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
然而林熠曾利用秘虚袈裟潜进玄雨真人的静室探访过,却并没有发现丝毫值得怀疑的线索。
而且昆吾派掌门是由长老会公推表决后确定的,玄雨真人事先也不可能预料到会由他继任,除非,他的力量足以操纵整个长老会。
其次,便是刑堂的首席执法长老玄恕真人。他要在鉴月殿里安插下劫走自己的人手,易如反掌,拥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得天独厚条件,不过,他却是反对释放自己的几位长老中,最为果决坚定的一个。
如果,没有后来的长老会议,自己就不可能从北斗斋中被人救走。于是,首先提出召开长老会议的玄思真人,显然也有不可排除的嫌疑。但他是否能够操控到三位以上的长老,来附和自己召开长老会议的提议呢?
林熠摇了摇头,再这么推测下去,那些举手要求举行会议的长老,也将一一被卷进来,最后还是一团乱麻,完全整理不出一个头绪。
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日光在脸上一点一点的挪移,向着黄昏不疾不徐地流淌。
假如这时候身边有人,林熠一定会和他打赌,赌第一个进来探望自己的人,就是那位失踪了数月之久的玄冷真人。
好在,他身旁没有别人,所以也就无从打赌,更无从输去赌注。
第一个走入屋内,轻轻掀起帘帐往里观瞧的,居然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睛,圆圆的红脸蛋,天真无邪的目光,还有那只握住帘帐的藕般粉手。
林熠也睁大着眼睛,望向少女,问道:“你进来是不是想瞧瞧,我有没有醒?”
少女作出大吃一惊的模样,捂着胸口道:“林公子,你吓了奴婢一大跳。”
林熠坐起身,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林?”
少女抿嘴一笑,说道:“当然是有人告诉奴婢的啦,不然我怎会晓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把林某从后头一棍子打昏,送到了这儿来?”
少女咯咯娇笑摇头道:“奴婢可不知道,奴婢只是被派来伺候公子的一个下人。”
林熠眼珠一转,微笑道:“那有一件事情你一定知道,不然只能说明你在骗我。”少女好奇道:“林公子,什么事情是奴婢一定知道的?”
林熠悠然道:“很简单,我想晓得姑娘的名字是什么?”少女笑道:“林公子说得不错,这个问题奴婢果然是知道的。我叫藕荷,今后是公子的贴身丫鬟,专门伺候公子的。”
林熠赞道:“藕荷,给你起这名字的人实在有眼光。可不是人如其名么?”
少女掩嘴笑道:“公子莫要取笑奴婢了,我只是个丫鬟,可当不得你这么说。”林熠一拍床榻,道:“好,丫鬟藕荷,能不能帮我弄点酒来?”
藕荷明媚一笑,说道:“奴婢早准备好了,就等公子醒来吩咐。”这回,林熠真的有点怔住了。藕荷却已欢快地向屋外跑去。
第七章 九间堂
林熠醒来后见到的第二个人是谁,他总算猜对了。否则,他真不如干脆一头撞死在藕荷身上算了。
桌上满满摆放着十多碟林熠平日最爱吃的菜,还有一大坛正宗的“酒中仙”。藕荷说,这些酒菜也都是大厨早已备好,只等他醒来就能享用。
瞧这架式,应该算是高规格的款待了吧?林熠为了不辜负主人的盛情,一杯接一杯像仇人似地对付着整坛烈酒。直把藕荷斟酒的小手也累酸了,他依然没有歇下来缓一口气的意思。
好不容易,一坛“酒中仙“终于见底,林熠也听到了玄冷真人进门的脚步声。
他走进门,瞥了眼侍立的藕荷,淡淡道:“这个丫头还不错吧?如果你觉得不满意,也可以随时给你另换一个。”藕荷的脸一下苍白得失去血色,不由自主用哀求和恐惧的眼神望着林熠。
林熠端坐着,摇头道:“藕荷很好,多谢玄冷师叔。”
藕荷垂下头偷偷地松了口气,玄冷真人看在眼中,冷冷道:“那她就是你的人了。你可以命令她做任何事情,包括脱光衣服跳进冰窟。”
林熠笑道:“暂时弟子还没有这种癖好,让她替我斟酒倒茶就可以了。”
等到玄冷真人在自己的对面落坐,林熠说道:“玄冷师叔,好久不见了。没想到救我逃出昆吾山的人会是你。”
数月不见,玄冷真人干巴巴的脸更是瘦到极点,他漠然回答道:“第一,这里没有人会透露真实的身分;第二,救你的人也不是贫道。”
林熠诧异极了,怔怔望着玄冷真人,问道:“不是师叔你救我,那还会是谁?”
