,那恐怕是今生无望了。
蓬莱魔女道:“元帅奉命班师,山东李将军那儿不知可有什么消息?听说他和太湖王宇庭那一支义军联合,在海上也打了个大大的胜仗,杀了金国的亲王副帅完颜郑嘉努。这一支人马。
现在却是如何?“
蓬莱魔女所说的“李将军”即是旧日的长江水寇“翻江虎”李宝,从前和“闹海蚊”樊通并驾齐名,结为兄弟,合成一伙;后来则各走各路,分道扬镳。樊通降金,李宝归宋。因为李宝是由虞允文招安的,所以算是虞允文的部属。但他未受朝廷正式官职,这“将军”二字只是蓬莱魔女的顺口称呼。
蓬莱魔女打听李宝的消息只是一个借口,实在却是要打听笑做乾坤华谷涵的消息。华谷涵与王宇庭在一起,并与王宇庭一道参加了山东海上之战,完颜郑嘉努就是给他杀的。蓬菜魔女那日冒允官娥,在完颜亮的“金帐”之中,曾愉听到这些战报。
虞允文听她提起李宝,不觉又是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李宝所受的委屈比我更大,说起来我也觉得愧对于他。”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么样了?”
虞允文道:“他受了我的招安,本是想图个正途出身,为国效劳的。他的山东海上大破金兵,我给他向朝廷报功,请朝廷授他官职。哪知朝廷的命令,却说他们是水寇,不能录用。姑念他们破敌有功,不予袭火,限令他们自行遣散,回乡为民。这道命令抄了两份,一份给我,作为兵部的照会。一份给统管江淮各路兵马的‘制置使’刘锜,要他监视李宝所部,限期执行兵部的指示。如今限期已过,消息尚未报来。但李宝此人,深明大义,想必不会违抗朝廷的旨意。”
蓬莱魔女顿足叹道:“朝廷如此害怕百姓自组的义军,这不是自坏海上长城么?李宝算是你的部属,朝廷可以令他解散,但王宇庭那一支人马呢?”
虞允文道:“王宇庭是未受招安的太湖水寇,朝廷没有明文处置。但我想刘锜是个比较识得大体的人,想必不会与王宇庭发生冲突。多半也是令他们自行遣散。”
蓬莱魔女叹道:“朝廷下一道遣散令,那是容易得很,但却不知寒了多少义上之心!”
虞允文道:“可不是吗?但朝廷旨意已下,我们做臣了的只好以后伺机劝谏,目前却是不便妄自议论了。”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不知华谷涵与王宇庭如今是否已经回了太湖?我且到太湖去打听打听。王宇庭是大湖十三家的总寨主,即使华谷涵不在那儿,我也该去拜访他的,”
蓬莱魔女打定了主意,渡江之后,便与虞允文告别,独自一人,运往太湖。
太湖两岸,是江南鱼米之乡,蓬莱魔女一路行来,只见田亩纵横,港汉交错,波光云影,浅山如黛,一派水乡情调,景色处处迷人。蓬莱魔女上次到江南是匆匆来去,这次才比较有闲心浏览,她是北国长大的姑娘,初次见识江南景色,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暗自想到:“幸亏这次有采石矾之捷,保住了江南半壁河山。但小朝廷只求偏安,只怕终须有日,还是拦不住胡马渡江,把这大好河山,践踏在铁蹄之下。”
她急于会见笑傲乾坤,一路不停,经过苏州,也不留宿。这日到了苏州之东四十里的木读,已经是湖滨地区,一眼望去,可以看见烟波浩森的太湖了。
蓬莱魔女满怀喜悦,轻声低念:“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处?侠骨柔情总惹愁。”这是笑傲乾坤为她所写的诗句。蓬莱魔女心中想道:“从前是过蓟州,如今是我来太湖找你了。这一次你的红豆可不用空抛啦。侠骨柔情也不见得就要和‘愁’字牵连,不能自解的啊!”想至此处,心中喜悦,脸上一片晕红。
可惜她的喜悦,不久就给一个出奇的景象所引起的惊疑替代了。越近太湖,路上行人越少,行了十里光景,才见一片水田上有人割稻,稻鱼青黄,看来还未曾全熟。
蓬莱魔女颇感诧异,心想:“为什么这些人要匆匆收割,难道江南的水稻与江北的早稻不同,未熟就可以收割的么?”正想去问,路上又来了一伙人,看是一家大小的模样,携带有鱼网鱼叉船帆等等鱼船工具,那是一家渔民在搬家。
蓬莱魔女禁不住上前问道:“你们在太湖打鱼不是好好的么?怎的却要搬到别处去呀?”那些人见了她也好生诧异,一个似是一家之主的中年渔民道:“姑娘,听你的口音敢情是外路人?你上哪儿去啊?”
蓬莱魔女道:“不错,我本是长江北岸的。这次虞元帅打了胜仗,我随着官军渡江,免得官军撤退之后,要受金虏重来凌辱。我家有个远亲,从前是在太湖西洞庭山山下打鱼的,音讯隔断已有二三十年!这次我是想去探听一下,要是他们还在原地,我就可以有个依靠了。”
那渔民道:“可怜,可怜。但姑娘,那个地方可是去不得了!”蓬莱魔女道:“为什么去不得?”
那渔民道:“湖中有水寇盘据,你一路上没听人说么?”
蓬莱魔女道:“听是听说的。但我也听说这些水寇其实比一些官军还好得多,只打劫富户,不欺负穷人的?”
那渔民叹口气道:“不错,从前是这样的,但现在可不同了。”蓬莱魔女道:“不是劫富济贫么?”那渔民道:“富劫不劫我们不知,穷家小户可先受了劫了。打鱼的要交渔税,种田的要纳田租。我们家一条渔船,碰上旺季,每天约莫可打鱼百斤,碰上淡季,那就说不定了,十天打不上百斤也不稀奇。如今要交的渔税是十天三百斤黄鱼按时价折成银子缴纳,我们实在缴纳不起,只好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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