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
邓宣怔怔站在一旁,不知是该立刻逃走,还是等四人解决了吕岩上前搭话询问究竟。转眼二十余个照面已过,吕岩一声凄厉呼嚎,被四条软鞭从头到脚纠缠锁缚,动弹不得。
软鞭抖动,又是“砰”的一响,吕岩被四人轰碎成粉。
邓宣惊呆了,他一直以为普天之下除了三圣五帝,论及修为就数外公金裂寒为最。再下面就该轮到自己的父亲邓不为和外叔公金裂石。
可这四名来历不明的青衣人,轻描淡写间就将吕岩和袁山主击毙,修为高得出奇。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杀人手段,软鞭缠身裂为粉末,连残渣都不给人留下。如此心狠手辣,惨绝人寰,纵是他出身金牛宫亦少能见到。
四名青衣人收起软鞭,先前与吕岩说话的那名男子冷冷扫过邓宣,不带丝毫感情漠然问道:“你怎么还不走?”邓宣振作精神,抱拳道:“在下邓宣,尚未谢过四位仗义援手的救命之恩。”那青衣人道:“我们四人不过是奉命行事,保护邓公子的安全而已,没什么可谢。”
邓宣心头一动,问道:“四位可是家父的朋友?”他多长了一个心眼,晓得这四人修为卓绝,施展的又是冥教的血罩神功,自己的父亲多半也没资格能将他们收为部属,故此才改成做“朋友”。果然那青衣人轻蔑一笑道:“我们不认识邓不为,他也不认识我们。你快些去吧,来得及的话,尚能再见着小檀姑娘最后一面。”邓宣大惊失色,问道:“你们……她、她怎么了?”青衣人道:“你去了自然就明白了,我们说了也是白说。”一挥手,四人齐向云层深处隐去。
那青衣人声音遥遥传来道:“那两人截杀你的事情和我们四人的行踪,最好不要告诉邓不为。麻奉秉和金裂石也不会承认这两人是受他们的指使。”邓宣一醒,他正想着回去要向邓不为禀报此事,好多加提防金裂石。闻言应道:“在下定当从命,只是尚不晓得四位恩公高姓大名?”云层渺然,已无回应。
邓宣出神地飘立空中,疑惑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受了谁的命令来救我?他们怎会晓得小檀,又那么巧刚好在这儿把我救下?”这些疑问百思不得其解,蓦地想到青衣人最后说的那句话,遍体生寒,赶忙御起仙剑全速向西南掠去。
邓宣脚下生风,终于远远看见山麓中的那座村庄。鸡鸣狗吠,一派宁和。邓宣心里稍定,降下身形从村口快步走入。
这条泥路从前他每隔三五日就会走上一次,可谓驾轻就熟。村子里的老老少少他也大都认识,碰见了一一颔首招呼,脚下却是毫不停留。
走到小檀屋前的篱笆墙边,就见隔壁的老汉悠哉游哉地躺在竹椅里。邓宣紧绷的弦一松,施礼道:“老人家,下午好。”老人满面笑容地起身应道:“小伙子,好久不见你来了。”邓宣尴尬一笑,回答道:“最近家里有些事情脱不开身,檀小姐还好么?”老人笑道:“其他也没什么,只是常见她出来吹吹风,叹叹气,一站老半天,看着叫人心疼。小伙子来了可该好了。”邓宣又是甜蜜又是酸楚,老人扬声叫道:“人都来了,小姑娘怎么还不出来,躲在屋里作什么呢?”屋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小檀在做什么。
邓宣道:“多谢老人家,我进去找她吧。”迈步入屋,挑起门帘,小檀正在里屋对着铜镜梳妆。
从镜面反射里看到邓宣,她娇嗔道:“人家头发乱乱的,你就不能在外面等上一会儿么?冒失鬼!”邓宣强笑道:“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我都爱看。”小檀欣喜回头瞥了他一眼,低声嗔怪道:“你知道有多少日子没来找人家了么?”邓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从上回见面到现在,一共是三十三天又两个半时辰。每过一刻,我的心里都在计数着,哪会忘记。”小檀玉颊生晕,轻轻道:“唔……原来你记得这么清楚,我真害怕你是出事了。”邓宣摇摇头,强打精神道:“我好着呢,能出什么事?”小檀道:“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对了,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我一直都在等你来取。”说着摊开左手,一枚指头大小、通体遍布神奇美丽花纹的小木雕,静静地躺在小檀的掌心中。
