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
下不仅没有拔剑相抗,甚至只以身法周旋闪躲而毫发无伤,如此神功,令人赞叹,老身在此先代劣徒向林教主谢罪了。」这话本无问题,只是连长老的语气神态,林熠听着看着怎么都是暗藏讥讽,似乎是在指责他倨傲自大,不将天宗弟子放在眼里,更有甚者,开口闭口的「林教主」提点自己的身份,隐隐又是在嘲笑他自降身价,去戏弄一个普通的女弟子,有失风范。林熠这些年被那些冷嘲热讽骂得疲了,再刻薄刺耳的话也不以为意,只暗暗苦笑道:「好家伙,天宗长老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连骂人都能拐弯抹角,不带半个脏字,还让听不出味道的人沾沾自喜,以为是在捧他。」于是他似笑非笑道:「好说,好说。幸得有唐仙子解围,否则在下还真要以为这是贵宗给我特意安排的下马威。但事后想来,倒是自己多心了。以天宗人才辈出,垂名千年的底蕴,倘若真打算为难在下,又何至于只派个寻常女弟子来无端挑衅?」他连消带打不仅把连长老师徒暗损到家,一副「令徒不过尔尔,师父也未见得高明」的寓意尽藏其中;而且顺带讥笑那女弟子擅自行事,惊扰贵客却自取其辱,远不及段默陇门下的唐若素。在座人士皆非庸碌之辈,谁会听不懂?一面暗道这小子词锋厉害,一面又浑若无事不露声色。雪宜宁道:「林教主说笑了,你能前来观止池为鸾霜仗义执言,敝宗足感盛情。不过,当日事情的经过究竟如何,还希望你能如实叙述一遍。」
林熠也不隐瞒,从他落入虚芜城秘道遭遇卓方正说起,一直讲到雁鸾霜埋尸立碑,至于牵涉到他和雁鸾霜之间的那些微妙细节,则一概略过不提。四位长老一言不发静静听完,均都面色凝重深锁眉头。林熠所言和雁鸾霜的交代大致相符,只是将杀害卓方正的凶手换作了自己而已。结合两人的证词,除非事先曾有通谋,不然断难造假。如果出事的是雁鸾霜之外的天宗弟子,或可怀疑其与林熠串通一气,可四大长老对于雁鸾霜知之甚深,晓得她绝不会造谣诬陷卓方正,如此一来,卓方正乘人之危,且贪图魔道至宝的行径昭然若揭,四人想维护都难。雪宜宁低声叹息道:「正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偏激了些,终酿杀身大祸,唉。」林熠心道:「你可抬举他了,这混蛋卑鄙无耻,岂是用「偏激」二字就能代替?」但人死为大,他也无意与死人为难,问道:「在下既已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说清,贵宗是否可以释放雁仙子了?」段默陇等人默默互视,连长老摇头拒绝道:「恐怕还是不行。」雪宜宁解释道:「虽然正儿并非鸾霜亲手所杀,但她知情不报,又为林教主顶罪,形同共谋。这件命案,她终究难辞其咎,只是罪责略轻而已。」林熠耐住性子,缓缓问道:「那么,不知贵宗准备如何处置鸾霜?」雪宜宁回答道:「目前尚未定论,不过勾结……外人为害同门,依照敝宗的戒律,最轻也需在锁雾林幽居思过三十年。」其实雪宜宁所说的这条戒律准确内容应该是:「勾结妖孽,祸害同门」,可当着林熠的面,那「妖孽」二字无论如何都不便说出口,才改作「外人」含糊带过。林熠心知肚明,道:「贵宗戒律森严,洁身自好,委实令在下佩服。但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何况鸾霜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女!贵宗的内务,林某本不该多事,可此案由我而起,以致连累鸾霜,说不得只好叨扰贵宗!」他的话已含有火药味,雪宜宁等人焉能听不出?段默陇和声道:「林教主请稍安毋躁,雪长老说的是敝宗的戒律,而非对鸾霜的最后处罚结果。等戎宗主回山,敝宗便立即召集全体长老,召开会议商决此事。届时,一定会给林教主一个满意的答复。」林熠也不愿就此与天宗四大首席长老闹僵,乘机转舵收帆,语气一缓道:「有段长老这句话,在下也安心不少。相信以贵宗一贯的高风亮节,对于鸾霜的处置,必定会有一个公平妥善的决断。」
四大首席长老闻言心皆暗道:「但凡有所成就之人,只靠运气是远远不够的。有道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个年轻人刚才两句话软硬兼施,绵里藏针,更只字不问我们会对他本人如何处置,只一意替鸾霜辩护,摆明了要静观其变,反令我们难以另有所为。」
在会见林熠之前,本都做好了翻脸动手的准备,不料林熠谈笑风生,反倒真似来提交情况,并据理力争,帮助观止池含冤弟子平反昭雪,促请天宗长老会做出公平裁决。
段默陇道:「今天就到此为止罢。林教主,老夫想留你在观止池小住两日,以待戎宗主归山,不知意下如何?」
林熠泰然颔首道:「如此甚好,在下就在贵宗厚颜打扰数日了。」
段默陇微微一笑,道:「不敢当。」传进院外守候的唐若素,引林熠前去休息。
看林熠潇洒自如走出,屋里的四位天宗首席长老各有所思。
半晌,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查长老这时才开口道:「太有恃无恐了。」
连长老素知自己这位师兄平日言不轻发,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段默陇苦笑道:「事情已经很明白,林熠杀死正儿完全出于自卫,绝难苛责其错,只凭这一点,咱们有什么理由将他强行留下?」
这就是天宗的苦恼了。
他们承负「圣地」之名,行事需得讲求光明正大,以此维护本门清誉与其超卓地位,林熠孤身拜山为雁鸾霜洗冤陈情,有礼有节无畏无惧,段默陇等人又岂能冒大不韪而用强?
