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
四个时辰后,炉火渐小,银色的仙剑重露锋芒。
青丘姥姥头顶光雾蒸腾如水,显然真元耗用颇剧。林熠正以为炼剑已近尾声,蓦然听到她清冷嗓音低吟道:“铸剑为神,万灵朝天||”“噗”一束血红色的流光从青丘姥姥的唇间喷出,投入鼎炉与仙剑融合为一,立时令剑锋上镀起一层绚丽的光晕。
林熠大吃一惊道:“姥姥,快停下,你怎可用自身的精气炼剑?”青丘姥姥充耳不闻,脸上重现林熠那日在玄映地宫内,所见玉石雕像上所拥有的光辉。她此时仿佛是位虔诚的大师,要为自己的作品呕尽最后一滴心血。
“叮||”仙剑龙吟,掠出绕指柔波鼎飞入青丘姥姥的右手,嗡嗡颤动幻舞出璀璨的银红色光芒。
青丘姥姥满面疲倦憔悴,却充满得意的神情,骄傲地轻声道:“阴阳双鼎合炼,两位当世宗师沥血吐精,此剑终成!”林熠一怔,问道:“姥姥,你是说那位铸剑大师也曾用自己的精血炼化此剑?”青丘姥姥冰冷的脸庞上,罕见的逸出微笑,回答道:“那是当然,如此绝世好剑,当然必须付出如此巨大的心血与代价!”林熠百感交集,摇头道:“你这么做,不是让我从此欠下一个大大的人情么?”青丘姥姥道:“你错了。我为剑不为人,与谁是剑的主人有什么干系?你不欠我什么,更不需要谈论什么人情。”挥手将仙剑掷还林熠,关闭绕指柔波鼎,淡淡地说道:“我要回去歇息一会儿,你莫要偷懒。”光影一闪,出了石室。
林熠手抚仙剑,温润的感觉遍布全身,意念稍动便已能接收到来自剑中灵意的呼应,直与自己的神识连成一体,再没有丝毫隔阂。
剑,在宁静中充满空灵的动感;人,在沉默中涌起澎湃的思潮。
他无法想像,这柄浸入了青丘姥姥精气的仙剑,有朝一日是否会刺向她的咽喉?
那一瞬,握剑的手,会否还能像现在这样稳定坚毅?
林熠心头百感交集,其实,自己所面对的敌人,何止是一个神秘莫测的龙头,更还有一个自己。
其后十余天,林熠重复着简单而忙碌的生活,连龙园也很少回去。至于老峦,已经不再出现。在忘忧崖,林熠同样也没有碰到过一次云怒尘。
这一天午后,林熠在静室打坐,青丘姥姥走了进来。林熠收功起身,问道:“是要去忘忧崖了么?”青丘姥姥摇头道:“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到那鬼地方去了。龙头对你的进度十分满意,我们开始启动计画的下一个步骤。”她领着林熠走进一间丹室,里面飘荡着浓郁的草药气味。走到一张桌案前,青丘姥姥打开一个青色的木匣说道:“这是给你准备的。”木匣里盛着淡青色的液体,表面漂浮着一张人脸。第一眼,林熠就认出了金城舞的五官,于是笑道:“好手艺,做得真像。”青丘姥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笑容满面的林熠道:“当然会像,因为它本来就是从金城舞的脸上剥下来的。”林熠的笑容瞬间凝固,几呼几吸之间没有说话,攥紧了拳头微微有些颤抖。
青丘姥姥继续说道:“当然我还做了一些加工,毕竟你的脸型和他稍有区别。另外,他的面色太苍白憔悴了些,也需要重新润色一下。”林熠冷冷地打断道:“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在和他聊天。可现在,他的皮却已经被你活生生剥了下来!”青丘姥姥收回目光,语调淡漠地回答道:“他之所以能够活着,就是为了今天。你难道不懂得,我们的计画绝对不允许失败,所以每一个细节都必须做到尽善尽美。
“普通的人皮面具,根本逃不过行家的法眼,如果用一般的易容改装,便躲不过高手功聚双目的透视。”林熠抬头冷笑道:“所以你就能心安理得地杀死一个年轻人,然后还要我戴上这副冰冷得令人恶心的面皮,去扮演他?”青丘姥姥静静地对视林熠的目光,说道:“我没有杀死他,只是换走了他的一张脸。早在一百多年前,我就已经可以做到。”林熠沉声问道:“那他如今在哪里?”“焚魄池,”青丘姥姥回答道:“山尊亲手把他扔了进去。因为他痛恨任何一个姓云的人,哪怕那人是他的母亲。他舍不得让金城舞死,不过他的境况会比死人更加不如。我无权阻止,你也不能。”“焚魄池||”林熠的声音压抑着痛苦的嘶吼,缓缓说道:“我要见龙头。”“龙头为什么要插手这样一件小事?”青丘姥姥道:“况且,你现在也绝无可能见到龙头,除非是他想找你。”“我知道,你能够把我要求见面的消息传递给龙头,对不对?”林熠坚持道。
