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
忙完这个,林熠施施然步到外屋叫来孙二。孙二端来了林熠的早点,竟又有一壶温好的酒。
他瞧着林熠自斟自酌、怡然惬意的模样,心里道:“什么文圣门人,整个一酒鬼。今日就要给少爷、小姐授课,打死老子都不信他能强过以前的几位先生。”
林熠好像看出孙二的心思,慢吞吞放下酒杯,问道:“今日起老朽要给孙小姐与孙少爷授课了吧!怎不见他们两个前来问安?”
孙二答道:“瞧这天色,也该来了。”
话音未落,曹妍从院外走了进来,入屋向林熠行礼道:“学生给先生请安。”
林熠问道:“为何不见孙少爷,他到哪里去了?”
曹妍嗫嚅道:“小弟昨天掉进荷花池中,今日一早就发起了高热,不能起床。他托学生向先生告假一天,请先生恩允。”
林熠一翻白眼道:“高热?那老朽该亲自去探望才是。请孙小姐前头带路。”
曹妍连忙摇头道:“不是高热,只是偶染风寒而已,睡上一觉就好,岂敢劳动先生大驾?”
林熠怫然道:“妍儿何出此语?学生染病,为师焉能不前往探视?”
曹妍推托不过,偷偷向孙二使了个眼色,孙二会意说道:“先生,小的先告退。”
林熠挥挥手,孙二退出屋子,一路小跑进了对面院子,远远就望见曹衡正指挥两个丫鬟,把支大扫帚插在雪人身上当作武器。
原来曹彬夫妇一早就出门办事,曹衡如脱缰野马没了管教。他晨起练功完毕,也不理曹妍的劝说,拉着丫鬟玩起了雪。
孙二见状赶紧气喘吁吁叫道:“孙少爷、孙少爷,不好了!”
曹衡一愣,问道:“孙二叔,什么不好了,是我爹娘回来了么?”
孙二摆手道:“不、不是,是钱老夫子听说你病了,要来探望。人马上就到。”
曹衡一挺小胸脯道:“他要来便来,本少爷还会怕他?”
孙二道:“孙少爷自然不会怕了这个木头秀才,可需小心他回头告诉大爷。”
曹衡一惊,想起钱老夫子耷拉的三角眼,透着几分阴阳怪气,指不定真会告自己的黑状,慌道:“那怎么办?”
孙二道:“当然是赶紧回屋躺上床装病。只要过了这一关,孙少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曹衡看看堆了一半多张牙舞爪的雪人,扫兴道:“这个臭老头,总和本少爷过不去。”就听到院子外面曹妍大声说道:“先生慢慢走,小心路滑。”
曹衡拖着两个丫鬟回身往小楼冲去,边跑边低声道:“快,帮我装病!”
孙二笑着在外望风。
曹衡风风火火奔进卧室,小丫鬟七手八脚替他脱了外衣、靴子,又把被子铺开。小家伙哧溜钻进被窝,嘴里叫道:“火盆,火盆挪过来,放下帐子。”
刚收拾停当,曹妍引着林熠推门而入,丫鬟施礼问安道:“孙小姐,钱先生!”
曹妍朝帐子里面叫道:“小弟,钱先生看望你来啦!”
帐子里,曹衡用比昨天还虚弱颤抖的声音道:“多、多谢先生,恕学生不能起床行礼。”
曹妍心下暗笑,恭敬道:“先生,屋里空气污浊。小弟的风寒万一沾染到你可就糟啦!不如学生领您到楼下小厅里稍坐?”
林熠摇头道:“不妨,看来孙少爷病得不轻,可有去请本城的大夫诊断?”
曹衡回答道:“一点小病,只要睡上一觉就能退热。衡儿不敢惊动爹娘去请大夫,倒烦劳先生关爱。”
林熠扯着嗓子道:“这怎么成?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防微杜渐才是正理。好在老朽粗通针石医药之学,便为孙少爷看上一看。”
曹衡大吃一惊,忙不迭道:“衡儿的病不碍事,不敢有劳先生诊治。”
林熠道:“举手之劳,孙少爷不必在意。”迈步走到床前,伸手揭开帐帘。
曹妍暗暗叫苦,钱老夫子只需一见曹衡生龙活虎、红扑扑的小脸蛋,这戏就穿帮了。
孰知帐帘掀开,却看不到曹衡的脸,敢情这小家伙见势不妙,先一步把脑袋缩进被窝里藏了起来。林熠一怔问道:“孙少爷,你的头怎么埋在被褥里?”