她笑咪咪道:“这是我照自己的样子用圣檀木雕出来的,还不错吧?据说圣檀木可以帮助人提神醒脑,它吸收的天地灵气更可驱邪治病、保佑平安。更重要的是,你随身佩带上它,让它贴在你的心口,今后走到哪里都再也不会忘记我了。”邓宣弯下腰,顺从地让小檀将圣檀木挂在自己脖子上,小小木雕散发着好闻的香味,邓宣却分明感觉脖子上沉甸甸有上千斤重量,心一绞痛,垂首无语。
小檀拉着邓宣在桌边坐下,摸摸他的脸道:“你不舒服吗,唔……好像瘦了?”邓宣鼻子一酸,眼中泪光闪动无声滑落。
小檀错愕地望着邓宣问道:“你怎么了?”邓宣一把抱住小檀,哽咽着一咬牙道:“我是来向你道别的。今后恐怕我再也不能来见你了。你、你忘了我吧!”小檀轻轻一挣,惊道:“你为何要这么说,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邓宣的心里像是在滴血,艰涩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是我明天就要成亲了。”小檀花容失色,怔怔望着邓宣已是呆了。
邓宣接着道:“我爹爹已为我许下一门亲事,明天新娘就会过门。我、我虽然不愿意,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更不敢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小檀,我是个懦夫,是个窝囊废。我对不起你,你忘了我吧!”小檀宛如着魔般,双目空洞失去了神采,久久之后,才木然道:“那我应该恭喜你了。”邓宣胸口被狠狠擂了一记重拳,嗫嚅道:“小檀,你别这样说。你相信我,我不是心甘情愿的。我、我心里永远只会有你一个人——”小檀仿如未闻,摇摇头低声说道:“走吧,你放心,我会忘记你的。”邓宣的嘴唇已被痛苦地咬出血丝。他想握住小檀的纤手,但眼睛迎上对方冰冷麻木的眼神,心头一阵瑟缩战栗,终究没敢。咫尺的距离,突然间就变得那么的遥远,伸出手握着的,只能是昨日未散的温情。
小檀背转身坐到椅子上,挺直的脊背仿佛微微耸动。
沉默良久,邓宣终于苦涩地说道:“我走了,你多保重!”身后小檀的泣声隐约传来,邓宣失魂落魄走向门口。从今以后,情断义绝。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多说两句诀别的话呢?拖着沉重的步履,邓宣一步步愈走愈慢,到门边时,甚至已抬不起腿。
然而数尺的距离终究走过,他伸出手挑起门帘。外屋静悄悄,不见人影。
邓宣的右脚迈出,突地凝固在半空,徐徐地又收回。回过头,满怀悔恨与不舍,他轻声唤道:“小檀——”小檀依旧直挺挺坐着,听见呼唤娇躯剧烈一抖,满脸泪水回眸相望。一个字也没有说,但那双充满痛楚的眼睛里,分明带着期盼。
邓宣的心,如同一条毛巾被紧紧地拧成一团,踌躇与撕裂着。他的嘴唇张了张,几乎就想脱口告诉小檀,自己不稀罕作什么狗屁金牛宫的孙少爷了,这就带着她远走高飞,从此风餐露宿,哪怕是做贼为盗,只求厮守一世。
然而话到舌尖,邓不为冷厉的面容浮现眼前,像一堵墙阻隔住小檀哀怨的目光;更如一座山压迫住他的呼吸,胸中的热血不住地疯狂翻涌。喉咙里甜甜地泛起一口血气,他猛然大叫道:“我是个懦夫,我是个混球,对不起——”转头冲出门,再不敢回头,跌跌撞撞奔向村外,连背后隔壁老汉的呼喊也没听见。
“扑通”,脚下一个趔趄,邓宣扑倒在地,翻滚了好几圈却没有爬起来的力量。这在往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现在,他好像一头重伤的哀兽,仓惶地逃避着自己的感情,逃避着自己的爱人,失去勇气再难回过头。
他狠狠捏起一把泥土,在手心里揉碎,眼泪潸然滂沱,无声地润湿身下泥地。
“王八蛋,孬种!你还算个男人么?”此时的邓宣,与疯子无异。附近的村民远远望着,谁也不敢上前说话。
心在沉沦陷落,邓宣无助地把头埋进泥土,呜咽扭动。这透着自虐意味的举动带来的窒息感,或许会让自己的心好受一些。
但心中爱人绝望的神情,梦魇般不断浮现,渐渐掩盖了父亲的面容。真的,我就这样屈服了么?难道,父亲的旨意一生都不能违抗么?
