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
到得第七日晚间,玉茗仙子的伤势已好了大半,先用灵觉往石穴外搜索了一番,见并无异常,才扶着罗禹出了石穴。
两人站立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遍地是烧焦的砖瓦山石,再看不出一点昔日百花园桃红柳绿、秋水潺潺的钟秀景象。
罗禹抬头凝望升到崖顶的半弯冷月,空谷寂寂,惟余风鸣,不由感慨万千。对木仙子与丹鼎神君更是恨之切齿,暗自铭志,终有一日定要为百花园讨回公道,以慰群芳在天之灵。
玉茗仙子抱着万一的期望,颤声唤道:“小梅、夜魁,你们在吗?小兰,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
她的呼唤随着山岚送出,响彻空谷,却久久没有回应。
玉茗仙子并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呼喊着园中姐妹的名字,直到嗓子也快嘶哑了,听到的也只是自己的回声。
罗禹黯然叹息道:“茗妹,瞧这情形,除了我们,园内其他人都已无一幸免了。”
玉茗仙子一下仿佛失去全身的力气,软弱无助的倒在罗禹宽厚敦实的肩头,浑身颤抖,哽咽道:“不,一定还有人活着。也许,他们逃出了火海,还没有回来。罗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罗禹钢牙咬碎,点头安慰道:“你说得对,一定还有人活着,只是咱们尚未找到罢了。”
玉茗仙子听得罗禹的话语,好像又从无边黑暗里生出一线光明,抬头哀求道:“罗大哥,咱们在这里再等上几天,好不好?”
尽管担心木仙子、丹鼎神君等人去而复返,又或有其他人寻踪而至,但罗禹对着伤心欲绝的玉茗仙子,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他轻抚着玉茗仙子的纤腰,颔首道:“也好,咱们就在谷中多留两日,也正可将伤势养好。”
于是两人又在空幽谷待了三日,莫说找到百花园中的幸存者,连正魔两道前来探询的人也一个不见。
或许这场方圆数百里皆可见闻的冲天大火,早已传遍雾灵山脉,谁也不会到此白费工夫了。
罗禹与玉茗仙子翻遍百花园中每一寸焦土,也寻不到一具完好的尸首,更遑论活人了。愈发麻烦的是,罗禹身上断裂的经脉愈合缓慢,空负精纯的泰斗真气却不能运用,以玉茗仙子的“枯木逢春”心法也毫不奏效。
这日午后,两人商议起日后行止,罗禹说道:“茗妹,百花园已毁,终不是久留之地。咱们不如先找寻一个清静安全的所在,一面打探消息,一面疗养我的伤势。
“我计算着时日,若那小道士途中不出差错,恩师定已得着了音讯,说不准本门高手也已到了雾灵山脉。要是能联系上,剩下的事情便都好办了。”
经过三日的搜索,玉茗仙子也断绝了最后的希望,知道继续逗留空幽谷已无任何必要,万一再遇见前来追寻黎仙子下落的魔道中人,以自己的修为,未必能护得罗禹周全。但要说离开居住了六百余年的空幽谷,莽莽雾灵山脉,万里连绵,何处是家?
她也想到过前往黎仙子的瑶邪天府避难,可转念思量又怕半路被人缀上,酿成引狼入室的大错,考虑再三,忽然眼睛一亮道:“罗大哥,早年小妹曾拜下一位干娘,就住在距此八百里外的蓬霞山金光洞中,干娘待小妹犹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咱们这就到她门下托身数日如何?”
罗禹稍稍想了想问道:“蓬霞山金光洞,茗妹的干娘,莫非就是金光圣母?”
