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
几乎是哀求地望向林熠。
林熠拉着邙山双圣在桌边坐下,楚凌宇亦含笑在一旁落坐。林熠问道:“七兄,九兄,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同样的灌汤包,却有不同的吃法?”白老七眨巴眨巴小眼,奇道:“包子不就是一口一个么,哪有什么讲究?”林熠笑盈盈道:“那你们就有所不知了,一口一个包子吃起来固然爽快,却是最下乘的一种吃法。真正要体味灌汤包的鲜美,需要细嚼慢咽,把汤汁一点一点吸进嘴里慢慢回味,不浪费一滴。这才是行家的吃法。”邙山双圣最怕别人说他们不懂,不知道,白老九道:“你说的这种吃法,咱们兄弟早就知道,不信我做给你瞧。”他抓过一个灌汤包,小小的咬了一口,嘴巴里“吱吱”有声将汤汁吸吮入口,再故意咂巴着嘴作出无限回味状。
林熠忍着笑道:“九兄果然知道,小弟一看这架式,便晓得遇上了行家。”白老九得意非凡,挥手吆喝道:“伙计,把这什么鸟笼都撤下去,换热菜上来。再把你们店里的好酒都搬出来,用大碗公,鸟杯不够劲儿,咱们哥俩儿口渴得紧!”段掌柜如获大赦,吩咐伙计赶紧地上。
楚凌宇借机劝散了四周围观的人群,林熠道:“七兄,九兄,小弟给你们介绍一位新认识的朋友。”白老七眼皮不抬道:“我认识他,不夜岛的楚凌宇,修为不错。”说话工夫,酒菜陆续上来。白老九问道:“林兄弟,这当口你回来作甚?”白老七道:“那些老杂毛小杂毛统统不是好鸟,竟敢诬陷林兄弟你杀了自己的师父。罗禹他们几个也是混蛋,竟拦着不让咱们兄弟把缈云观砸个稀巴烂!”林熠轻轻转动手中的酒碗,低声道:“小弟是回来受审,向掌门师叔和诸位长老说明那日的情况。”白老七凑过脑袋,压低声音道:“我说林兄弟,你还是赶紧跑吧。这事情透着一股邪乎,我怕你说也说不清楚,到时照样把自己搭进去。”白老九深以为然,说道:“林兄弟,你压根就不该回来,现在走还来得及。”楚凌宇悠然啜酒,对于邙山双圣怂恿林熠逃走的话语恍若不闻。
林熠一举酒碗,道:“七兄,九兄,你们的好意小弟心领。不过咱们今天晚上只喝酒聊天,不谈这些烦心事,谁要是违规,便绕着桌子爬三圈。”白老七嘀咕道:“绕桌子爬,那不成哈巴狗了么?”林熠问道:“你们两个出来逛了这么久,为何还没有回山?”白老九抢先答道:“老子早就在这里玩腻了,可一直得不到兄弟你的准信,总放不下心来。我们哥俩一合计,便决定在昆吾山多住上一阵,可不就等到你了么?”白老七道:“是啊,林兄弟,你这可不够意思。怎么一声不响就甩了咱们兄弟一个人开溜了呢?几个月也不见你捎个信来,害得老子到处打听。”林熠默然半晌,起身道:“七兄,九兄,是我林熠不够朋友,小弟敬你们三碗。”白老七见林熠认错,眉开眼笑猛然使劲一拍桌子,高声大喝道:“伙计,上酒,快上快上,咱们要和林兄弟好好喝喝!”这四个人均是海量,楚凌宇不动声色片刻之间也喝下六大碗公。
白老九把手指缝间剩下那点没抹完的油,全招呼到了楚凌宇身上,道:“楚兄弟,中!没想到你也这么能喝,快赶上咱们兄弟啦!”楚凌宇微笑道:“楚某早就听罗禹罗师兄说起过,邙山双圣性情豪爽,酒量无双,是值得一交的朋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白老七、白老九乐得飘飘然,简直分不清东南西北,不住灌酒以显示他们的“海量”。林熠低声问道:“罗师兄、宋师兄他们好么?”白老七道:“罗禹那小子自从林兄弟失踪后就像丢了魂似的,成天泡在酒坛子里,把老婆都喝跑了。”林熠怔道:“玉茗仙子……走了,是回空幽谷去了么?”楚凌宇轻叹一声,解释道:“我听说,是玄雨真人下令逼走玉茗仙子。说她是邪魔外道,不宜在缈云观长住。”林熠眼中光芒一闪,沉声道:“罗师兄为什么不去追她?”白老九摇头道:“谁知道,咱们兄弟也这么劝他,可那小子只摇头喝酒,就是不说话。”
“啪!”林熠重重将大碗公拍在桌上,身躯稍起却又缓缓坐下,黯然一叹。
白老七忽然努努嘴巴,小声道:“林兄弟,坐在角落里的那两个家伙好像是昆吾派的。一直鬼鬼祟祟盯着咱们这桌,欠揍。”林熠意兴萧索,回答道:“他们是奉命监视小弟,防我突然逃脱。”白老九怒道:“王八羔子!老子喝酒喝得正开心,要他们来搅局?咱们哥俩这就把他们扔到街上去!”林熠摆手道:“不用了。他们都是我的同门师兄弟,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白老七火气未消,狠狠瞪了那两名昆吾弟子一眼,两弟子赶紧低头装作喝酒。