玄冷真人的声音冰冷如故,道:“第三,如果没有得到允许,不准随意向对方发问,探听不该知道的秘密。想活得长久一些,你就必须时刻牢牢紧记住贫道说的这三条。”
林熠“啪!”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盏跳起,大怒道:“这是什么鬼地方,居然连是谁把我救了都不能问!”藕荷吓得粉脸煞白,埋头将滚落到地上的杯子捡起,不敢吭声。
玄冷真人居然从嘴角闪出一丝笑容,说道:“好,这才像是林熠的脾气。不过,贫道进门一共只说了两句话,你却已能断定我们的目的是要救你,而非其他,这是为什么?难道,是有人在多口?”
藕荷惊恐道:“奴婢什么也没说,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林熠道:“奇怪了,你用七条昆吾派弟子的性命,要胁玄雨师叔放人,又从鉴月殿里把弟子劫到这儿来,好酒好菜招待着,漂亮丫鬟伺候着,难不成是为了要亲手杀我?”
玄冷真人道:“让贫道再告诉你这里的一条规矩,不要对任何事情做想当然的猜测,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猜到。”
林熠呆了半晌,忽然叹了气,喃喃道:“也许我留在昆吾山没被救出来,而不是到了这莫名其妙的鬼地方,反而会更好过些。”
玄冷真人的脸色浮现起一缕奇异的神色,说不清是同情怜悯还是嫉妒羡慕,拖长声音道:“这不是什么鬼地方,这是‘无涯山庄’。救你,是龙头的旨意。”
林熠惊愕道:“龙头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救我?”玄冷真人道:“龙头就是龙头,是这里的主宰,无处不在的影子。”
林熠问道:“他是看在师叔的面上,这才救了我么?”
玄冷真人低哼道:“你的记性很差,已忘了在无涯山庄,不该问的就别问。”
林熠低声自语道:“‘乌鸦山庄’,怎么会起如此难听晦气的一个名字?”
玄冷真人眼中闪过一道森寒的光芒,却忍住没有出声。过了片刻才说道:“无涯山庄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之一,你有幸能够进来,已是极大的造化。”
半晌,林熠道:“玄冷师叔,你说的对,好奇心能杀死人,我实在不该问那么多。”
玄冷真人漠然道:“你终于想通了。不过,只要你记住这里的规矩,就不会有事。”
林熠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儿?”玄冷真人生硬道:“不知道。这里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没有龙头的准许,谁也不能离开。”“包括你在内?”
玄冷真人似乎被刺到了痛处,冷哼道:“贫道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林熠说道:“那好,我是否可以知道,你们把我弄到这儿来到底想干什么?”玄冷真人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接着说道:“你乖乖地待在这里不要惹麻烦,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师叔!”林熠叫道:“弟子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那七名被你们捉去的昆吾派弟子,现在怎样了?”“死了。”玄冷真人冰冷的声音传来。好像死去的,并不是七条鲜活的年轻生命,而仅仅是路边的几条野狗野猫。
“呼——”一股夜风吹入,玄冷真人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门外。林熠喃喃低语道:“开春了,为什么一到晚上还是这么冷?”
藕荷乖巧地问道:“公子,奴婢替您取一件厚实些的外衣披上。”林熠阻止道:“藕荷,不用了。刚才玄冷师叔说要换了你,你为什么会那样害怕?”藕荷眼里挣扎片刻,低声道:“奴婢不能说。”
“好吧,我不强迫你了。”藕荷突然跪下,双手抱住林熠的腿,抬起头道:“公子,您是好人。藕荷求您,将来不论要去哪里,都别抛下我。我甘愿一辈子都这么伺候您。”
林熠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自己会在这儿住多久。刚才我和玄冷师叔的对话,你都听见了,我自己将来会如何都不晓得,怎么能再带上你?”