玉茗仙子道:“正是,原来罗大哥也听说过我干娘的名头。她老人家在金光洞中潜心修炼,已有一千多年,若能得她庇护定可无忧。”
罗禹虽然对邪魔歪道中人依旧有些不以为然,但听玉茗仙子语气中,对这位金光圣母推崇备至,十分信任,况且一时也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去处,当下答应道:“好,就依茗妹所说,咱们先到金光洞,只是金光圣母未必肯收容我这昆吾弟子。”
玉茗仙子想着能很快见着久违的干娘,黯淡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轻松,浅浅笑道:“罗大哥放心,干娘为人宽厚慈和,又极疼爱小妹,定不会将咱们拒之门外。”
第七章 妖狐
两人计议已定,当下又向百花园内死难的花妖树精遥拜作别,双双离了空幽谷,向蓬霞山而去。
一路上罗禹不能动用真气,惟有依靠玉茗仙子扶持御风而行,借着崇山峻岭小心隐匿行踪,虽然慢了一些倒也平安无事。
到得金光洞前,玉茗仙子叩门通禀,顷刻金光圣母迎了出来,抱住义女左右打量,唏嘘不已。
玉茗仙子含悲忍伤,先介绍了罗禹,又将百花园的遭遇简略说了。
金光圣母看了罗禹两眼,见他尽管有些憔悴,但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暗道:“难怪这小丫头竟动了凡心,这小子果非寻常正道弟子可比。”引着两人步入洞府在小厅中落坐,自有婢女奉上茶水糕点。
空幽谷中的山涧被大火烧得焦糊刺鼻,浑浊不堪,两人皆不敢饮用。此时见到清香扑鼻的茶水,干渴火辣辣的喉咙一阵发紧,哪里还能忍得住?
金光圣母摇头叹道:“老身见你们两个这等模样,可想而知这些日子的艰辛。好在你们既已到了金光洞,就等若到了家。一切事情都有老身为你们作主,看谁敢到蓬霞山来放肆撒野?”
玉茗仙子感激道:“干娘,就怕女儿这回会连累您老人家。”
金光圣母故作不悦道:“丫头,你说的哪里话来?咱们情逾母女,岂可以性命相轻。你逢此大难,要是不来投奔干娘,老身反会大大的生气。难不成,要让别人戳着脊梁骨说我金光圣母贪生怕死,连自己的干女儿也不要了么?”
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也不晓得那黎仙子是否知道你的事情,倘若她懵懂不觉再找上空幽谷去,万一教人撞个正着,可就枉费了你一番苦心。
“唉,说不得我要替你多操一份心思,稍后派个得力机灵的弟子前去找她传讯,却不知那瑶邪天府究竟在哪座山中?”
玉茗仙子道:“黎姐姐现下未必就在瑶邪天府,去了也多半找不着她。干娘好意,女儿心领,但想来黎姐姐机智多变,只要存心隐匿身形,也不会有事。”
金光圣母道:“若不是为你,老身才懒得为这妖狐担心。但她的瑶邪天府除了你,难保就没有别人清楚,反远不如老身的金光洞来得安全。要不干脆让她也到老身洞府避祸得了,待到风声过去,再作其他安排也是不迟。”
罗禹冷眼旁观,见金光圣母不问其他,却一味绕着弯子,想让玉茗仙子说出千年妖狐的下落,禁不住生出疑心。
可他毕竟与金光圣母仅为初交,相识不深,惟恐万一误会了她,不仅有损金光圣母的好意,更令玉茗仙子难堪,于是不动声色的试探道:“茗妹,你干娘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但如今雾灵山脉中多少正魔两道的高手,都在日夜不休的找寻瑶邪天府所在,却不可得,想来那定是极为隐秘的地方。
“咱们托身圣母门下避难,已是给她老人家惹了麻烦,万分的过意不去。倘使再加上黎仙子,一旦走漏了风声,引得无数对头上门,恐只会适得其反。”
玉茗仙子漫无心机,不虞有他,颔首道:“罗大哥说的极是。干娘,咱们还是暂且不要去找黎姐姐的好。”
金光圣母脸色微变,低哼道:“也罢,她的死活与老身何干,便由她去吧。”
玉茗仙子见她神情不愉,连忙起身道:“干娘莫要生气,女儿也是害怕再给您老人家惹来灭门大祸。”
金光圣母怒色稍敛,道:“傻丫头,老身既庇护了你,还怕什么灭门大祸?”
玉茗仙子刚欲回答,突然一阵莫名其妙的头晕目眩,脚下一软跌坐回椅子里。
罗禹见状,拍案怒声道:“金光圣母,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
金光圣母手抚案上茶盏,徐徐道:“你们不用害怕,老身茶中只不过加了一点”清露静气散“,并无剧毒,最多教人六个时辰之内提不起真气而已。”
玉茗仙子急忙试着一运真气,立刻感到丹田内空空荡荡,全身功力怎也凝聚不起。
她花容惨澹,难以置信的问道:“干娘,您老人家为什么要害女儿?”
金光圣母面无表情端坐在椅中,说道:“丫头此话差矣,老身并无加害你的意思,只想知道那千年妖狐的踪迹,你还是说了罢。”
玉茗仙子心如刀绞,悲声道:“干娘,莫非您也想得着那份云篆天策?”
