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
, 不愿离开。
蓦地灵台一震, 似被注入了一股清冷沛然的灵性, 他的意识仿佛有些苏醒。原来隐匿在空桑珠中的青丘姥姥, 察觉到林熠的危机, 终于出手。
由于此刻林熠失魂落魄, 游荡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灵台藩篱尽撤, 令她的灵魄轻而易举便侵入进来, 施展钟灵空罩与林熠的元神合而为一, 全力守护。
然而林熠已如一个深陷泥沼的遇险者, 青丘姥姥本意是要助他一臂之, 力挣脱幻象诱惑, 却没想到这“一臂”伸出, 很快把她自己也拖曳了进去。
于是两人的眼前又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属于对方的一幕幕幻境, 彼此交错更迭, 眼花撩乱。
正没奈何间, 林熠骤然看到雨夜山林里, 青丘姥姥隐身深处, 悄悄望着龙头的影子, 用一盏琉璃灯收去了乌归道的元神。
然后, 青丘姥姥从暗处走出, 与龙头进行了一番密谈。
林熠的心遽然冷了下来, 不知不觉里, 完全专注在这幕场景里。直等龙头离去, 幻象才徐徐褪淡。
他低哼一声, 乘着电光石火的幻境交换空隙凝定心神, 感觉到自己的意识, 像是慢慢地从泥沼与噩梦里艰难拔出, 重新成为这无数幻象的局外旁观者。
混沌的脑海渐渐清朗, 执念玉的灵力终找到了一线缝隙透入, 似清泉般洗涤着他疲惫不堪的身心。幻象开始渐淡渐远, 陆续地隐没在迷蒙的淡红光雾里。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候, 当最后一幅东海月明的画卷徐徐隐去, 视野里重又露出那座白玉圆顶。林熠这才发现自己的元神盘膝悬浮于半空,底下的肉身汗湿重衣, 胸襟上赫然一片殷红血斑。
他长出一口气催动元神回返肉身, 顿觉筋疲力尽, 真元耗损极剧, 直比与别哲法王激战三百回合还来得吃力, 不由得暗自凛然道:“如果我再晚觉醒一步,待到真元耗尽, 元神便会泯灭飞散, 那当真是万劫不复了!”
当下, 林熠急忙打量雁鸾霜和盘念大师的情形, 只见两人的元神兀自悬浮半空, 未曾归体。
他正想设法解救, 就听到青丘姥姥喘息着道:“你帮不了他们, 否则我也不必冒险施展钟灵空罩了; 一旦陷入幻境, 能倚靠的只有自己,旁人纵是喊破嗓子, 他们也不能感应到丝毫。”
说着, 她退出林熠的灵台, 敛入空桑珠里。
林熠心知青丘姥姥所言不虚, 思忖道:“难怪别哲法王不限制攻塔人数, 只这一关, 就算有千军万马也无济于事。盘念大师佛法精湛, 应可有惊无险,但鸾霜她─ ”
一念至此, 倏然想道:“为何我呼她为‘鸾霜’时, 竟是如此的自然?”
正出神想着, 却忽然听见青丘姥姥问道:“你适才在幻境里, 看到龙头收摄乌归道的情景了, 对不对?”
林熠思绪回到现实, 回答道:“不错, 就像是你强塞给我的礼物, 想不看都难。”
青丘姥姥沉默良久, 徐徐道:“既然这样, 你为什么还不质问我?”
“我凭什么?”林熠轻松笑道:“一个曾经不惜牺牲万世不死生命, 要与我患难与共的人, 我为何要怀疑她对我的居心?
除非, 是我脑子长瘤了。”
又是久久的沉默之后, 青丘姥姥一字一顿道:“你还愿意相信我?”
林熠泰然自若道:“记得我说过, 我和你是一对绝佳拍档, 这句话永远有效。”
青丘姥姥低哼一声, 说道:“但愿, 你不会反悔。”
林熠笑了笑, 目光转向雁鸾霜和盘念大师的元神, 心又紧了起来。
但既然他已无能为力, 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第十章 皈依
日出日落, 月升月没, 漫长的一昼夜终于过去。对于守候在天地塔外的人来说, 再这么坐上两天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等待的煎熬和焦灼却越来越难以忍受。
塔门紧闭, 谁也不清楚林熠、盘念大师和雁鸾霜经过十二个时辰的搏杀, 究竟闯到了天地塔的第几层? 也不清楚他们是死是活, 几多凶险。
忽然有一群人踏着朝阳,远远自东御风而来, 石品天没精打采的眼睛猛然一张,嘿嘿笑道:“老水鬼,你也跑来凑热闹了?”