藕荷突然安静下来,似乎是确定周围不会再有第三双耳朵,用传音入秘低声道:“林公子,您一定不会有事的,他们很看重你。”
林熠问道:“你怎么知道?”“因为您住的,是龙头的行辕。他不在时,便一直空着。除了您,奴婢从没有看到过有第二位从外面来的客人能够住进这里。”林熠苦笑道:“照你这么说来,那位龙头还真看得起我。”“可不是?如果不是公子住在这里,奴婢猜,刚才那位道爷这辈子都未必有资格跨进‘龙园’半步。”林熠道:“藕荷,你起来吧。只要我不死,便把你带在身边就是。”藕荷欣喜道:“多谢公子。”盈盈站起,红扑扑的脸蛋上笑颜如花,看不出有丝毫心机。
林熠早已看出,她是一株花妖,和玉茗仙子一源同出。
如果九间堂希望利用这个少女作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并非是小瞧了自己,而是辱没了他们的智慧。
他站起身,问道:“藕荷,外面是什么地方?”“是座花园,公子如果愿意可以随处走走。不过,无涯山庄里不准御风,也不能施展御剑术,遇到龙头标记更要立刻回避。”林熠道:“我明白了。我就在花园里逛一圈,你不必跟着了。”藕荷不放心地道:“那你可得小心迷路,这花园可比皇宫还大。”林熠笑了笑,心里道:“这小丫头居然还知道皇宫。”走出屋子,门前是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溪,两旁花团锦簇,草木葱郁,丝毫看不出只是早春季节。
一座碧竹浮桥横悬溪上,对岸的花树下有个老翁手举铁剪,“哢嚓哢嚓”修护着花木。
他头上包裹白布汗巾,皮肤粗糙黝黑,显然是长期风吹日晒的结果。一身灰色的外衫,沾了不少零落的花瓣,神情专注而认真,根本不看向正从浮桥上朝这里走来的林熠。
“哢嚓、哢嚓!”节奏均匀得就像乐师在拂动琴弦,每个起落绝不会快半拍,更不可能慢一丝。简直,这声音在林熠的耳朵里已成为仙乐,而不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铁剪开阖摩擦而出的噪响。
“哗——”林熠的脚蓦然沉入溪面,浮桥轻快地颤动起来。如果仔细听,仿佛它的节奏也是“哢嚓、哢嚓——”“哢嚓、哢嚓!”林熠感到,他的步履,他的心跳,乃至他全身的节奏在不知不觉中,已完完全全地融入到这奇异的响音里。一股太炎真气勃然升腾,像是遭到侵略的猛兽昂起头,躁动不安地窥视着那剪修花木的老翁。
十丈,九丈,八丈,走下浮桥。老翁茫然不觉,转过身开始修剪另一株花树。
在铁剪停顿的刹那,林熠的节奏被完全打乱,脚下不由自主一步踏空,好像一头栽下了万丈悬崖。冷汗,始出;呼吸,促断。林熠的功力提升到了极致,眼中只剩下一把铁剪,一个修花老翁。
他,是谁?林熠甚至想到,也许这个老翁就是龙头,放下剑,拿起剪的龙头。
“哢嚓、哢嚓!”剪刀声重新响起,林熠宛如受到催眠,一步步走向老翁。七丈、六丈、五丈——体内的真气充盈咆哮,却无处宣泄。面前,没有敌人,没有杀气,仍旧只有一把剪,一个人。
三丈,两丈,一丈,林熠终于走到花树下。
冷汗,浸透全身,没有一处还是干的。
老翁停下了铁剪,好像没看见有人站在花树下,悠然转身向深处的一座草庐走去。林熠静静站着,背后是两行由浅至深的足印。他既没有喊住老翁,也没有动。
“喀!”被剪断的最后一根花枝折落,飘过林熠的眼前,林熠伸手,轻轻接住花枝。月光下,新鲜的断痕清晰可见,林熠看呆住了。
他的目光久久地像盯死在这道断痕上,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有领悟,有迷惑,更多的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惊骇。
“嚓——”一道银色电光掠过花树,又瞬间幻灭。林熠积郁的所有气势、劲力都在这一剑中全部释放奔腾。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剑,谈不上招式与身法,仿佛只为了发泄体内一种野兽般的冲动。
他如释重负,这一剑已突破了自己以往的极限,甚至,在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也绝不会再有类似的第二剑。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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