金光圣母摇头道:“云篆天策?老身连它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清楚,要它作甚?”
玉茗仙子含泪问道:“那干娘找寻黎姐姐又所为何事?”
金光圣母道:“不是老身要找她,而是天石宫的左天尊在寻她!事到如今,老身不妨实话与你说了,早在十余日前,左天尊曾到金光洞拜望过老身。
“他知老身与你有母女之情,故求老身设法帮他找着妖狐下落。老身答允后也曾到空幽谷一行,看到的却是冲天大火,满目焦土,后来才晓得那是木仙子与丹鼎神君所为。
“老身当时以为你已葬身火海,便也断了这个念头。不料你竟能大难不死!”
罗禹道:“天石宫与你非亲非故,阁下这般落力卖命,恐怕其中也得了不少好处!”他体内真气并无异常,似乎并没有受到清露静气散的影响,奈何身上断裂的经脉淤塞难畅,比玉茗仙子尚远有不如。
金光圣母傲然道:“这是自然,左天尊岂能视老身为一走卒,为天石宫白白效力?”
玉茗仙子凄然道:“干娘,难不成您就为了天石宫许给您的这点好处,就狠心将女儿出卖?”
金光圣母再是厚颜,听了这话,也忍不住心中微觉愧疚,口气软了软道:“老身其实也是为了你好。
“你一日不说出瑶邪天府,那些正魔两道的人物寻不着妖狐,就必定会千方百计打你的主意。百花园浩劫不正是由此而起么?那妖狐害你沦落到如此境地,你还苦苦维护她作甚?”
玉茗仙子道:“正是因为黎姐姐受人追杀,女儿才更不能说出瑶邪天府的所在。”
金光圣母道:“也好,大道理你都懂得,干娘不与你多说了。丫头,老身最后问你一句,在干娘和那妖狐之间,你到底帮谁?”
玉茗仙子泪光滢然道:“干娘往日待女儿恩重如山,纵要了女儿的性命也是使得。但要女儿出卖黎姐姐,却是万万不能。”
金光圣母怒道:“说来说去,干娘在你心目里的分量,终不及那个狐狸精,枉老身几百年来对你百般的疼爱呵护!”
玉茗仙子道:“干娘啊,女儿若不说,您老人家最多得不着天石宫许给的好处而已;可女儿说了,黎姐姐的一条性命便很可能没了,你教女儿于心何忍?”
金光圣母利令智昏,压根就听不进去,见不管自己怎样苦口婆心的劝说,玉茗仙子只是不从,不由得恼羞成怒,一拍桌案道:“丫头,你不顾与干娘的数百年情分,难道也不管不顾自己情郎的性命了么?”
玉茗仙子大惊,颤声问道:“干娘,您老人家要做什么?”
金光圣母一言不发,起身走到罗禹身前,抬起右掌森然道:“你要再不肯说,干娘就先一掌结束了这小子的性命!”
罗禹重伤未愈,眼看着金光圣母的手掌悬在自己头顶,却无法抵抗,只能叫道:“茗妹,什么也不要告诉她!大丈夫死则死耳,绝不屈膝背义!”
金光圣母嘿然道:“好得很,老身成全了你,却看小丫头舍不舍得?”作势欲拍,手掌寸寸逼近,有意要给玉茗仙子反悔招供的机会。
罗禹看也不看她,向着玉茗仙子微微一笑道:“茗妹,愚兄就先走一步了。”虎目一闭,再不多言。
玉茗仙子高声叫道:“干娘,且慢!”
金光圣母一喜,以为她回心转意,住手道:“丫头,你终于肯说了?”
玉茗仙子轻轻摇头,徐徐道:“干娘,女儿与罗大哥两情相悦,生死相随。您若下手杀了他,女儿便立时自尽,追随罗大哥于地下。您非但得不着瑶邪天府的所在,更连您的干女儿也一并失去啦。”
金光圣母一呆,她自清楚玉茗仙子外柔内刚的秉性,当真说得到,做得到。失去一个干女儿也就罢了,可由此断了追索黎仙子的线索,不啻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一时犹疑不定,手掌凝固在半空中。
罗禹睁开双目望向玉茗仙子,虽没有说话,但玉茗仙子已感受到爱郎所有心意,又念及刚才一番情急下的表露,大失女儿家的矜持,晕红双颊,羞涩回眸,秀目中依旧闪动坚定的光芒。
忽然间,这充满杀机的厅内,竟悄悄洋溢起一团温馨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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