传将出去,莫说魔道各家,即使是名门正派心中也多半会不以为然。
连长老忽然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觉,没曾想天宗千年传承的磊落门风,反成了林熠有恃无恐的靠山,说道:「他既耍此手段,不如由我向他正面提出挑战,天宗长老对战冥教教主,他总不能拒绝。」
雪宜宁却摇摇头叹息道:「在圣城他曾与西帝别东来长街决战,二人平分秋色,连密宗的摩诃萨真印也被他破解。当时我就在不远处观战,至今印象深刻。」
连长老嘿嘿一笑,晓得雪宜宁是婉转劝诫自己最好避免和林熠单打独斗,她再自负,也不敢妄称能在别东来的摩诃萨真印下全身而退,由此推论对上林熠委实胜少败多。
假如她仅是一个天宗二代弟子也就罢了,放手一搏纵是输了,亦无伤大体,可要是一个天宗首席长老也败在了冥教魔头的手里,于正道士气、天宗声誉,后果都不可估量,顿时令她不敢轻举妄动。
百思无解,连长老看看在座的其他三人,道:「莫非真要让他在观止池来去自如?」
段默陇道:「等戎师弟回山后,我们再行商议罢,这个林熠……出给我们一道难题了。」
假使林熠知道自己离去后,段默陇等人为了如何处置自己而大伤脑筋,必会偷笑,然而现在,他只是随着唐若素来到一栋临水小筑里,也在暗自盘算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唐若素道:「林教主,这「观鱼小筑」是敝宗接待贵客之处,也是家师为你特地安排的,甚为清幽,更不会有人打扰,若是有事,只需摇动三记檐下悬挂的风铃,小妹顷刻就到。」
林熠站在凭栏前观赏观止池景致,微笑道:「别的没什么,我只担心令师姐半夜里再提着仙剑来取在下的人头,我小命休矣。」
唐若素听他说得风趣,莞尔笑道:「林教主放心,家师已传话下去,任何人未得准许,不可踏进观鱼小筑半步,您尽管安心休息。」
说罢,盈盈一礼告辞道:「林教主风尘劳顿,若素不再耽搁您歇息了。」说完飘然离去。
林熠心中已有定计,装模作样凭栏而立,眺望红叶美景一番,才回到屋中盘坐运功。气走十二周天,疲乏一扫而空,登时精神奕奕。
观鱼小筑外,*夜色*(禁书请删除)降临静谧幽深,已到了掌灯时分。
他悄悄舒展灵觉在观鱼小筑四周搜索一遍,未曾发现有人监视,想起他在昆吾山受到盯梢的「待遇」,暗道:「其他不论,仅只这一样,天宗便比昆吾派高明许多。」
当下屈指一弹,念动真言,祭起一张「太虚云像符」,这本是昆吾派秘制的灵符之一,罗禹当年就曾用它乔装恩师模样,吓退过麻奉秉等人。
但经林熠改良,太虚显像符已然大有不同,只见微光一闪,在他身边又生成一个活脱脱的自己,抱元守一静静打坐,若是无人来探望,在灵符法力消退前,决计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接着再披上秘虚袈裟,隐起真身,诸般收拾停当,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观鱼小筑,朝着白天唐若素有意无意中指点过的锁雾林方向御风而去。此刻*夜色*(禁书请删除)朦胧,天宗弟子多数都在各自修行的静室里做着晚课,偶有一两个巡夜的,却又怎能察觉一个无影之人?进入那条岔道行了约有里许,前方豁然开朗,现出一大片林子,果真云笼雾罩,在道路两旁分别立有一块石碑,刻着「锁雾」、「禁地」的字样,却无人守值。林熠得唐若素提醒,知道林外设有天宗极为厉害的阵法禁制,倘若硬闯过去难免会惊动天宗上下,于是收住身形凝目打量锁雾林外的情形,寻找阵法入口。仔细观察了半天,蓦地心头一酸道:「如果若蝶正在我身旁,又该多好!」