想起初识的日子,想起牵手的温馨,邓宣逐渐安静下来。他抬起头,看到路边生长的一株野草。春天来了,绿色的嫩芽充满生机。微贱如小草者,也能拥有自己的一生,何况他邓宣,是一个人。
伸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和泥,邓宣努力地回望。数十丈外,思念仍在;心灵深处,爱恋依旧难舍。
“回去,带她走!”邓宣默默地想道:“我不要做爹爹的应声虫,更不该是被他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让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统统见鬼去,我想和小檀在一起,他们凭什么一定要我放弃!”他的心一松。原来,只要作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决定,就可以卸去万钧的包袱。原来,自己也可以选择未来的命运。
正在这个时候,小檀的屋中爆发出一记滚雷般的轰鸣,青色的绚光犹如潮水焕放汹涌,照亮白昼,大地在剧烈的战栗中惊悚。
邓宣心底掠过青衣人的警告,魂飞魄散中一挺身跳将起来,拼尽全力冲向来时的路,口中狂呼道:“小檀——”他冲进光雾尘土未散的屋内,不等他找寻着小檀的影踪,只听一位少女的声音缓缓道:“她没事,你不用担心。”邓宣霍然转眼,看见角落里伫立着一位绝色丽人,只是光影绰绰更像是一尊元神。小檀脸色苍白,伏在丽人的胸前,兀自不住地颤抖。
弄清楚谁先跨出第一步,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两个劫后余生的年轻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邓宣满怀失而复得的喜悦,搂住小檀一迭声叫道:“我要带你走,我不回金牛宫了,去他妈的青木宫小公主!你才是我的新娘,我只要你!”小檀抬起头,欣喜无限,不顾一切地环抱住邓宣的虎腰,珠泪滴落尽是幸福。
邓宣眼角的余光看到床榻前横倒的两具尸体,悚然动容道:“八风卫!”那丽人淡淡道:“他们是奉邓不为之命,来刺杀小檀姑娘的。可惜运气不好。”天啊,今天是什么日子,要是没有这绝色丽人的援手,此时自己与小檀岂非已经是人鬼相隔,邓宣不由打了个冷颤。
绝色丽人漠然道:“你的运气真不错。也不必与小檀私奔了,有人已为你安排好了一切。回到金牛宫,再不会有人逼你成婚。”邓宣呆呆地听着,也不晓得他是否明白了这话的涵义。只死死抱紧小檀不再放手。
第八章 山海经
今天的天气艳阳高照,花纤盈的心情却糟糕到极点。
她一早起来,就带着两个丫鬟、四个仆从到梧州城里满街乱逛。看到什么,就买什么,不问价钱高低,更不管将来是否用得上,只要小公主看着顺眼,只要纤纤细指一点,丫鬟就会上前买下。
与其说她是在和银子过不去,还不如说她是在寻求发泄。
从睁开眼起床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小公主心里早已把那个姓邓的臭小子翻来覆去臭骂了无数遍。她并不认得他,他也没有得罪过她,可谁让他明天就要娶自己当老婆,活该要挨骂。骂到什么时候算完,这小公主可没考虑过。
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四个仆从手里抱的东西实在堆得太高了。花纤盈仍然毫无要收兵罢手的意思。
这一个月来,她每天如此,从各处买来的东西一间间足足塞满了十间屋子,而且绝对是那种空间高大、横梁粗壮可以用作仓库的大屋子。
也许是知道女孩出嫁前脾性都会稍微变得古怪一些,青木宫从上到下对这位小公主千依百顺,绝无违拗。
只是有一样绝对不行,那就是不准提“悔婚”二字。
花纤盈尝试过各种方法,甚至离家私逃。其结果就是,身后又多了四个形影不离的跟班,走到哪里都会像影子一样地缀着。
和邓宣的痛苦有所不同的是,她不需要忍受被长辈棒打鸳鸯的折磨,因为,她还没有红尘知己。她要跑,是因为小公主觉得,自己还远没到要嫁人的年龄,这种倒楣的事情落在自己头上,难道不应该发狂么?
凭什么自己要和一个连鼻子、眉毛都不知道长什么样的白痴成亲?谁爱嫁他,谁自己去嫁好了。花纤盈愤愤不平地想着,把郁闷统统发泄到银票上。
她转入一家绸缎庄,进门便问道:“掌柜的,前天我订做的衣服好了没有?”掌柜矮矮胖胖,见青木宫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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