“不错,我的确有办法。”青丘姥姥笑一笑道:“不过,我不会答应的。”“那好。”林熠也同样一笑,拍拍衣衫上的尘土,走向屋外道:“他不是无所不在的影子么,我回龙园等他主动上门来找我好了。”“站住!”青丘姥姥语气里透着无庸置疑的霸道,说道:“你这样做的结果,只会触怒龙头。他绝不可能容许有任何一个人忤逆他的旨意!即使你是他选定的人,也同样不能。”林熠道:“你放心,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杀头大罪。假如害怕因此而牵连到你,尽管躲得远远的就是。”他走出屋门。
光影一闪,青丘姥姥已拦住了去路,问道:“你要逼我动手么?”林熠缓缓举起双手,说道:“我打不过你,也没想和你动手。你把我抓了交给云怒尘,看看我会否松口服软?”青丘姥姥颔首道:“看来你真的想找死。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让我送你一程。”林熠蔑视道:“你敢杀我么,你不怕触怒龙头么?”青丘姥姥光影颤动,四道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同时感觉到对方隐含的愤怒与不屈。
风吹过,更吹动人的心。午后的艳阳被凝滞在天空,无法照耀到两人身上。沉寂中,有一种东西在燃烧。
“让他进来吧,”丹室里忽然传出龙头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说道:“正巧,我也想和他好好地再谈一谈。”有一刹那,青丘姥姥的脸有稍许的扭曲,却迅速应道:“是。”她目送林熠走入丹室,然后那扇门被关上,切断了视线。
稍后,这个叫林熠的年轻人,还能走出这间丹室吗?
树梢上响起小青的叫声,青丘姥姥抬起头望向它,喃喃自语道:“为什么?”“很抱歉,她之所以拒绝你,是因为并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龙头的影子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凝视直挺挺立定在门边的林熠悠然说道:“看来,你也没有告诉她。”林熠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绪,回答道:“你早就来了,一直在悄悄观察我的反应。”龙头道:“我的预料没有错,你果然对这件事有很大的抵触情绪。这也难怪,毕竟你出身正道,和我、和他们都不是同一路人。今晚,我会让云怒尘送金城舞到龙园。等你在金牛宫的任务完成后,他就可以恢复自由。”说到这里,龙头轻轻一笑道:“不过,你相信么,真的把他放了出去,他只会死得更快。他早已变成了一条寄生虫,离开依附体,等待他的,只能是死亡。”林熠静静听完,没有想到龙头直截了当,爽快地解决了自己的问题,甚至不需要他开口提出要求。然而对方越是这样善意的表现,越令人感觉莫测高深。
或许,龙头话里暗藏的意思是:“戴上人皮面具,完成你的任务,我可以还他自由。”但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并没有丝毫的要胁意味,反而是对自己一种慷慨的让步。
不等得到林熠回答,龙头却认为这已是最好的回答,继续微笑着说道:“三天后金裂寒外孙邓宣大婚,我们的行动也就从这一天起展开。你记熟了金牛宫的所有资料,接近金裂寒不是问题,笼络宫内几个关键人物也不会是难事。
“要知道,对于金牛宫即将空出来的宫主宝座,垂涎三尺的人不少。但真正有资格较量的,也只有邓不为、金裂石少数几个人,扫除了他们两个,你就成功了一大半。”“具体的计画怎样安排?”林熠问道。
“设定一个终极目标难道还不够么||控制金牛宫,拿到《云篆天策》。舞台已经搭好,还怕没有戏唱么?”龙头以问代答。
林熠沉吟了一会儿,回答道:“我明白了,我只要解决问题就足够了。”龙头道:“没有错,我相信你的能力足以胜任。当然,人太少唱戏未免会有点寂寞,所以我给你这个||”光亮一闪,林熠面前蓦然出现一支深红色的玉筒。