曹衡瓮声瓮气回答道:“衡儿怕冷,不敢把头露在外面,请先生见谅。”
林熠道:“嗯,不妨。请孙少爷伸出左手,老朽为你切脉。”
曹衡无可奈何从被角里探出左手。林熠伸指搭住脉门,奇怪道:“孙少爷,你身上好像不怎么发烫啊?”
曹妍赶忙道:“启禀先生,小弟内热不散,寒毒积郁体内无法散发,所以才会这样。等过一阵子寒毒发作出来了,只怕会比火炭还烫手。”
林熠装模作样瞑目捻须道:“话虽如此,但孙少爷的脉象平和强劲,似乎─”他的话刚说一半,曹衡的脉搏跃动突然加速,毫无规律的一通乱跳。
林熠哑笑不止,心道:“好小子,居然用真气搅乱脉象。好,你既存心装病,我若不配合到底,岂不显得做先生的太无趣?”
他“咦”了一声,收回右手煞有其事道:“果然病得不轻,要立刻诊治不能延误。”起身走到书案前研墨提笔,说道:“老朽开一张方子,请孙二赶紧抓药熬上,即刻令孙少爷服下。三帖之后,病情当有好转。”
他端端正正的写了十数味草药,尽是黄连、杏仁等之物,服之无害只是剧苦而已。
曹妍没想到新来的先生做事这般较真,对曹衡“关爱有加”至极,试探道:“先生,风寒小病,焐一身热汗就会没事,这药便不用服了吧?”
林熠不悦道:“孙小姐可是信不过老朽的诊断?也好,老朽这就去禀明令祖,烦他请一位本城名医替孙少爷诊治。”
被子里传来曹衡忍气吞声的声音道:“衡儿愿意试试先生开的药方。”
林熠欢颜道:“这就对了,老朽的医术名动江南,保你不会有错。”扬声唤来孙二着他去街上抓药,又亲自下厨熬好,将一碗热腾腾的药汤端到曹衡跟前。
曹衡靠在床上,不知怎的,小脸当真变得有点发黄,望着药汤苦脸问道:“先生,衡儿觉着休息了一会儿已经好了不少,这药能不能暂时不喝?”
林熠老脸好像也变黑了,肃然道:“生了病焉有不吃药就能康复的道理,快喝了!”
曹衡无奈,战战兢兢伸出舌头在碗里舔了一小口,立时五官挤成一堆,瘪嘴道:“先生,这是什么药啊?苦口得紧!”
林熠道:“良药苦口,古有明训。越苦,就越是好药,赶紧喝了,莫等它凉。”
曹妍心中不忍,有意代弟受苦。
只不过吃药治病的事谁也替代不了,她唯有眼睁睁瞧着曹衡两眼一闭,把药汤一口灌下,等碗拿开,再看曹衡脸上,五官似乎都移了位置。
林熠满意的点点头道:“好,等到中午老朽再为你熬上第二帖,如此三次,明日一早孙少爷的寒毒便能拔清,届时下床走动当无手足酸软、气喘体虚之症。”
曹衡把药碗一扔,险些从床上跳了起来,失声道:“这药我还要喝……喝两次?”
林熠慢吞吞道:“是啊。倘若高热不退,明日再多加几帖,直到病好。”
曹衡一迭声道:“不用,不用!学生刚一喝完这药,就已觉得浑身发热,显是病好了。”
林熠疑道:“不会吧,哪有这么快?至少中午还得再服一帖。”
曹衡一骨碌翻身跳起,拳打脚踢作出精神百倍的模样,道:“先生开的药方果然神奇,衡儿一下子全都好了,当真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林熠大乐,理着颌下几缕胡须得意道:“老朽的祖传秘方,自然错不了,但孙少爷还需卧床休息。”
曹衡心中恨极,脑中竟已勾勒出幻境,自己正一根根慢慢拔掉钱老夫子的胡子、眉毛、头发,令他一张老脸变成皱皮光鸭蛋,脸上却不得不笑道:“喝了先生的药,衡儿不知为何再也躺不住,就想起来走动走动。”
林熠暗道:“你不起来才是怪事。”他暗中狂笑又辛苦忍住,一本正经道:“也好,把衣服穿上,莫要着凉。”
曹衡一面乖乖穿起衣服,一面提心吊胆的问道:“先生,中午那帖药─”
林熠道:“病既然好了,药当然不必再服。孙少爷要不要老朽再开一张固本培元、补虚滋阳的药方,以免病情反覆?”