忽地脑海里灵光一闪,记起昔日与容若蝶并肩闯入玄映地宫的旧事,眼前锁雾林外的阵法设置,竟依稀与公揽月布下的石室八卦阵有几分相似。思及公揽月留下的偈语「花开谢,生死渺;月如水,人已憔。」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间,莫名的胸口剧痛,一时不由痴了。静立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拾情怀,目中射出炯炯精光,重新扫视阵势。或许冥冥中真有天意存在,锁雾林外的禁制法阵,虽与公揽月的石室八卦阵不尽相同,但又异曲同工似出一源。想那公揽月虽然修为拍马难及天宗耆宿分毫,可在奇门遁甲的钻研领悟方面,却不啻为一代宗师。林熠用心揣摩了一会儿,终于找出了其中的阵眼。他绕开锁雾林正面,从东方「生门」而入,步步为营缓缓迫近,花了两炷香的工夫,终于通过了林外十余丈宽的开阔地带,抵达锁雾林边缘。隐隐地,听到林子深处有隆隆的雷鸣,或急或缓地传来,透过从地底冒出的幽蓝色雾气,幽暗的林间彷佛随着雷鸣,有一道道白光闪过。林熠已估算出锁雾林方圆约有千亩,要想找到雁鸾霜尚需费些工夫,但他又不能出声呼喊,索性单刀直入,径自向林子正中央奔去。林内杂草丛生,落叶满地,也不见飞禽走兽,甚至连钻土的蚯蚓都难见一条。他怕林中另有埋伏,所以全神贯注留心着周围的动静,搜寻雁鸾霜的踪迹。
行出一段,那滚滚沉闷的雷鸣,越发清晰地传入耳际,每响一次,迷雾遮掩的树林里,便会应声亮起一蓬夺目的白色光华,情景殊为诡异。
眼看接近林心,树木迷雾突然全部消失,中间赫然是一片空旷泥地。
半空中,一团不断旋转变幻的白色光球,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浮着,足有一座小山大小,巨大的轰鸣便是来自其中。
光球的表面,流动着千万道雪亮晶莹的光束,随着一声声不绝于耳的轰鸣迸射而出,朝西首一株枝繁叶茂孤零零耸立的古木打去,声威骇人之至。
在古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上,雁鸾霜凌空盘坐,右手握住寒烟翠虚指天宇,左手在小腹前捏作剑诀,双目紧闭,容色凝重,似对林熠的到来也是一无所知。
那一道道从光球里迸出的雷霆光束幕天席地,几乎无有间歇地朝着她的仙剑劈落,每承受一击,雁鸾霜都会不由自主地微微晃动身躯,彷佛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煎熬,额头上的汗珠未及滴落,竟已被身上放出的一蓬青色光雾瞬息蒸干,了无痕迹。
林熠自东而入,对着雁鸾霜的正面,将这景状瞧得清清楚楚,他再神机妙算也想不到,天宗所谓的「幽居思过」居然会是这番惊天动地,再看东、南、北三面也各有一株盘根古树,只是树下无人。
于是那光球便毫无牵挂地,将所有力量尽皆集中轰击到雁鸾霜的寒烟翠上。
林熠弄不清这古怪光球的底细,也不敢出声惊扰了雁鸾霜的心神,强忍着苦守在一旁。
度日如年地等了小半个时辰,劈出的电光越来越凌厉沉猛,雁鸾霜头顶水汽冉冉凝成一线,寒烟翠渐渐朝身前收缩了寸许,身形也朝上方抬升了三尺多。
林熠思忖道:「这难道是天宗磨砺弟子的一种特殊修炼方式?倒也别开生面得很,但万一修炼之人未能挡住雷击,魂飞魄散也不足为奇。不晓得这光球还要持续多久,挨上一记可不是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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