龙头说道:“这里面,是一张可能会为你提供必要帮助和支援的人的名单,当然也包括与他们联络的方法。到时候用与不用完全取决于你的意愿。看过以后,记得销毁。”“谢谢。”林熠接过凌空飘浮的玉筒,问道:“我想知道,我可以利用的时间有多长,换句话说,这项计画有时限么?”“没有。”龙头道:“相信你和我都是属于那种很有耐心的人,急于求成不是我们的行事风格。”林熠平静地说道:“为了增加成功的把握,我还需要一个人。”龙头道:“给我一个名字,希望我可以替你办到。”“你一定能够办到。”林熠回答说:“因为她刚才正和我一起坐在丹室里。”停顿了一刻,龙头的声音才缓缓响起,问道:“青丘姥姥?”“是。”林熠镇定道:“不用我作任何解释,你也一定清楚,如果有她直接参与这项计画,我们的胜算无疑将大大的增加。”龙头没有立刻答覆,显然正在沉思权衡。
林熠微笑道:“我只是想借用一下而已,不必这么小气吧。假如你觉得难以答应不妨直说,或许我就不再坚持这个提议。”“你的眼光很准,她的确是这方面最出色的人才。”龙头沉声道:“不过,我担心你无法控制住她,结果有可能会适得其反。”林熠胸有成竹道:“只要你能控制住她,我就能够把她牢牢掌控在手心里。”龙头一怔,很快领会了林熠这句话的真正涵义,回答道:“好,我会命令她全力配合你的行动。但她对于你而言,依旧太危险,你不可掉以轻心。”林熠笑道:“我越来越觉得,和你合作实在是件很愉快的事。”龙头也微笑道:“但愿这样的愉快合作,能够保持到我们成功的一日。”“但愿如此。”林熠赞同道:“不过,你好像忘记要把另外一件东西也借给我。”“什么东西?”龙头微微愕然,问道:“你还想和我借什么?”林熠一字一顿地回答道:“空桑珠||”龙头的笑意像被冰雪封冻,黑色的影子凝固许久,说道:“是她要你这么做的?”林熠的笑容更浓了,摇摇头道:“怎么可能,我只是凑巧知道了这件事情而已。”龙头的语气稍稍和缓,说道:“那就是你自己的主意了?”林熠从容道:“我只是觉得,如果每天让一个鬼不鬼、人不人的巫女前后左右地飘来飘去,感觉会很不爽。不如把她收在空桑珠里,等需要的时候才召出来。何况,这样一来你也不用再担心我会拿她没办法了,岂不是很好?”他察觉到龙头深深压抑着的怒意与矛盾,心头好不痛快。从进入无涯山庄到今天,他从来未曾有过如此扬眉吐气的感觉,像一个稳操胜券的庄家,耐心而安静地等待着对家摊牌。
也许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林熠才听到龙头用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语气道:“好,我答应你!”
第六章 新郎
邓宣今年十六岁,再过十二个时辰,他就将从一个少年变为一个男人。但他并不开心。从愁眉苦脸的表情上,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岂止是不开心,简直是痛苦愤懑,却又无可奈何。
这个相貌颇为英俊的小伙子,人高马大,拥有显赫的家世和一身还算不错的修为。周围许多年轻人都在暗暗羡慕甚至嫉妒他,他自己也曾经认为老天爷实在很够朋友,让他拥有一个好爹爹和一个好娘亲。
但这样的自豪,在一个月前却戛然而止。那一天,他从父亲那里得知了一个喜讯,一个天大的喜讯。青木宫宫主花千叠终于答应,将他最宠爱的小孙女花纤盈下嫁金牛宫,许配给邓宣为妻。
消息宣布的那一天,金牛宫许多人都在为此欢呼,喜气洋洋。
当然,也有人在暗中咬牙切齿,譬如邓宣的外叔公金裂石。
邓宣同样也在咬牙切齿。这倒不是说邓宣有多讨厌、反感花纤盈。相反,他听到过很多盛赞这位青木宫小公主的话,美丽可人,至少单凭这四个字,对一个即将娶亲的男人来说,就绝对不应该是什么痛苦愤懑的事。
相反,对这桩门当户对的亲事,邓宣本该高兴才对。
可邓宣偏偏就是感到别扭。为什么他就不能娶自己真正心仪的女孩子呢?那个青木宫的小公主,不管有多美丽可人,可是,跟他邓宣有什么关系呢?他?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