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
别哲法王更不回身, 反手执杖在背后一挡,“叮叮叮叮─ ”一剑九响, 林熠攻势尽消, 人如黄鹤向上空飞纵。
别哲法王抬眼注视林熠道:“林教主好招, 昆吾派的‘九九弹指剑’更上层楼, 令老衲险些失手了。”
林熠落下身形, 回答道:“法王慧眼如炬, 在下佩服。这两式剑招的确脱胎于九九弹指剑, 乃是在下近两年参悟所得, 法王见笑了。”
别哲法王叹道:“可惜, 可惜, 昆吾派白白错过了林教主这样千年不遇的盖世奇才。不知林教主这套剑法可另有别名?”
林熠道:“在下将其命名为‘九寂一剑’,不知法王意下如何?”
别哲法王喃喃重复道:“九寂一剑─ ”思索片刻, 又问道:“莫非这套剑法共有九招, 风格上却与原先的‘九九弹指剑’大相径庭、背道而驰,讲究迅猛锋锐?”
林熠也不隐瞒, 颔首道:“不错。在下资质鲁钝, 穷一身心力亦只得此九剑。刚才用的便是其中的‘九极飞星’与‘九雷奔月’两式。”
别哲法王笑道:“这两剑很好, 老衲可否再见识一下其余七式。”
林熠报以一笑, 朗声道:“正要向法王请教!”
他刚刚连用“九寂一剑”、“手舞足蹈小八式”和“奇遁身法”三项绝技, 在抢得先手主攻的前提下, 却被别哲法王一杖一肩、伫立原地不动,便轻而易举地破解。在钦佩对方造诣登峰造极之余, 也激起了一股少年傲气; 更为着救回容若蝶, 这一战也是非赢不可!
其实别哲法王心中惊讶犹胜林熠一筹。他的“四大皆空十三杖”纵横西域, 堪称无敌, 可在林熠凌厉的攻势之下, 居然只能采取守势, 没能递出一招,更有甚者, 若非将“拓肩锤”修炼得炉火纯青, 刚才一条胳膊就差点废了。
如此一来, 两人均知对方修为委实强劲。此次对决输赢只在其次, 实是以双方性命相搏。
二次交锋, 两人皆斗出真火, 全神贯注, 不敢怠慢, 一时间争奇斗艳, 旗鼓相当, 翻翻滚滚已激战了三十余个回合。
林熠体内的太炎真气越转越快, 身形也幻若闪电, 在别哲法王上下前后翻飞盘旋几不见踪影, 剑气破空声却反而越来越轻,直至沉寂无声,竟是将浑厚真气深蕴于剑, 不外泄分毫。
别哲法王的功力也仿佛越战越强、无有穷尽之时, 极少移动身体的他, 一杖一掌似屹立在风暴中央的盘石, 任凭激流汹涌撞击, 我自巍峨。
最奇的是, 无论两人掌风剑气怎样激撞交错, 街边的屋宇乃至门前青苔竟都完好无损, 一如平常。蹲在屋檐上的小金甚至感不到一丝的劲风迫面!
雁鸾霜心知肚明, 这是场内两人依旧保有余地, 将各自的气劲控制自如之故。
她是亲身见证, 林熠如何从昔日昆吾二代弟子, 一步步成长为今天名动四海、睥睨八方的魔道至尊。仅仅三年前, 林熠的修为还难入大家法眼,对抗仇厉尚且重伤, 而今却有实力与西帝别东来分庭抗礼, 毫不逊色, 怎不教人感慨万分?
神思恍惚间, 一缕情思绕肠千转。却不明白这天下正道的逆徒公敌, 聂天之后的第一魔头, 是从何时起, 破碎了自己二十余年清修悟道的通明剑心?
大雨滂沱, 而心扉深处的雨, 是否也正在淅淅沥沥落个不停, 侵润慧心?
正这时, 别哲法王一声雄浑悠远的禅唱, 打断了她的思绪。只见红影飞闪, 别哲法王主动后撤三丈, 与林熠拉开距离, 左手竖起殷红如血,已将须弥山心法提升至第三十重的“破寂天”!
雁鸾霜一凛, 扬声提醒道:“小心, 那是‘摩诃萨真印’!”
林熠精神振奋。他从《幽游血书》下卷中, 曾读到过有关摩诃萨真印的记载, 晓得摩诃萨是梵语音译, 在佛经里,专指有大慈悲、大心量、能普度众生的大菩萨, 以此命名的秘宗真印, 显是非同小可。
与之相比, 闻名于世的秘宗大手印, 简直成了不值一提的小儿科玩意儿。
别哲法王与林熠鏖战近五十个照面难分轩轾, 渐生惺惺相惜之情。无奈事有殊因, 这一战非要打个生死胜负不可, 否则何妨罢手相交?