冷不防白老九大叫一声道:“林兄弟,老子受不了啦!我宁可在地上爬三圈,你赶快告诉咱们兄弟,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熠和楚凌宇相顾莞尔,道:“我会说出来的,但要等到明天。”酒足饭饱后楚凌宇要取银子结帐,白老七一把按住他道:“咱们兄弟来!”林熠讶异道:“七兄,你们两个身上怎么会有银子?”白老七得意道:“这些日子罗禹送一点,宋震远给一点,咱们兄弟不就有银子了?”林熠释然,明白宋震远和罗禹都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暗中照料邙山双圣。否则,免不了这两个活宝要到处打秋风,吃霸王宴,搅得四邻不安。
结了帐,段掌柜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林熠停步转身道:“段掌柜,我有一个让你发财的主意,不晓得你想不想听?”段掌柜笑呵呵道:“那敢情好,林六公子的话,绝对错不了,我一定照办。”林熠道:“据我所知就在这镇子上,做灌汤包的不下十来家,要想把这生意做大,非得用些特殊手段。我看你索性将今天的事情记录下来,贴在酒楼墙上,再把你们清涧楼的灌汤包改名为‘双圣包’,让这两位老兄常来捧场,还怕声名不显?”段掌柜眼睛发亮,连声道:“好主意、好主意,多谢六公子!”然后笑嘻嘻朝邙山双圣作揖施礼道:“两位客官,日后还请你们多光顾小店的生意,所有酒菜我全都替两位打七折。”免费他是不敢的,就冲刚才叠在邙山双圣桌上的那堆竹笼,若不收钱,不消半个月就能把“清涧楼”吃倒喝穷。但“双圣包”的美誉从此传开,清涧楼的这块金字招牌,直到百多年后仍然享有盛名,还把生意做到了京城。
只是,很少会有人知道,名满天下的“双圣包”本源自于林熠的一时兴起。
四人离开小镇,走到缈云观的玉牌楼前。白老七想起一件事,连忙问道:“林兄弟,待会儿你上哪儿去?”
“我要去祭奠师父。”白老七道:“好啊,等你祭拜完了到罗禹住的院子来找咱们。我还有急事,就先回去了。”原来自从他们上回抓来一串猴子后,就豢养在罗禹的院中,整天琢磨如何让它们酿酒。两人在外晃荡了一天,可又记挂起他们的猴宝宝来。
当下四人作别,林熠和楚凌宇向昆吾后山行去,冷月苍苍孤悬天际。
第五章 法堂
飞往南方的燕子,还未归来。夜依然清凉如水,寂寞如冰。数月前的最后一面,恍若隔世。而今林熠归来了,站在师父的面前,只是,一个在坟里,一个在坟外。
四周万籁俱寂,惟有风声的呜咽扣动着寒夜的冰弦,教今晚的雾更浓更深。
楚凌宇静静站在林熠的身后,感受到一种孤独与悲怆,来自前方。他徐徐说道:“林兄,连日来我在昆吾山多方察访,依旧没有能找到任何有利于你的证据。明天,你很难翻案。”林熠的头轻轻点了一点,小心弯腰拨去一根沾落在坟头的蒿草,沉默无言。
楚凌宇苦笑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用隐瞒什么了。楚某曾经传书给盟主,请他应允以仙盟的名义出面斡旋,争取将林兄的受审时间宽延数月,但这毕竟是昆吾派的内务,盟主也难以插手,请林兄见谅。”林熠道:“既然仙盟已经做出了决定,楚兄,你何必再违背盟主的意思?”楚凌宇沉声道:“因为我不相信,一个一诺无悔、明知凶多吉少却还敢来赴楚某十日之约的人,会亲手杀死养育自己近二十年的恩师!”林熠再问道:“如果,我以前所说的话,其实都是在骗你的呢?”楚凌宇笑了起来,忽然林熠也笑了,就像一对真正的朋友。
林熠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如果我要骗你,早就溜之大吉了,何苦再回昆吾?”楚凌宇摇头道:“可惜,偏偏有许多人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林熠收住笑容,道:“所以,明天楚兄莫要再为小弟辩护了,他们不会听的。”楚凌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一闪说道:“有人来了。”林熠转头,见到罗禹满脸憔悴,衣衫不整抱了个酒坛向着这里走来。短短两个多月不见,实在难以相信一个铁血男儿,转眼竟会落拓如斯。