十余位琼海宫高手簇拥着水无痕落下身形, 笑道:“我是不请自到。老石, 你不是也来了么?”
他与众人多是故交旧识, 说说笑笑也不拘束, 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 顿时变得轻松许多。
借着与花千迭、石品天说话的工夫, 眼角余光扫视了一圈, 问道:“林教主呢?”
石品天道:“你来晚啦, 林教主和天宗的雁鸾霜、禅宗的盘念大师昨天清早就入塔了。没看大伙儿都在等他们出来么?”
邓宣望着天地塔的大门, 心事重重道:“都一天一夜了, 也不晓得林教主他们怎样了?”
天地塔里的林熠自然不知道水无痕到来的消息, 也不可能听见邓宣的担忧。只是他松了一口气, 因为盘念大师就在不久之前, 业已元神归窍, 醒转过来。
见到林熠身上汗迹干透, 呼吸也甚为平和细缓, 盘念大师微含讶异地说道:“林教主出来的好早, 实令老衲钦佩。”
林熠暗叫惭愧, 他能破出驱神幻境, 着实有些误打误撞, 阴差阳错所致; 与盘念大师凭借三甲子佛功修为, 实实在在地脱出幻境, 不可同日而语。
盘念大师取出两枚大般若寺秘制的“还神丹”,送了一颗给林熠, 说道:“这驱神幻境果然名不虚传。虽说相由心生, 因人而异, 可每个人身临其境所见的,无不是各自平生嗔、怒、贪、妄、怨种种恨事孽缘。
“一个把持不定, 便会永沦苦海, 元神幻灭。老衲实没有想到, 林教主会是第一个醒来的人。”
林熠接过还神丹服下, 问道:“大师过奖了, 在下能脱出幻境纯属侥幸。倒是鸾霜还没有动静, 希望不会有事。”
盘念大师微笑道:“林教主不必担心。雁仙子是天宗千年不遇的绝世奇才, 未来成就只怕尚在戎宗主之上。经此驱神劫难的磨砺正可涤荡心魔,于日后的修行大受裨益, 应是有惊无险。”
忽然雁鸾霜的元神轻轻一晃动, 徐徐下沉收入娇躯。
盘念大师笑道:“功德圆满, 雁仙子也要醒了。”
雁鸾霜略带倦色睁开双目, 眼眸里的光彩较之从前, 却更加澄净清澈。
盘念大师又取了一枚还神丹送与她。雁鸾霜谢过, 长出一口芳息道:“有劳两位久候。”
林熠默念心诀屈指一算, 惊愕道:“时间过得好快, 竟已一天一夜了!”
盘念大师道:“我们需得抓紧工夫调息休养, 一会儿传输法阵就该发动了。”
当下三人各自阖目打坐, 恢复真气。半炷香后身下的红莲法坛再次亮起, 光华笼罩里, 将他们送到了第三层圆光之境。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贫僧枯禅恭祝三位连闯破形、驱神两关, 到得此地。你们在此尽管静心休息, 等到功力回复后, 再来闯圆光大阵也是不迟。”
林熠举目四顾, 在红莲法坛周围, 有一圈十八名秘宗老僧背倚白墙、端坐在蒲团上, 身上斜披着灰褐色的袈裟, 犹如石化了一般巍然不动,托在小腹前的右手中指上, 转动着一只瓷碟大小的金轮。
他心中冷笑道:“方才我们为闯过驱神幻境, 所耗损的心力与真元何等剧烈,只怕三十天也难以恢复。这老僧话说得慷慨,可咱们与别哲法王约定的时限只剩两日, 我哪里还等得起?”
他与雁鸾霜、盘念大师对视一眼, 回答道:“那就请诸位再等两个时辰。”
先前说话的老僧枯禅只道了声“好”,便不再言语。
林熠也不多话, 径自抱元守一, 催动太炎真气在体内游走周天。
他从前天晚上马不停蹄连番恶战, 几乎没有得到喘息, 任是功通造化, 亦颇多疲惫, 全仗着救护容若蝶的旺盛斗志, 将乏念压制了下去。
这十八名坐禅老僧虽然还没有出过手, 但观微知着, 仅从他们静坐的仪态、气势和手上金轮转动的情形, 即可知晓其中任何一个人的修为,都已达到惊世骇俗的境界, 单打独斗, 百招之内自己也未有必胜把握。
故此, 纵然他朝夕必争、心急如焚, 也不得不谨慎从事, 要用两个时辰将功力恢复到八成左右, 始有放手一搏的机会。
两个时辰一到, 三个人同时收功起身。林熠掣出心宁仙剑朗声道:“请!”