他禅心如镜不惹尘埃, 庄严神圣的宝相在周身佛光映照里犹如佛祖临世, 令人不由自主斗志全灭, 升起顶礼膜拜之心, 轻颂佛偈道:“不见一法存无见,大似浮云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 还如太虚生闪电─ ”
“呜─ ”袈裟鼓荡、光雾缭绕, 左手拇指与食指轻轻蜷扣成环, 已立于心中!
一蓬恢宏广大的浩然之气迎面涌来, 林熠的灵台在禅颂的感召中, 竟不知不觉魔意退潮, 斗志衰减, 生不出一点对抗的念头。
电光石火里, 他的心头猛然掠过容若蝶的玉容, 想到佳人蒙尘命悬一线, 满腔热血立时沸腾, 豪情冲胸、仰天长啸, 战意更盛十分!
“咄!”别哲法王轻轻一喝, 掌心铸光凝元“摩诃萨真印”轰然祭出。一道红色法轮光华熠熠从掌内生出, 倏地扩散变亮朝前推出,隐约里万佛禅唱、灵鸟齐歌。
林熠的视野里万物俱隐, 只有那道法轮真印越来越大, 像一扇广开的佛门, 朝着他身前不断推进。
他的太炎真气敌强越强, 似是碰到一个千载难逢的对手, 欢呼奔腾, 赫然跃上极致巅峰。忘了生死一发的身外之事,也看不到雁鸾霜已扣在寒烟翠上的玉手纤纤, 林熠一纵心宁, 劈出一道气象万千的磅# 剑光。
“轰!”银白剑光击中法轮, 只是引得微微一颤, 旋即幻灭无踪。林熠气机牵引低哼退步, 法轮再逼近五尺!
林熠神色不动依旧沉着, 左手连发六记“三光降神诀”,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将过去, 纵然坚逾金石, 也要为之一开。
轰鸣阵阵, 血红色的法轮像汹汹噬人的庞然大物, 只稍稍凝滞, 便又再步步迫近。
冷汗, 从林熠的额头渗出。这道法轮真印, 竟能将自己以全身功力凝聚的一剑六掌, 悉数消融于无形, 普天之下, 还有什么能够阻挡它的推进?
他完全失去了把握, 但又绝对不能退让。如果在摩诃萨真印彻底震慑自己心神前脱离战场, 虽然能逃过形神俱灭的结局,但那就等若认输,什么解救容若蝶更成奢谈。
佛度有缘, 我却偏不让他度。拼了吧, 为了若蝶, 纵是千生万世永坠修罗地狱, 我也心甘情愿!
他的手徐徐探向怀中, 那里有一张面具。戴上它, 他就不再是林熠。
突然, 一股浓烈炽热的气流直贯左臂, 凝聚在林熠掌心发出绚烂的光芒, 就像是一条狂傲不羁、要挣脱禁锢飞翱九天的惊龙, 咆哮着、汹涌着,向着步步逼来的法轮真印虎视眈眈, 神威凛凛。
林熠脑海灵光一闪, 已醒悟到, 这是自己吸纳炼化的四极光龙神力在体内复苏昂首, 朝着堪称举世无匹的“摩诃萨真印”,发起充满自信的挑战!
他不再有丝毫的迟疑, 神与意合, 握起拳, 义无反顾地, 出击!
“呼─ ”仿佛是四极光龙在咆哮高亢, 一束雄浑亮丽的四色彩芒, 犹如长江大河波澜壮阔, 从林熠的拳中发出。
龙行于天, 六合辟易。漫天的风雨为之骇然而变色, 悠悠的长街为之战栗而颤抖。一道常人无法用肉眼逼视的光练凝成龙首鳞身,像是被激怒的桀骜霸王升腾虚空, 径自撞向法轮真印。
“轰”地巨响声传数十里, 光澜滚滚, 爆裂流溅, 长街两边的三十多栋建筑,就在这隆隆鸣响里土崩瓦解。幸好所有的居民游客都在决战之前已被僧兵逐走, 不然顷刻便要死伤遍地。
象征佛门无边法力的殷红法轮, 终于被四极光龙轰得支离破碎, 不复存在。而流光溢彩的龙身, 也在“喀喇喇”脆响声中幻灭消隐, 这一记,是两败俱伤。
林熠的身躯, 被幕天席地卷涌而来的庞大气流, 毫不留情地抛起, 一阵天旋地转中, 胸口闷裂欲碎, 忍不住连喷两口血箭。
依稀地, 他听见小金吱吱的叫声, 和雁鸾霜近乎失态的呼喊:“林熠─ ”
第五章 立场
光雾消散, 满地疮痍。雨还在下, 就像一场盛宴后的落寞, 长街沉陷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白衣有血如花, 别哲法王面若惨金, 手拄亟天幻空杖站在街道的末端。三十丈外长街另一头, 林熠仗剑而立,不屈的神情,却掩饰不住真元急剧耗损后的疲惫与憔悴。