他一身刺鼻的酒气,朝着林熠微微一笑,满布血丝的虎目中,闪烁着兴奋与喜悦的光彩,说道:“我听说你回来了,就猜想你会来这儿。”林熠百感交集,问道:“罗师兄,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罗禹脚步摇晃,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呵呵笑道:“没什么,我很好。”林熠夺过酒坛,罗禹涨红脸叫道:“快把酒还给我!”探手来抓。
林熠闪身让开,摇摇头道:“这还是我曾经钦佩仰慕的罗师兄么?”罗禹趔趄扶住一块山石,呼呼喘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仿佛是一个在心底积郁了太多愤懑与痛苦的孩子。
林熠紧紧抓住罗禹的肩头,只有从这里,他还能寻找到熟悉的热力与气息。他徐徐说道:“不要再管小弟了,不要再想师父的事了。去空幽谷,找玉茗仙子吧。”罗禹回过头,眼中有泪,沙哑道:“在罗某面前站着的是我师弟,我怎能不管?躺着的是我师父,我怎能忘了这深仇大恨?”林熠心颤如焚。他清楚不过地醒觉到,许多人的命运已和自己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心中背负的使命,岂能只是为了洗冤复仇。
隐藏在远处的两名昆吾派弟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坟冢前的三个人。他们奉有严令,只管监视,防止逃脱,但不能打扰,更不能搭话。
两人都想听清林熠等人在说什么,可是无论如何默运真气侧耳倾听,也无法窥听到三人之间的半个字。楚凌宇早已暗中利用无上玄功在周围筑起一道无形屏障,令他们一无所获。
但只要林熠不从他们两人的视线中消失,其他的都没有关系。所以,这两名昆吾弟子依然耐心地伏在山石背后,静静观察。
须臾,林熠和楚凌宇一左一右扶着罗禹,往缈云观而去。另一拨昆吾弟子跟了上去,直到三人回到罗禹住的小院,在客厅中点燃灯火秉烛夜谈。
不多时,邙山双圣也冒了出来。厅里人影绰绰,好像重新摆开了龙门阵。罗禹似乎酒醒了不少,和楚凌宇下起了棋,还有说有笑。
监视的弟子稍松了一口气,他们最担心的是林熠到处游荡,一旦进到屋子里,盯梢起来无疑方便许多,也轻松许多。
少顷,林熠起身到后院寻方便,然而等了半个多时辰也再不见他出来。厅中的楚凌宇等人好自以暇,对林熠的久久未回不闻不问,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外面的弟子渐渐感觉不妙,悄悄舒展灵觉向茅庐里探察,顿时两人魂飞天外,里面空荡荡根本感应不到有人存在,更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离开。
消息传出,整座昆吾山立刻乱了套。到处都是搜寻林熠踪迹的弟子与哨卡,可是一直折腾到黎明,仍旧找不到林熠的影子,仿佛,他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屋里的四个,却像没事人般稳坐钓鱼台,该下棋的下棋,该喝酒的喝酒。直到院落外脚步响动,两名昆吾派弟子闯了进来,在厅外叫道:“楚公子、罗师兄,林熠上哪儿去了?”罗禹放下棋子,打了个酒嗝道:“原来是赵师弟、孙师弟,找他有什么事?”那名姓赵的弟子,就是曾和罗禹一同拦截威远镖局车队盘查的赵铭英。他苦笑一声,说道:“罗师兄,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和小弟开玩笑。若是让林熠再溜了,咱们昆吾剑派的跟头就算栽到家啦。”白老七道:“小赵,我看你才像在开玩笑。林兄弟既然回来了,干什么还要再偷跑?”白老九笑嘻嘻道:“不如你们两个也进来,陪咱们兄弟喝几杯?”赵铭英见他们装聋作哑,插科打诨,不禁心中生气,努力压住火头道:“邙山双圣,咱们昆吾派师兄弟间说话,可没你们两位什么事。”邙山双圣就怕没人找茬,一听赵铭英的话头,立时来了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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