曹衡一听,连连晃动双手道:“不用、不用,多谢先生关心。”
林熠见捉弄他到差不多了,说道:“好吧!今日放你一天假,好生休息。往后要是再有不适,只管来找老朽。”
曹衡喉咙里苦麻难耐,连胃里都在翻江倒海。
他心里想想这一天的假着实来之不易,今后宁死也不再说自己生病,那钱氏的祖传秘方压根就不是人能喝的。
林熠放了二小的大假,自己一个人悠哉游哉回了小院,关门疗伤。
中午时孙二送酒饭来,说起早上的事情一翘大拇指道:“钱先生,高,实在是高。小的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用这方儿对付孙少爷,往后他可不敢装病赖课啦!”
林熠似笑非笑道:“孙二,你很会看眼色,跑得也挺快啊!外头的雪人化了么?”
孙二尴尬笑道:“他是孙少爷,小的总得护着点,这点小伎俩哪能瞒过先生?”
用过午饭,林熠打发走孙二开始继续静悟奇遁身法,到黄昏时,终于想通手舞足蹈第一式中所有的身法变化,刚巧曹彬来找。
林熠将他请到外屋落坐。曹彬笑道:“今天可把我累得够呛。愚兄与拙荆依照林兄弟开列的清单分头置办,往来近千里,总算买到了二十多样。再加上府中常备的那些,已有一小半办妥了。”
林熠微笑道:“辛苦大哥了。不晓得外面风声如何?”
曹彬面色凝重,低声道:“林兄弟,这回动静可闹大了。昆吾、正一、神霄各派已联名发出通告,悬赏缉拿你。据说观止池的雁仙子也应允出手襄助,誓要将你擒住,以祭奠令师玄干真人在天之灵。”
林熠低低一笑,道:“悬赏,不晓得他们给小弟的脑袋定了多高的价钱?”
曹彬道:“昆吾仙剑一柄,灵丹一壶,另赠金银不计。还有就是正道数家掌门亲笔签署的报恩牌,万一有事凭借此牌便能请动各派高手出面排忧。别的不提,单此报恩牌,现下已引得人人眼红心动。莫说正道,连魔道中人也在到处打探林兄弟的下落。”
林熠啧啧道:“好家伙,不如小弟自己送上门去,领得赏金,免得便宜别人。”
曹彬道:“你还有心思说笑?咱们太霞派也收到了通告,老爷子正派人满城打探呢!可没想到要在自己府上查一查。”
林熠又问道:“大哥可有听到什么其他消息?”
曹彬道:“如今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就是林兄弟的事,别的倒没什么了。”
林熠“哦”了一声,他原本想问一下容若蝶的动静,想来她行踪飘忽隐秘,曹彬也无从打听,提醒道:“大哥置办这些物事尚需多加留意,别让旁人起疑才好。”
曹彬颔首道:“我明白。对了,明日愚兄要护送一批红货前往京城,正好沿途购置,估计来回需要半个多月。我留下拙荆照应,当可无事。”
林熠知道年关将近,正是镖局一年四季里生意最火的时候,说道:“大哥尽管去忙,小弟不会有事。听说京城老百记的‘阳春玉液’很有名,不妨捎带一些回来。”
曹彬一怔问道:“阳春玉液,是炼符铸器要用的么,不知要买多少?”
林熠哈哈笑道:“是酒的名字,大哥顺道带几坛回来也就是了,用它炼符可不成。”
曹彬也哑然失笑,道:“没问题,我装一车回来,过年时喝个痛快。”两人又闲聊一会儿,说到早上曹衡喝药的事,曹彬捧腹大笑,道:“有你的,这小子今后定会老实不少。”
林熠道:“我还不晓得他明天又会冒出什么坏水来跟我过招,嘿嘿,孺子可教。”
曹彬道:“林兄弟,愚兄的这个宝贝儿子就劳你多费心啦!”
林熠道:“大哥放心出门。等你回来,小弟保证还你一个改头换面的小曹衡。”
曹彬大喜,又拉着林熠喝酒去了。
次日清晨他率着镖局里的一队人马押送镖银起程,曹夫人则留守府中,暗地里继续购置清单上的物品。
早饭后林熠步入西厢房授课,曹妍、曹衡已在这里等候。也许是受过了昨天的教训,曹衡规规矩矩起身和姐姐一道向林熠请安。
林熠落坐,刚一沾到红木椅子上的软垫立觉有异,一枚细铁钉尖头朝上正对准着自己的屁股。
林熠不动声色的稳稳坐下,钉尖已被压入椅面,他心底叹了一口气,暗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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