小金跳到了他的肩膀上瞪视着别哲法王, 此时此地, 一只小猴的目光, 甚至比一头庞然大虎更加凶狠。
雁鸾霜第一时间赶到了林熠的身边, 看他平安无事挺身而立, 一颗悬起的心才堪堪放下。而当真的面对林熠, 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久久, 久久, 没有人开口, 只有沉重的呼吸渐轻、渐缓、渐长。
半盏茶后, 别哲法王的脸上微微恢复了红润之色, 长出一口浊气道:“没有想到, 当年逆天宫的五极光龙鼎, 竟被林教主炼化, 吸去真魂,一举破去了老衲的‘摩诃萨真印’。”
林熠吞下两颗极冥魔罡炼制的灵丹, 暗自流转真气催行药力, 摇摇头道:“晚辈纯属侥幸, 法王神功名不虚传。”
两人相视一笑, 都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出了对方的罢战之意, 再打下去, 只有玉石俱焚一途, 双方都是有再战之力,而无缠斗之心。毕竟在救出容若蝶之前, 谁也不想先在这条长街上拼个你死我活, 同归于尽。
但问题终究必须解决, 别哲法王的笑容渐渐敛去, 叹息道:“可惜, 事关圣域万千苍生, 老衲还是不能放人。待事了之后,我当亲赴南海万潮宫领罪,杀剐存留听凭林教主。”
林熠的神色冷了下来, 重哼一声道:“法王修为在下自是由衷佩服, 可恃强迫害一个无辜少女, 却绝非佛门高僧所为。”
别哲法王合上双目, 当他再睁开时, 没有人能从他眼睛中读出, 是否有过矛盾挣扎。他徐徐道:“明日拂晓, 老衲当在天地塔下静候林教主大驾;若是三天之内, 林教主能率众攻破此塔救走容姑娘, 老衲便一死以谢圣域苍生与林教主诸位。”
林熠冷冷道:“假如我三天之内攻不破天地塔呢?”
别哲法王沉声道:“那便是佛祖慈悲, 天佑圣域苍生。”
雁鸾霜摇头轻叹道:“恐怕这也是大师的一厢情愿。唐纳古喇冰川消融, 不日将水淹圣域, 贵宗可有了应对之策?”
别哲法王道:“有劳雁仙子关心, 此事敝宗早有准备, 当可无碍。”
“叮!”林熠右手一抖将心宁仙剑束回腰间, 一言不发走向别哲法王。三十丈的长街转瞬到了尽头, 他缓缓伸出手停在半空道:“一言为定!”
别哲法王抬手迎上林熠,“啪啪啪”三下击掌订立战约, 双手合十道:“如此老衲先行告退, 明日一早,恭候林教主诸位大驾光临。”说罢又是躬身向雁鸾霜一礼, 飘然消失在狂暴的雷雨夜里。
雁鸾霜目送别哲法王去远, 低低道:“天地塔中, 有秘宗两大不死秘师亲自坐镇, 再加上每一层的佛门禁制, 与坐修‘苦行禅’超逾百年的秘宗护法守卫,三天, 是根本不可能被攻破的!”
林熠淡淡笑道:“你别对我这么没信心好不好? 冥海地府我也闯过了, 难不成还会倒在天地塔前? 何况除此之外, 要救若蝶, 我只能尽起魔道精锐,将秘宗自别哲法王以下全数屠灭, 相比之下, 似乎前者反会容易一些。”
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自己在踏破冥海时, 戴起孔雀明王面具后所发生的神奇变化。他不相信, 在自己凭借明王面具, 变身十一翼魔神后,还能有什么可以阻碍他的心意渴求?
至多, 从此之后永沦魔道, 成为明王面具的奴隶。
可在与容若蝶的生命权衡之间, 他完全不需要稍许的迟疑和犹豫, 就知道自己该做出如何的选择。
林熠清楚, 雁鸾霜再是兰心蕙质, 却未见得能够完全掌握自己的心思, 耳中却听她清楚而沉静的声音:“明早, 我陪你一起闯塔, 救容姐姐。”
林熠心头狂震, 低头望向雁鸾霜, 迎到的是清澈明亮如一汪秋波似的目光, 可惜, 里面蕴藏的某种韵味, 让他难以读懂,又或是不愿读懂!
这些年, 他失去很多, 也得到很多。可其中甘苦唯有自己体会!
他抬起头, 向着唐纳古喇山主峰眺望。雨夜的雅珑山似一个挺立着沉睡的巨人, 看不到一点星火。一群身穿蓑衣的无相宫僧人从长街两头走来,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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