十八名老僧齐念佛号,“呼”地一声, 蒲团托着枯干焦黄的身躯升到离地三尺的半空, 手上金轮转动加疾, 发出“嘤嘤”
镝鸣。
林熠和雁鸾霜、盘念大师尽管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联手合作过, 但三人均是才智超群、阅历广博的顶尖人物, 无需话语, 只一个目光的交流旋即莫逆于心,如一个“品”字形背向伫立, 静待其变。
猛听枯禅大师长声吟道:“金轮天舞, 万佛朝法─ ”
“吭!”十八道金轮齐齐脱手飞转, 焕放出朵朵绚丽光芒, 幕天席地朝着阵心的三个人卷涌涤荡而至。
密闭的楼层里顿时罡风纵横, 一股股绝强的气浪, 宛如排山倒海的沧海怒涛磅# 呼啸, 几要将林熠等人一口吞没。
林熠心晋空明、旁无杂念, 灵台清晰映射出向自己飞掠来的六道金轮运行轨迹。
乍一眼看去, 这些金轮有正转的, 有逆转的, 有侧转的, 忽上忽下, 快慢不一, 划着一束束金色弧线、殊无章法。
然而事实上, 每一只都暗藏无限杀机, 变幻莫测, 联成一座刚柔相济, 天衣无缝的金轮大阵。
如果决斗之地是在旷野, 他自可借助奇遁身法趋避周旋, 可是这座楼层方圆不到十八丈, 高不过五丈, 十八道金轮一出,已然封死所有角度空间,攻塔之人恰如笼中之鸟, 插翅难飞。
事到临头, 他反而异常冷静镇定, 觑准第一只掠到的金轮轮心, 心宁仙剑轻灵疾点,“叮”地一记脆响, 将它粘在了剑尖上, 稳稳当当继续转个不休。
这一手可不比街头艺人的杂耍; 眼光、功力、火候都要掌握得分毫不差, 严丝合缝, 否则无论是哪个环节出现疏忽, 让金轮掠过仙剑,半截身子立时要被削下。
转眼第二、第三只金轮攻到, 林熠手腕一振喝道:“去!”剑上收着的那只金轮倒转飞出, 三轮迎头激撞,“当”地散飞。
这时光华闪动, 第四只金轮已到近前, 林熠再是胆大, 也不敢赤手空拳用手舞足蹈小八式去硬接, 左掌竖起凌空, 拍出一蓬罡风。
孰料那只金轮陡然变向, 朝林熠右侧绕行而过, 拍出的掌风随之落空。
林熠暗自一凛, 他的右后方是盘念大师, 此刻同样面对着六道金轮的围攻。若让眼前这只金轮漏网穿过从后掩袭, 势必防不胜防。
他无暇细想, 长身出剑, 后发先至劈中金轮, 解去了盘念大师腹背受敌的危机, 可无形里自己也失了位, 胸口门户大开,露出破绽。
最后两只金轮如同未卜先知, 一左一右直扑过来,“嗤嗤”劲风如刀般锋利, 尚未近身, 已割裂了林熠的衣衫。
需知林熠此际真气全速流转周身, 如有一道气墙护持, 飞来的金轮能够破开他的护体真气, 则其主人功力之强, 委实匪夷所思。
好在林熠三年来恶战过百, 生死边缘间不知游走过多少回, 年纪虽轻, 临敌应变的急智却远胜旁人。
眼见顾此失彼, 两只金轮无法同时接下, 他当机立断, 一掌拍开左侧那只, 对右边袭来的金轮全然不问。
身前青光乍现, 就在金轮接触到林熠衣衫的刹那, 青丘姥姥化作一束飞光卷住金轮, 向右一引, 替他化解了开膛剖腹之灾。
身后的雁鸾霜和盘念大师却没那么幸运, 各自低哼一声, 背心撞到林熠身上, 立刻又稳住身形退回原位。
林熠无暇回顾, 只能凝神倾听两人呼吸兀自悠长, 才稍稍松了口气。
那十八名坐禅老僧, 摆明了不给他们三人丝毫喘息的空间, 各自与金轮心念合一, 也不见他们如何动作, 这些被林熠等人七零八落激出的金轮,如有神助, 在空中只微微一定, 立即又气势大盛, 发动起第二波攻势。
如不是亲眼所见, 恐怕没一个人敢相信, 以林熠、盘念大师、雁鸾霜三人联手之力, 居然被这十八只金轮打得疲于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可这偏偏就是事实, 一波波潮水般的猛攻前仆后继, 仿佛永无枯竭, 青丘姥姥已顾不得隐形, 亮出灵魄游走林熠左右, 堪堪襄助三人稳住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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